他們在山里迷路已經整整三天了。
盡管在一開初,大家一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妙,就把剩余的水和食物集中了起來,分配使用,但現在眼看就要告罄了。手機還好,最起碼還有三部的電滿滿的,但信號卻太不好,喊破嗓門還是模模糊糊斷斷續續的……白天倒好熬些,每到凌晨兩三點,初秋的夜風便頗有些砭人肌骨的意味了;篝火是終夜不息的,但他們能活動的地方僅只限于半山腰那一塊,柴火卻越來越不好找了……
大家的話語在一天天減少,但籠罩在大家心頭的憂慮和恐懼卻一天天濃郁厚重了。
這才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們跑到這么偏僻的地方到底干啥來了?
其實,他們是一伙才認識不久的單身網友。大家既然都有相互認識的渴望,也就組織起這次旅游探險活動來了。當然,探險旅游只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深藏在每個人內心深處的那些類似結交一個異性朋友之類的隱秘而朦朧的渴望,才是最根本的原因。不知道一群孤男寡女在充分融合后心理上是不是會發生一系列微妙的化學變化,而產生一些奇妙的動力,以至于立馬可以使人變得無所畏懼……反正他們不知不覺就被一些盲目的情緒主宰了……還怕什么?他們似乎只剩下一些向未知的神秘的區域前進的欲望了,就不知疲倦地走吧。走得越遠,越偏僻人煙越少才越好……要不他們怎么會迷路啊!
現在麻煩大了吧?也不知救援的人得到信息出發了沒有……
已經是第四天黎明了。圍攏著越來越黯淡的篝火,時不時地就有人嘆息搖頭了:“真后悔……早知……”
絕望的情緒早瘟疫般在人群里彌漫了。許多人的臉色突然肅穆得可怕起來……冷不丁,也不知從誰的嘴里,就蹦出來這樣莫名其妙的話語:“我還欠奶奶一個圍脖兒……”“這次出去,我一定給爸爸洗次腳……”
這時,就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瘦大男孩兒,木木地空著眼,對著即將熄滅的篝火,喃喃自語:“人的命運,是不是上輩子早都注定了呢?要不,大四實習,我怎么會去了那么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是一個小工商所……但就是在那兒,我遇到了她,一個叫孟麗娜的小女孩。你知道什么叫一見鐘情嗎?你知道什么是神魂顛倒嗎?我那時的情況就是。一切都是那樣的毫無來由,但我卻總是能從她的一笑一顰一蹦一跳中聞到攝人魂魄的氣息。其實她只不過是在工商所對門的商店里打工的小女孩。我于是像只狗似的貪戀著尋找著一切接近她的機會。去買牙膏買毛巾買鞋帶臉盆鞋油以及她那個小店里所有的東西。最后的結果是我的集體宿舍都快成了一個比她的小店更加豐富的商店了。但情況卻似乎越來越糟。我見了她,語言越來越木訥;而她,也似乎越來越不對勁,不僅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有時竟有些磕巴了……我卻似乎越來越瘋狂了。終于有一天,我瞅準了一個機會——商店里只剩下了她一個,而她那個叫王小萍的同伴出門去了。我緊張得心都快從胸膛里跳出來,腿軟得都快站不起了,但我還是踉蹌地朝小店走去了。孟麗娜正在那里整理貨架上的東西。我一步跨進門去,剛一張嘴,沒料想從我嘴里竟突然蹦出這么一句話來:‘王小萍哪兒去了?’真是見了鬼了!假若上帝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在那一霎把‘孟麗娜我愛你’這句話喊得讓地球人都知道!但當時,我的確是這么說的。我看出麗娜有些詫異,但她還是笑著說她出去了。我此時反而冷靜下來。麗娜卻微笑著說:‘不進來坐坐?’我當時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既是來找王小萍的,又進去坐什么,走了。
“就要返校了。我也下死決心要向她攤牌了。你好!我說,命運正在敲門,我當然也明白我最后的機會來了。可就在我要開口的一霎,麗娜那幾個該死的朋友卻來了。她們說著笑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尷尬之中,我說你給我拿條毛巾。我接過毛巾,麗娜的手卻還沒有放開。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麗娜無意之中在毛巾下面錯握住了我的手。我當時就像被電擊了一下似的,腦子一片空白了,把手慌忙移開了。這時,就有人在外面高喊:車要走了……”
在他述說的時候,坐在對面一個姑娘的目光卻越來越火辣虛幻了。她的身子前傾著,最后竟不再聽他的啰嗦絮叨只自顧自地說起什么:“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看出他的心思了。老實說,我也許比他愛我更愛他……知道他就要走了,我也急啊,就把想說的話寫在紙上疊成一個小方塊……那天,本想在毛巾下面悄悄塞給他……”
瘦男人幾乎尖叫起來:“我后來在夢里多少次回味過她握住我手的那一霎啊……可我后來去找她……”
姑娘說:“我第二天就走了。那個傷心之地,我可是連一秒也不愿再待下去了……”
瘦男人說:“十三年了——孟麗娜,你讓我好找!”
