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遺產保護中的“人”增沖鼓樓文物保護規劃中的一些嘗試

增沖鼓樓，具有雙重屬性

的文化遺產地

增沖鼓樓是一處比較特殊的文化遺產地。

首先，它是一座文物建筑。增沖鼓樓位于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從江縣往洞鄉增沖村增沖侗寨，始建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為木結構中心柱型鼓樓，占地109平方米，通高21.5米，五層，十三重檐，雙層攢尖頂樓冠，樓冠檐口下施五層“人”字形如意斗拱。平面呈八角形，分立四根金柱，八根檐柱，一層中心設有直徑達2米的圓形火塘。南、北、西三面各辟一門，東面置祭祀臺。南門門楣上掛“萬里和風”木匾，檐柱上掛有各個時期木刻楹聯四幅。鼓樓第四層上懸置木質皮鼓1面(復制品，原物在國家博物館展出)，只有在遇到緊急事故或召集族人議事才能敲擊。作為國內現存建造年代最早、體量最大、造型最優美、建造工藝水平最高的侗族傳統鼓樓建筑之一，1988年，增沖鼓樓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屬于最早進入“國保”名單的少數民族鄉上建筑之一。

其次，卻是更為重要的，增沖鼓樓是一處活態的遺產，在增沖侗寨居民的精神和物質生活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一方面，它是增沖侗寨的標志，也是侗寨居民的精神圖騰，情感寄托。增沖侗寨已有300多年的歷史，是黔東南侗族傳統聚居區保存最完整的古老侗寨之一。整個村寨山環水繞，保存了完整村落、風水格局以及古民居、風雨橋、薩堂、戲臺、水井等歷史遺存，是國家級歷史文化名村，也是貴州“六洞、九洞侗族傳統村寨”世界文化遺產申報項目的重要申報點。增沖鼓樓高大雄偉，在村寨整體格局中居于中央，在景觀上也處于絕對的統領地位，是整個村寨繁榮的證明、地位的體現。增沖侗寨在歷史上曾是九洞地區最富庶，強盛的寨子，增沖之名源自侗語中的“增通”(音譯)，便是“勝過所有”的意思，而這一歷史地位主要是通過增沖鼓樓體現出來的。正如侗歌中所唱：“未曾立寨先建樓，砌石為壇敬圣母，鼓樓心臟作樞紐，富貴光明有根由”。

很多民族學者都認為鼓樓的起源，與侗族早期的杉樹崇拜有關，鼓樓在外形上就如同一株枝繁葉茂的高大杉樹，類似于西南其他少數民族的“村寨神”或“寨心神”，象征著村寨的生命力和家族的凝聚力。增沖侗寨的每個居民，滿月時在鼓樓里取奶名，11或13歲時又要在鼓樓里舉行成人禮，取“鼓樓名”，鼓樓成了維系他們與家族及村落情感的重要紐帶。侗族村寨以木構為主，火災難以避免，而鼓樓能否長久保存，就成了村寨凝聚力的試金石。每當火災發生之時，比較團結的村寨，居民會在第一時間趕往鼓樓，聽從指揮，統一行動，往往能及時撲救；而在人心渙散的村寨，大家都忙著搶救自己的東西，容易導致火勢蔓延，且這種情況會在村寨歷史上不斷重演，被稱作“回爐”。增沖鼓樓能夠保存至今，足見當地父老對其感情之深。“文革”時期，附近村鎮的傳統鼓樓多被拆毀或改造，而增沖鼓樓卻在居民的極力維護下得以完整保存。

另一方面，鼓樓是增沖侗寨內最重要的公共建筑和文化空間，擔負著重要的社會功能。

依據史料，鼓樓在侗語中被稱作“堂卡”或“堂瓦”，意為眾人說話的地方，可見它在本質上就是一處公共活動場所。增沖鼓樓和鼓樓西側的鼓樓坪及戲臺，共同組成了增沖侗寨核心公共空間，在歷史上其社會文化功能輻射到了侗寨居民生活的幾乎所有主要方面，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項：

