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不茍 感念俞老

題記：

昆劇舞臺，除了各種光鮮的演員外，另有一大批幕后工作者，他們以同樣出色的表現，幫助著每一臺戲的整體優質呈現。上海昆劇團的吳廣樞就是這其中的幕后工作者、默默奉獻者之一。吳廣樞，1956年考入上海戲曲學校淮劇演員訓練班，一年后轉入舞美班，他原來的專業是盔帽，后來又學衣箱，不僅大衣箱、二衣箱全能任擔，而且還能協助設計服裝，搭配顏色。他為俞振飛、言慧珠、李玉茹、言少朋、張少樓、張文娟等名家扮過戲，他趕場利落，手腳靈活，扮戲講究，對戲很熟，服務態度好。他曾跟隨京昆大師俞振飛先生多年，從他的角度記錄下了俞老藝術上的點點滴滴……

1986年9月，上海昆劇團應文化部的邀請赴北京參加匯報演出，正式赴京之前曾在瑞金劇場預演了經過再度加工排練的晉京劇目。其中有一出是計鎮華、成志雄、顧兆琳主演的《荊釵記#8226;開眼上路》，還有一出是《鐵冠圖#8226;撞鐘分宮》。《荊釵記#8226;開眼上路》是昆劇中典型的“三角撐”戲，三個演員扮演的三個角色，其中的任何一個弱一點，也會讓戲失去平衡。這個戲中，顧兆琳演的是李成，系家院身份。顧兆琳的身材較高，戲箱里沒有適合他穿的黑褶子，吳廣樞就用了托白領的褶子給顧兆琳穿。俞老看完戲后，當時并沒有講什么。第二天，吳廣樞接到同事沈曉明的通知，說俞老叫吳廣樞去他家里去一趟。吳廣樞隨即去到俞老的住所。俞老當面跟吳廣樞說，昨晚你給李成穿的服裝穿錯了，不能用托白領的黑褶子，而應該用托黑領的那個叫“海青”的服裝，因為李成只是一個家院，身份低，應該穿托黑領的“海青”，托白領的黑褶子是有點身份的人的穿的，必須改過來，否則到北京后要被內行笑話的，所以特地第二天才把吳叫去指出錯誤來。事后，吳廣樞趕緊請師傅重新做了一件新的，帶到北京去演出。

另一出《鐵冠圖#8226;撞鐘分宮》，這個戲因為是站在統治者的角度來看待農民起義的，曾一度是禁戲。1986年4月，蔡正仁和張靜嫻專門去蘇州向沈傳芷老師學來。吳廣樞記得當時蔡正仁在排練《鐵冠圖#8226;撞鐘分宮》時就在和他一起研究崇禎帝的裝扮。吳廣樞了解到在這個崇禎帝是藍蟒、藍扮。吳廣樞覺得很奇怪，其它朝代的皇帝全是穿皇帝獨享的黃色，而為何崇禎帝要穿成藍色？于是他向俞老請教。俞老講，因為崇禎帝登上皇位后崇尚節儉，立誓要整肅朝綱，以穿藍色來激勵自己，因此，明朝的皇帝崇禎是穿藍色的，這是特例。俞老又講，明朝第二位皇帝建文帝被皇叔燕王朱棣趕下臺逃難，昆曲《千忠戮#8226;慘睹》（又名《八陽》）寫的就是這個事，建文帝在戲中穿的衣服叫“斷俗”，意為斷去俗念之意，這是他年輕時和徐凌云先生演此劇時二人商量的結果，徐老先生還把他家中的一頂斗笠拿出來給俞老戴上，表示這是二人在行路中的裝扮。

提起《千忠戮#8226;慘睹》中佛珠佩戴上的改變，吳廣樞回憶起那是1986年5月15日在重慶劇場俞老演出此劇時的“杰作”。那天在后臺俞老特別興奮，當吳廣樞替俞老扮好戲要戴盔頭時，俞老叫吳廣樞去道具處把佛珠拿來，他把佛珠戴在脖子上，然后再戴盔頭。這個裝扮是俞老臨時改的，之前建文帝都是手持佛珠出場的。經俞老這一改，扮相更加大氣，又解放了左手，可以更加靈活地運用水袖，增加了舞臺動作。演出結束后，吳廣樞搬了一把椅子給俞老坐下休息，卸妝時俞老還意猶未盡，一直在哼著戲中的唱段“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后來俞老的愛人李薔華說俞老回到賓館還在唱，唱完才睡覺。第二天的《重慶日報》有這樣的報道：“俞老在《八陽》中飾建文帝，出場亮相就光彩照人。他氣韻生動，嗓音寬闊明亮，念白鏗鏘有致。二十多句唱詞一氣呵成，不顫不巍，顯示出俞老厚實的功底。”此時的俞老已是八十五歲高齡了。

1988年4月起，上海電視臺開始拍攝俞老的舞臺藝術錄像，其中《連環記#8226;小宴》的外景是1989年5月間在上海豫園拍攝的。俞老在劇中飾演呂布。呂布是屬于昆劇小生中的雉尾生，他的裝扮是很累人的，頭戴插著翎子的紫金冠，身穿白蟒，厚底。考慮到豫園皆是石頭路，拍攝的場景經常要換，來回在不斷折騰，俞老提出不穿厚底，而改穿“朝方”。（“朝方”主要是丑行穿的鞋，是平底的）剛開始扮上戲的時候，俞老還挺精神，漸漸地，吳廣樞察覺到俞老的吃力，于是提議俞老把服裝脫了再扮，但俞老說怕影響進度，就一直堅持，還反過來安慰大家說他吃得消，請大家不要擔心。

1989年，俞老在豫園小劇場曾演過《太白醉寫》，演出結束后，他還說要到北京去作示范演出，可事與愿違，沒過多久，俞老就病倒了。

1991年4月9日晚，在人民大舞臺為紀念俞老誕辰九十周年暨舞臺生活七十周年演出了一系列節目，俞老以九十高齡出演《販馬記》的最后一折《三拉團圓》中的趙寵。俞老彩扮上臺也就幾分鐘，大概就是一段四句齊唱，兩句念白，因照顧到他的年齡，還安排了沈曉明扮演的家院攙扶他上場。當時工作人員還特地在人民大舞臺的下場門搭了一間化妝室，這樣俞老上臺很方便。俞老扮好戲正式上臺前，他的學生岳美緹、周志剛等全都到臺下看戲去了，化妝室就只剩下吳廣樞和俞老兩個人了。正當吳廣樞扶著俞老到下場門準備登臺時，突然俞老說他忘詞了，要吳廣樞把岳美緹和周志剛找來。吳廣樞此刻那個心急啊真不知怎么形容，但此時下場門只有吳廣樞和俞老二個人，吳廣樞又不敢離開俞老，只好等演家院的沈曉明下臺，才匆忙告訴沈曉明，說俞老把詞全忘了，讓他在臺上提詞。真沒想到，俞老上臺后，演出自如，根本不用別人提詞。演出結束時，吳廣樞把剛才在后臺俞老說忘詞的事情講給大家聽，然后李薔華就問俞老，您怎么到了臺上就接上了呢？俞老說，我到了臺上，燈光一亮，一看到觀眾馬上就把臺詞都想起來了……

以上幾段來自吳廣樞的片斷式的敘述，已然讓我們看到了感受到了一位真實的俞振飛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