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泣鶯啼腸斷

評彈長篇書目《楊乃武與小白菜》是上世紀初藝人李文彬根據清：末楊乃武冤案編演的。編演中，李文彬對楊乃武被誣受冤，在生死關頭多次申雪卻冤案難平的戲劇性矛盾作了深入開掘和藝術加工，后來評彈藝術家嚴雪亭又在演出中對它作了進一步的豐富加工和演繹，形成了傳統書目中如今久演不衰的經典書目。

書目內容講述，清同治年間，余杭人士楊乃武曾與人稱“小白菜”的畢秀英相親。后畢與豆腐店主葛小大結親。余杭知縣劉錫彤之子劉子和見畢氏色美，將其用迷藥奸污后，又威逼成奸，事后葛小大覺察。劉乃勾結藥店老板將葛毒死。劉錫彤庇護其子，依勢教唆畢氏誣告楊乃武為兇手，并通過嚴刑逼供，以“謀夫奪婦”罪將楊定罪收監。楊不服，雖經親友營救，但歷任問官、宦官相護，徇私枉斷，無法翻案。楊姐淑英赴京告狀鳴冤，得擔任刑部侍郎的同鄉之助，通過醇親王奕謖將冤情面稟慈禧太后。雖然當時慈禧不滿地方疆吏氣焰過盛欲查明此案，但畢氏在劉錫彤威逼蒙騙下，堅不吐實，不肯指出真兇。刑部尚書桑春榮，御史王昕等設計，讓楊、畢二人密室相會，眾吏官在隔壁竊聽，經楊乃武軟硬兼施，打動畢氏吐露真情，終使案情大白。楊乃武冤案得以昭雪。

書目寫楊乃武被冤，幾經辯白，多次刑訊，反反復復，掙扎于生死邊緣，懸念迭起，矛盾激烈。最后的“廊會進室”、“密室相會”，乃是冤情能否辨明、楊乃武能否昭雪的一大關子，也是全書的高潮。而這一切均維系于小白菜肯不肯進室，能不能開口和愿不愿吐露真情，因為這是聽眾所殷殷關注眷眷懸望的。同時，聽眾也關注著楊乃武究竟怎樣才能解除怯懦畢氏的重重顧慮，勸動她吐露實情，舉發真兇。

聰明的楊乃武為自己設定的策略是“要激動她的心，感動她的情”。而當時能勸說小白菜動情動心的唯有楊乃武的言詞，在書目中，那便是編演者精心編寫的人物說白與唱篇。

在廊會時，楊乃武首先用懷念舊情來打動畢氏：

“想當初我們耳鬢廝磨同相處，葛楊本是老鄉鄰。也曾經妝臺旁看你梳云鬢，也曾經守寒窗伴我讀經綸。也曾經北苑敲棋同取樂，也曾經西窗剪燭共談心。也曾經送暖偷寒情蜜蜜，也曾經你憐我愛意殷殷，也曾經夜半無人私結盟。也曾經百子帳中語絮絮，也曾經鴛鴦枕畔喚卿卿。也曾經學獻溫郎鏡，也曾經共調伯牙琴。確是舊相識，并非陌生人，何用羞慚何用驚，請來敘一敘別離情。”

這段唱篇敘述了甜美的回憶，表達了懇摯的深情。后來的演唱者也有在每一聯“也曾經”之后，都加一句“請來敘一敘別離情”的。以多次的復迭，強化了感情的分量和期望的殷切。接著楊乃武又作了進一步的敦促：

“可憐卿少知心友，我無骨肉親，明日里見一個親人萬不能。羞得你我知心談幾句，不親人處亦親人。卿憐我，我憐卿，偷生只有片時辰，片時辰內慰癡情，有屈畢娘急速行。”

畢氏終于移步走進了密室。進密室之后，楊乃武心知要解除小白菜的心結，光用情是不夠的，需要軟中有硬，軟硬兼施。他受冤被誣，原本滿心激憤，便試著以胸中的怨恨來激動畢氏。下面一段唱篇，表達了楊乃武愛恨交加的心聲。

“秀妹啊，我與你，海誓山盟雙密友，輕憐密愛兩知心。自古道‘士為知己死’，我何曾抱怨一星星?我和你相逢舊雨談心事，今日重聯昔日盟，不負我此番無辜頂罪名。我這里情切切，你那里冷冰冰，我這虛名兒擔得沒來因!你是心如青竹蛇兒口，性比黃蜂尾上針，是我有眼無珠不識人。秀妹啊，七尺昂藏頭落地，不為知己不為情，底事甘心受極刑?飛來白刃流紅血，只死我皮囊不死我心，我與你到閻王殿上去判分明。”接著，楊乃武動了真情：

“凄風慘雨最酸辛，燕泣鶯啼腸斷聲。鐵窗風味卿恩賜，牢獄凄涼你照應。淚出痛腸流不住，竟然越哭越傷心。”

或說，楊乃武此時在密室所言都是造作的虛情假意。其實，在假中還是有真情的。他對眼前這個受人欺辱、被人蒙騙的，明天就要和自己同赴刑場的弱女子，也是不無憫惜、可憐的。當她道出了“生生死死報君恩”之后，楊乃武不免將語氣緩和了下來。

“休將往事重提起，舊事凄涼我不要聽，我口自說卿心自痛，言從口出不從心，愛到深時恨亦深。我與你他鄉得遇故鄉客，不是親來也是親。況復當初情脈脈，眼前何用假惺惺。今日里有酒有肴當痛飲，明日里是生是死不須云。想當初朝朝暮暮形隨影，我我卿卿情義殷。有時節滾滾愛河雙契友，有時節綿綿情話兩知音。有時節我讀文章卿問宇，有時節卿桃繡線我穿針。我與你，論什么死，論什么生，論什么怨，論什么恩，我與你不論怨冤只論情。”

話說到此，楊乃武知道，真能勸化小白菜動心的也還是一個“情”字。因此，在談到明天二人將要被正法受刑時，楊乃武還提到了自己的老小妻兒：“蕭條身后誰憐惜，老小妻兒三四人，饑寒交迫最傷心。最苦者寒到人間衣未備，饑來釜內米無存。可憐那襁褓孩兒數月齡，他定然索食索衣向母哭，何言何語慰兒心…膝下姣兒啼不住，痛娘肝肺刺娘心。更何況長大成人后，他的父親沒處尋。”說畢，楊乃武聲淚俱下。

由此可見，整回“密室相會”，楊乃武灑灑痛訴，實可謂是“泣盡繼以血”。他終于使小白菜吐露實情，講出真兇。書中的大量情深意長的唱篇正是編書人充分發揮了七言唱句抒情說理的功能，著力經營的精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