一是訂立款約，排解糾紛。“款”是侗族地區一種以自治和自衛為目的的村與村之間的聯盟組織。款約則是各款之間或款內經過集體協商，制定的規則條例、村規民約，它的協商、制定和頒布都在鼓樓進行，增沖鼓樓內所保留的“萬古傳名”碑記錄的就是清代增沖侗寨的款約，是判斷侗寨及鼓樓年代的重要依據，而平時寨老們(村內長老)便在鼓樓內根據“款約”對村內各種糾紛進行裁決，并在鼓樓坪上宣判執行。

二是聚眾議事、舉行儀式。侗寨內各類經濟及建設活動的內容、日程、花銷等均在鼓樓內商定，重要的儀式如春季栽秧的“開秧門”、春節的“雞卜”等也都在鼓樓內進行，以示隆重。

三是傳信報警、集結款軍。鼓樓以鼓為名，擊鼓傳訊自然是其重要功能，根據擊鼓的節奏分為盜警、火警、戰爭、集會等四種。而一旦外敵來犯，各款聯軍便在鼓樓集結，以此為戰時指揮所。

四是休憩娛樂、禮儀交往。人們平時在鼓樓里休憩乘涼，烤火擺古(聊天，當地又稱“擺故事”)；青年男女在此行歌坐夜、談情說愛；節慶的日子里會在鼓樓里吹蘆笙、踩歌堂，在鼓樓坪抬官人、舞獅龍，戲臺上唱侗歌、演侗戲；正月里其他侗寨或苗寨集體來“吃相思”，也是在鼓樓里迎賓送客，對唱大歌。正如古老的侗歌里唱到的“鼓樓是村寨的暖和窩，沒有鼓樓無處尋歡樂，高高的杉木豎起鼓樓來，有了聚集的地方有了歡樂的歌”。

隨著時代的變遷，在如今的增沖侗寨，習慣法規逐漸廢弛，款盟款約的作用大為削弱，款軍更已不復存在，但鼓樓的其它社會文化功能仍保持著強大的生命力。增沖侗寨的居民們正是通過參加一系列與鼓樓相關的各類傳統活動，而建立了集體記憶、家族認同感和村寨凝聚力。增沖鼓樓能夠保存至今，除了得益于地處偏遠、人口稀少，環境閉塞外，也與它擔負了不可替代的社會功能直接相關。

2008年10月，主題為“遺產地精神——在無形和有形之間”的ICOMOS第16屆大會在加拿大魁北克召開，正式提出了“保護遺產地精神”這一新的保護理念。根據大會宣言，遺產地精神被界定為：有形(建筑物、遺址、景觀、線路、實物)和無形元素(記憶、口述、書面文獻、儀式、慶典活動、傳統知識、價值、質地、顏色、氣味等)，即賦予遺產地意義、價值、情感和神秘性的物質和精神元素。從這一角度來說，侗寨居民對增沖鼓樓在心理上的認同、情感上的喜愛，以及以鼓樓為核心所進行的一系列的社會文化活動，無疑是增沖鼓樓“遺產地精神”的重要來源，是其文物價值的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

增沖鼓樓保存現狀及其所

面臨的危機

增沖鼓樓的保存現狀并不樂觀。

首先，鼓樓奉體的殘損已十分嚴重，基礎出現輕微不均勻沉降，石臺面部分碎裂、移位。木結構普遍出現較嚴重的糟朽和蟲蛀現象，處于關鍵部位的雷公柱有嚴重糟朽劈裂，導致樓冠整體向東北方向傾斜，影響到了結構穩定性；部分屋面漏雨、各重檐垂脊均有裂縫和松動情況，脊飾大部分脫落，彩畫大面積水漬、開裂，剝落。