倆人踩著篝火的灰燼早擁抱在了一起。這時,忽有人喊:“救援隊來了!”大家看時,果然在山底出現了幾個橘紅色的小點……在那一霎,大家只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哭成一片……
強者
桂三爺就要娶九姨太了。
桂三爺前面娶了那么多姨太太都沒人大驚小怪的,獨娶這個九姨太,引起的震動真不小。人們面上不說心里都明白:由此看來,桂三爺果真已成東半個縣無人敢惹的一霸了!
原來這個九姨太以前曾是縣上最有名的一個戲班的名角,但她原先要嫁的人卻不是桂三爺,而是柳家堡柳舉人的大公子柳思綿。有時想想人這個東西也真是怪……反正這事弄得桂三爺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個味,于是就和柳家人較上勁,賭起氣……但事情的結果卻很出人意料:柳思綿一天傍晚從桂柳鎮回柳家堡時不幸失足落入路邊一口古井,死于非命……看來還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那句老話說得對,桂三爺便要當新郎了。
但坊間對此事卻還是有些傳說:柳思綿那晚是遭人暗算了。因為那晚和他同路回家的人是鎮上的一個大煙鬼,而這家伙事先早已被桂三爺收買……不過,傳說畢竟是傳說,大家看清的更是現實:如今的桂柳鎮已完全成了桂三爺的天下,連堂堂的柳舉人家也不是三爺的對手,他們除了巴結討好,還能做什么?如今,他老人家就要娶九姨太了,誰敢不去給面子捧場?大家于是爭先恐后,半個縣的頭面人物幾乎齊刷刷都來了。
那時正熱鬧著,門口忽然來了一個化緣的尼姑。家人、主事誰都擋不住,她只一口聲要見施主,說是來給他祈福消災,假若不給她五十個袁大頭,她扭身就走。桂三爺大喜的日子,誰都怕出紕漏,就報了進去。
桂三爺那時剛拜完天地,正喜上眉梢,又見那女尼雖面皮土灰,倒也眉清目秀,最是那一臉天然稚氣,更讓人認定她不是個騙錢之輩,便笑問道:“菩薩光降,敢問有何分派?”女尼道:“施主有難,特來排解。”三爺說:“我大喜臨門,諸事順達,劫難何在?”女尼說:“施主豈不聞凡事盛極而衰?今你妾已排九,數已至極,極則隱含困厄……”三爺一聽,心中一驚說:“敢問菩薩可為我消弭此災?”女尼說:“容貧尼為施主齋戒誦經焚香七七四十九天,祈求菩薩早為施主降福解厄……”三爺說:“任憑菩薩吩咐。”就忙叫人打掃干凈一間屋子,并設下經堂香案伺候……
此后,院內木魚法鈴之聲早晚不絕。桂三爺聽著心里舒坦,慢慢對這女尼又多了幾分敬待。說起這女尼誦經倒還有點特別:每天下午進香前,必先進屋沐浴一番,這才請出桂三爺膜拜陪坐。出家人規矩多,桂三爺自然不好說什么,他只是覺得奇怪:怎么這女尼的容顏一天比一天紅潤粉嫩?而且,她沐浴的時間似乎也一次比一次長。到后來,只要一聽見她在屋內嘩啦嘩啦的沐浴聲,他就心亂,就仿佛那水一滴滴都澆在了他心上……而她的臉卻又像初春的牡丹桃花,一天比一天開得妖艷……
那女尼越是好看,那水聲越是像個貓爪子一樣撓得人難受。一日,三爺實在禁不住好奇,索性來到屋前,從門縫往里張望。這一看不打緊,可憐三爺早像只落在糖稀上的蒼蠅,動彈不得——原來那女尼正一絲不掛,裸坐于盆,雙手搓乳,口中呢喃……這哪里是沐浴,分明是一幅楊太真出浴圖嘛!三爺看著,早喘起氣來,而且心跳得厲害,血直往上涌,只不顧一切,貼住門擠。奇怪的是,門竟開著。三爺一陣狂喜,輕步移前,說:“我的菩薩,你生生要我的命了。”女尼明目皓齒,微啟櫻桃小口道:“佛家凈地,施主尊重。”三爺一聽,只涎著臉嘿嘿笑道:“寶貝言重了……天底下就沒有我三爺要不到的人……像柳思綿,還不是沒擋得住我娶九姨太……”女尼說:“柳思綿系失足落井,與三爺何干?”三爺突然有點警覺的意思說:“紅塵之事,寶貝就免問了吧。”說著,只急不可耐,向前撲去。那女尼一旦落入三爺之手,立馬就變得仿佛無骨無肉一般綿軟了。三爺大喜,不管粉腮,也無論玉頸,只是亂啃。更讓人銷魂的是,那女尼突然輕抒猿臂,摟住了三爺的脖子。就在此時,三爺突然感覺到他的后脖頸仿佛被蜂蜇了似的一疼……三爺這時還顧得什么,但三爺一瞬間卻覺得他的一切努力仿佛都有點力不從心了……
女尼還是照常出來誦經焚香;只不見三爺按時陪坐了。找遍宅院,才發現他早氣絕身亡。
沒有誰能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尼和一個風云一時的當地一霸的死聯系起來。女尼走了。
多年后人們才知道:那女尼原來是柳思綿在京城求學多年的大女兒。只不過,她后來倒是真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