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真讀懂了中國史?

文盲固然永遠不會懂得中國史，但僅僅粗識文墨的人若是悟性很高，也有可能懂了中國史。

讀懂了中國史的人自然會有，我絕對不是，很多人也不是，很多的史學家也不是。不少的史學家，只是讀熟了中國某朝代的斷章史，或只是粗讀了中國某帝王、某官宦、某名人的傳記，以及翻閱了中國某些有名事件、有名書籍以及有名行業、有名器物的資料，甚而只是看了一大堆中國的外史、野史、秘史、稗史，與讀懂中國史根本不是一回事！

讀懂中國史，無疑要讀很多的書。但讀了很多書就真能做到懂了中國史么？也未必。做為中國人若是被書淹死了，就尤其不會懂得什么叫中國了。某些時候，讀了十年二十年書，讀懂了中國史的人也可能是極少數。相反，只用一年、一月以及十幾天，或是只讀了一兩本薄薄的小冊子，一經遇到了真正的明白人，說不定一下子就懂了中國史。文盲固然永遠不會懂得中國史，但僅僅粗識文墨的人若是悟性很高，也有可能懂了中國史。有些人認為中國歷史就是朝代史、年代史，這也對。不過要將那樣的朝代、年代的名稱按先后順序書寫一遍或背誦一遍，至多用上百余字、幾百字或用一兩個小時就可以了。順便說，連那樣的朝代、年代的順序也背誦得不精不細的“講史人之”也不在少數。不信就冷不丁地讓中小學的歷史教師（包括歷史系大學生）背誦一下那些朝代、年代的名稱和順序，我看至少有一大半也會結結巴巴。如果真是背誦得又熟練又準確，也與懂得中國史不是一回事。

什么是真正的中國史？首先不是中國的朝代史、年代史、事件史，而是中國的“人史”。

中國人是在心理習慣、思維模式、情感樣式、行為方式上都有極強的“個性特征”，與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都不盡相同。例如，世界歷史的演變規律大都如此：由原始社會演變為階級社會，繼之依序演化為奴隸制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但中國的奴隸制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也稱“舊民主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都和許多的外國有不同之處。差異在哪里？主要在于中國的“人”在性格上的特殊性。此中有優勢成分，也有弱勢成分。懂得這些，才算是讀懂中國史的入門。否則，用世界歷史發展規律的模式去硬套，弄出的學問也只能算作死學問，或是無用的學問。

中國當年搞馬列主義，強調的是馬列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今天搞社會主義，又強調的是搞中國式的社會主義。這樣的見識太英明了！中國就是中國，中國人就是中國人。觀察和思考中國的現實應當如此，研究中國的歷史也應當如此。否則，就很難懂得中國的古代史、近代史、現代史、當代史。

世界的人類文明史的發端，第一奇跡是創造了神，創造了宗教。與此同時，中國也造出了神，造出了宗教（如后來被稱之為道教、儒教等等）。但你看外國造出的神或宗教，與中國造出的神或宗教是一樣的么？大不一樣！

外國（如古希臘）創造的神，其實都是人性十足的人。而中國創造出的神，常常是超人，人的壓迫者，或是使人跪拜的符號，很少有十分具體而生動的人性形象。外國的宗教，如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傳播度大都是超越本民族的，影響全世界的。而中國的宗教（如道教、儒教），其實并未形成真正具有固定學說、固定組織的教義，無非是以政治性為主的秩序條款而已。而且，大都用之于約束本國、本民族內部，很少產生世界性的影響。

即使政治本身的行為，特別是演化為戰爭時，某些國家、民族很大的興趣是立足于對外的遠征。而中國百分之九十（甚而百分之百）的氣力都用在“治內”，因之中國的內戰（包括因朝代更替、集團斗爭而導致的內戰）在數量上是最多的。因此，中國歷史很多時候是內戰史、內爭史。連后來盛行的階級斗爭，也主要搞的是本國之內的階級斗爭，沒有上升到“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或“解放全人類”的標格。

何以如此？根本的原因之一是：在幾千年漫長的歲月中，中國的文明史都曾久久地屬于“封閉的內陸式農業文明”，即“小農文明”。以自我本位、家族本位為基本利益取向的慣性心理和慣性行為，必然導致兩種現象的愈演愈烈：一是對等級壓迫、等級統治的頑固性加固，一是不同等級、不同集團混戰和紛爭的頻繁。這就是中國的古代史、近代史。

當代的今天，中國的很多傳統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可歌可頌。主要表現在：一是走對內改革、對外開放以及日趨世界化、全球化的道路；一是走實現和諧社會的道路，其中所說的和諧就包括中國對國內各種“內斗”的消除，和對國際各種優勢資源（包括物質資源和精神資源）的融匯。總之將幾千年中國人曾有的匍匐習慣或逞威習慣，表現為真正的平等站立。只有如此，中國史才能成為既先進又優質的中國史。

必須承認，離真正懂得中國史，我們仍有不少的距離，仍需大大努力。當前的現實是：我們對幾千年封閉性、自得性、自縛性的中國歷史，有人陶醉過甚，習慣于自吹自擂；有人情緒化十足地搞些自我嘲諷之舉，且又言詞過激。即使像當前的講史成風，戲說成癮，如果為學問而學問，為說史而說史，也無益于將中國歷史轉化成為使中國健壯起來的真正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