其次，增沖鼓樓文物環境也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如前所述，增沖侗寨在歷史上曾是周邊地區最富裕的村寨，但至民國后期已經開始衰落，近年來受地域所限，經濟發展相對落后，遺產地環境不斷惡化，隨著村落人口增加，原有的鼓樓、鼓樓坪——民居——水塘、禾晾(糧倉，出于消防的考慮通常建于水塘之上)——河流、風雨橋——田地、墓葬——山巒、樹林的同心圓式的村落布局被破壞，侗寨內側水塘大部分被填平改建新房，外側河灘及部分農田也變為居住用地。后期新建的房屋樣式有不斷漢化和趨同化的趨勢，水泥、紅磚等新的建筑材料的運用則進一步破壞了歷史風貌和景觀的協調性。目前，貴州省正在修建廈蓉高速公路，這將極大地改善黔東南地區交通狀況，公路從增沖以南3.5公里處通過，為了與高速公路相連接，一條由南環繞村寨西、北側的道路正在建設之中，對山體、河道及農田景觀造成了嚴重的破壞。鼓樓在村落整體格局和景觀中的核心位置被不斷削弱。

而與外在的破壞相比，社會變遷導致的生活理念、方式及文化習俗的變化則更為嚴重。和國內很多少數民族地區一樣，增沖侗寨正在經受現代文明的強大沖擊。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使侗寨呈現空心化，村落活力逐漸枯萎，鼓樓的社會文化功能不斷喪失。圍繞鼓樓的各類傳統民俗活動日漸稀少，情歌對唱不再是談情說愛的主要方式，公共事務的討論及寨中長者的聚會轉移到村委會和老年活動室，新的村規民約也不再刻碑立于樓內并以侗歌的方式傳播，看電視成為首選的日常娛樂，鼓樓成為國保后，按照《文物保護法》要求，樓內生火被禁止，原有的烤火擺古無以為繼，原本在侗寨內具有神圣地位的火塘被廢棄乃至垃圾成堆，這不但進一步影響了鼓樓的生命力，而且烤火、煙熏本身對于鼓樓的防潮、防蟲有著積極的作用，這一改變無形中加速了鼓樓本體的殘損速度，

即將開始的大規模旅游開發使得鼓樓的保護面臨更大的危機。近年來，黔東南地區掀起了一股開發少數民族文化旅游的熱潮。西江千戶苗寨、肇興侗族大寨等“大手筆”的旅游項目相繼出爐。原本地處偏遠、人跡罕至的增沖侗寨也已被從江縣確定為重點開發的旅游景點，廈蓉高速公路開通后，甚至會一躍成為區域旅游的中轉樞紐，而那條破壞景觀的環村路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旅游而修的。增沖部分居民也已經開始著手準備，擴建、改建自家房屋，以便經營旅游項目。不難想見，如果沒有適度的控制，合理的引導，增沖侗寨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蛻變成一處“民俗文化村”，鼓樓原本擔負的社會文化功能將更多帶有商業表演性質，其作為傳承集體認同意識及民俗文化的“遺產地精神”，將進一步被削弱。

如何在增沖鼓樓文物保護

規劃中引入“人”的因素

針對鼓樓保護中面臨的問題與挑戰，由貴州省文物局支持，從江縣文體廣電新聞局委托北京清華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文化遺產保護研究所編制《貴州省從江縣增沖鼓樓文物保護規劃》。規劃旨在真實、完整地保護增沖鼓樓這一典型的少數民族聚居區文物建筑，延續當地居民的傳統生活方式與生活環境，力爭協調文物保護與村寨建設的關系，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形成發展的良性循環，對黔東南地區少數民族文化遺產及村寨的保護工作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

由于增沖鼓樓文化遺產的特殊性，在保護其文物本體及文物環境的同時，更應注意保持其社會文化功能，暨保持鼓樓相關的各種人的活動，延續對于鼓樓文化的集體認同。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將“人”——侗寨居民的因素引入規劃當中。

在文物保護特別是鄉土文化遺產保護中應重視“人”的因素，加強傳統社區的參與，這在文物保護界算是一句老生常談了。1999年ICOMOS第12屆大會通過的《關于鄉土建筑遺產的憲章》中強調，“它(鄉土建筑遺產)是一個社會文化的基本表現，正確地評價和成功地保護鄉上建筑遺產要依靠社區的參與和支持，依靠持續不斷地使用和維護”；2003年，ICOMOS第14屆大會將主題定位于“地點記憶 內涵，保存古跡遺址中的無形價值”，并在隨后通過的《肯伯雷宣言》中承諾重視無形遺產價值以及當地社區的重要作用，2007年世界遺產委員會再次修改《實施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的操作指南》時，更將之前提出的戰略目標“4C” (建立可信的有代表性的遺產名錄、加強保護、能力建設、促進溝通)調整為“5C”——加入了“社區”(Community)這一主題；2008年“遺產地精神”概念的提出，更是將“人” ——遺產的構建者與有形及無形元素共同視為遺產價值的重要來源，提出遺產地精神由各種社會行動者——不僅它的建造者、管理者還有它的使用者共同構建而成，這些人積極持續的努力，共同賦予了遺產地精神以意義。

增沖侗寨現有居民296戶，約1300人，絕大部分分屬于“頭朝”“頭貢”“三十”“三公”四個“斗”(家族)。他們世居于此，是增沖鼓樓及鼓樓文化的創建者和繼承者，也是鼓樓日常的使用者和管理者，更是未來鼓樓保護和展示利用最直接的執行者和受益者。必須充分了解他們的情感和訴求，聽取他們的建議，使他們透徹理解鼓樓的價值及保護的意義，并積極地參與到保護工作中來。

為此，規劃工作主要進行了以下幾方面的嘗試：

引入社會學方法進行了系統的村寨調查。

除了文物和環境調研外，規劃組前后三次對增沖侗寨傳統文化保存情況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考察，為了調查更為全面系統，三次調研都選擇在了增沖的傳統節日里。初次調研選擇在“開秧門”的日子，可遺憾的是由于青壯年大多在外務工，村里人手不足，無暇他顧，栽秧前沒有組織任何儀式。但這次調研我們有幸趕上了往洞鄉傳統的“斗牛”活動，很多村部帶牛出賽，下戰書、定次序，輪流山場，捉對廝殺，前來觀戰的鄉民人山人海，各寨的支持者搖旗吶喊，活像是一次鄉村里的“世界杯”。而這一切都是各寨寨老根據斗牛坪邊石碑上所刻的“款約”來組織安排的。可見傳統的習俗和制度仍在某些領域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第二次調研選擇在侗族慶祝豐收的“吃新米節”，這一天很多在外打工的人都回來過節，寨子因此比平曰熱鬧了很多，但仍不見傳統節日慶典，鼓樓也是冷冷清清，非常漢族化的聚餐、看電視成了慶祝節日的主要方式，這當然令我們感到沮喪。但深入到村民家中，就會發現餐桌上仍是傳統的紅肉、牛癟，電視里播的也是傳統的侗戲，寨里歌師也正在將新作的侗歌教給孩子們，內容唱的是鼓樓的防火……隨后我們向村干部稍稍表達了一下失望的情緒，沒想到他們立刻分頭行動，一個半小時后之后就在鼓樓坪的戲臺上組織了一場侗歌聯歡，我們也被拉上臺去表演了京劇，而演出結束后，年輕人意猶未盡地在鼓樓坪上開始蹦迪，第三次的調研選在了春節，正趕上增沖父老集體去十幾公里外的擺墳苗寨“吃相思”，鄉親們畫著花臉、挑著禮物，扶老攜幼浩浩蕩蕩開進苗寨，在這里吹蘆笙、踩歌堂，吃得飽、醉得快，第二天上午回村路上時常可以見到醉倒在路旁的增沖漢子。

通過深入的社會調查，規劃組發現在衰落的表象下，增沖侗族文化特別是鼓樓文化仍深深根植于居民心中，是社區自豪感和認同感的主要來源，只要加以有效組織，很多傳統活動馬上就可以恢復開展，社區有著強烈的保護和延續鼓樓文化的意愿和需求，這也大大增強了我們做好保護工作的信心。

進行居民調查時，我們在以往的居民訪談的基礎上，發展了分為座談、訪談、采訪及問卷調查四個階段的系統調查方式。座談主要目的是了解侗寨和鼓樓的歷史和現狀的一些基本情況，建立基本問題框架，為此采用“多對多’的形式分別以村干部、寨老、從江縣文物管理部門及貴州省文物局為對象進行了4次座談；訪談則釆用“一對一”的入戶訪談方式，目的是從微觀層面對框架內問題進行了解和補充，掌握村內各類人群的特點，并了解村內干群關系，評估問卷調查的可行性；采訪指對于一些特殊對象，如建造傳統鼓樓的墨師、歌師等重要的非遺傳承人等進行“多對一”式專門采訪，范圍并不局限于增沖而是涉及整個黔東南六洞九洞侗族傳統聚居地區。最后在座談和訪談的基礎上有針對性地設計調查問卷，共發放問卷300余份，收集有效問卷220份，采用這種方式可以對增沖居民在各方面情況進行量化統計，統計結果如下：

侗寨居民的主要家庭收入來源于農業生產；隨著現代生活方式的侵入，外出打工在收入來源中所占比例加大，超過了傳統畜牧業，位居第二，村內經商及其他收入來源各占4％。增沖仍是一個農業村寨，外出打工成為除農業外的最主要收入來源。

增沖侗寨居民對鼓樓非常熱愛，在220份問卷中，172產表示對鼓樓非常喜愛，39戶表示比較喜歡，同時，大部分居民每天都在鼓樓進行聊天、烤火、乘涼等活動，村民大會也是居民經常參加的鼓樓活動。由此可以看出，增沖居民與鼓樓聯系緊密，對鼓樓文化的傳承具有很大的作用。

居民對傳統技藝懷有一定的熱情，尤其體現在與生活密切聯系的技藝中。在調查的220戶中，193產具有織布技藝，159戶傳承了染布技藝，114戶有刺繡工藝，會木工的59戶，能唱侗歌的42戶，能演侗戲的22戶，具有雞卜技藝的14戶，其他4戶。

在熱愛與傳承傳統文化的同時，增沖居民對于未來生活的改善也抱有很大的期望。在對急需改善的基礎設施方面，道路、自來水、廁所與垃圾站成為村民關注的焦點；排水與村莊照明也亟待改善；由于村民生活水平所限，對于電力、電信及互聯網的要求普遍較低。

增沖村民目前收入較低，很希望未來收入能夠得到較大的提高，這一點尤其反映在對旅游開發的盼望上。在220戶調查家庭中，109戶希望能夠通過旅游服務來增加收入，42戶希望通過房屋出租來增加收入，僅次于傳統農業與畜牧業。面對不斷發展的社會，居民受現代化經濟生活影響較深，可能造成傳統的加速流失。

這些都成為我們制定規劃措施的重要依據。

在規劃決策制定過程中注重社區參與

為了能讓增沖居民充分參與到規劃決策中來，我們不但在訪談過程中，與他們進行了充分的交流，而且在編制調查問卷時，將我們認為在規劃中最為棘手的問題列出，征集居民建議，并在規劃中予以重點考慮。在規劃初稿完成后，我們又利用補充調研的機會返回增沖，采用村民大會的形式，向當地父老宣講了文化遺產保護的一些基本理念，強調了增沖侗寨的獨特價值以及在我國少數民族鄉土遺產中的重要地位，并介紹了保護規劃的主要內容和基本思路，爭取村民的支持和參與，使規劃措施在符合文物保護工作要求的同時，也能滿足村民的生活及發展要求。

例如新村的選址，歷史上六洞九洞的侗家往往采用比較原始的方式進行“計劃生育”——每戶只留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兒，使得村落人口百余年來基本保持不變，但近年來，增沖人口不斷膨脹，住房數量和住宅用地的不斷增加，極大地破壞了村落原有歷史格局和景觀，建立新村是居民最為迫切的需求之一。同時，新村可以容納大量旅游服務設施，緩解未來將要進行的旅游開發對增沖鼓樓和侗寨的壓力。而關于選址，大部分居民都認為應該選在侗寨東北側約400米河邊的緩坡上，無獨有偶，我們使用地理信息系統，進行坡度、朝向、高程、可見視閾分析并結合保護區劃要求，最終得出的結論與此不謀而合，這一方面顯示了侗寨居民在長時間與自然互動的過程中積累的智慧，另一方面也使我們對于這一措施的可操作性有了較大的把握，現代科學技術與傳統實踐經驗在這里得到很好的配合。

爭議極大的新建道路是增沖居民普遍關心的另一個重要問題，為此村干部、村民和我們進行了多次交流，并用摩托車載我們考察了附近數平方公里的道路及地形分布。考慮到保護鼓樓文物環境的需要與侗寨居民急需改善交通條件的強烈愿望，我們的規劃結合“黔東南地區未來交通發展規劃”，提出拓寬往洞鄉公路作為增沖主要對外交通及旅游道路，而目前正在修建的環村道路作為村民日常生活及景觀步道使用，并建議組織村民共同參與步道建設及景觀恢復，構建新的村寨集體記憶，這一方案得到了各方面認同。

充分尊重當地原著民的意愿和傳統，規劃措施中盡量使用傳統工藝、傳統習慣、延續傳統文化

除了在規劃決策過程中注重社區參與外，我們更希望通過制定合理的規劃措施，保持鼓樓與居民在精神及物質方面的聯系，使增沖侗寨居民能夠在未來鼓樓的保護管理和利用上發揮更積極的作用，并從中受益。因此，在文物保護措施、相關歷史遺存保護、環境保護、基礎設施建設、土地利用與居民調控、展示利用、管理規劃等各部分，我們都盡量利用增沖侗寨已有的傳統風俗和習慣進行保護和管理，延續鼓樓在村寨中的歷史功能以及在侗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例如，盡管與文物消防要求有沖突，但考慮到居民的強烈要求和實際的可操作性，規劃提出破例允許在鼓樓中生火，以恢復傳統的烤火風俗，滿足村民平時晚間娛樂、聚會的需求，延續鼓樓的社會功能，同時還可以通過煙熏部分解決鼓樓的蟲蛀問題，而相關的防火問題一方面通過樓內手持滅火器、樓前消防水池、手提式機動泵及規劃建設的火災報警系統、高位水池和消防栓組成的消防系統，另一方面則需充分利用增沖歷史傳承的一套輪班及消防安全制度共同形成完整的防火體系，并將相關要求和規范編成侗歌侗戲向村民大力宣傳，如此也可以消除村民目前產生的“鼓樓由政府管，我不用操心”的消極觀念。

除此之外，在鼓樓本體保護措施方面，規劃除了要求按原結構、原工藝、原材料進行修復外，還強調了沿襲傳統聘請黔東南高水平墨師指導施工，并特別提出應在增沖舉辦“我心目中的家鄉”兒童繪畫比賽，將優秀作品繪制在鼓樓上，以增強年輕一代對鼓樓的情感聯系。

增沖鼓樓本體的修繕工作已于2010年結束，效果良好，竣工之日成為了增沖侗寨的一次節日。但是，對于規劃而言，其成效尚需經歷更長時間的檢驗，更有賴于各相關部門的嚴格執行，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和增沖村民因鼓樓而結緣，建立了良好的關系；2010年初，貴州遭遇大旱，村民們緊急向我們求助，單位同事們積極捐款，為村里購買了數千米的輸水管，以解燃眉之急，這一段小插曲也許日后也會成為增沖鼓樓所傳承的集體記憶的一部分吧。

(《貴州省從江縣增沖鼓樓文物保護規劃》是在北京清華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文化遺產保護研究所所長呂舟教授指導下，由兩位筆者及田地、賈玥、張榮、項瑾斐、高飛等同志共同完成的。在此特別感謝貴州省文物局及從江縣文體廣電新聞局各位同志的支持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