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貴的汾城

我讓思緒盡量地鉤沉記憶，似乎在我去過的地方，在我接觸過的媒體里，像汾城這樣的古縣城遺存是絕無僅有的。

I let my thoughts deep in the memory， it seems there are no ancient town such as Fencheng in the entire place that I have been to and all the media that I contacted with.

一來汾城，我就被這里的歷史景觀吸引住了，我不得不對汾城刮目相看，靜下心來觀瞻這份珍貴的歷史遺產。

其實，前往汾城的路上，我心里時不時就翻涌一種不安。汾城先前曾叫過太平縣，只是到了1953年才和襄陵縣合并成襄汾縣。對于有過漫長縣城歷史的汾城，這次變更不能說是一件好事。縣城畢竟是一個縣政治、經濟、文化的活動中心，中心必然受到周圍的擁戴，它的發展步伐肯定要快捷于周圍。汾城失去了縣城的地位，就失去了一定的發展優勢。與往昔具備的先決條件相比，由縣城而為鄉鎮，或者是先前曾經的人民公社，汾城定然萎縮了。這就是我一路上為汾城不安的原因。

到了汾城，這種不安的情緒一掃而盡。我在這個鎮上，也就是在由縣城而“淪落”為鄉鎮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完整的古代縣城的歷史景觀。我讓思緒盡量地鉤沉記憶，似乎在我去過的地方，在我接觸過的媒體里，像汾城這樣的古縣城遺存是絕無僅有的。我真感謝汾城為世人收藏了這么珍貴的古跡勝景。現在，就讓我們先去縣署觀瞻吧，它曾是城中最高的權力機關。這里規模很大，有大堂五間，中設暖閣，懸有雍正八年御筆親題的“忠愛堂”匾額。堂前有平臺，還有一座木牌坊。兩側各有九間廊房，東面為吏戶禮稅房，西面為兵刑工倉房。大堂后面為二堂，二堂三間，匾額大字為：天理人情國法。二堂后面是三堂，三堂也是三間，匾額寫著：宜攘。如今，雖然只有大堂了，但那巍然的氣勢，那寬闊的院落，仍然顯示著先前的莊嚴威武。

縣署是管理人世間的機構，而在迷信傳說中有一個主管縣城的神祇，這就是城隍廟。汾城的城隍廟保存得完好規整，簡直讓人嘆為觀止。一進廟前街，似遙遠的古風撲面而來。赫然入目的是兩座歷經風雨的木牌坊，匾額上頭的大字是“顯佑伯”，這是在說明這里是城隍廟，而且是縣級城隍廟：另一匾額上寫的是“翊鎮”，其意思是說明城隍的作用，他是人間的保護神，也是人間的監察神。兩座牌坊之間是城隍廟的大門。大門巍峨高大，非仰視難見頂冠。大門正對著一座彩壁，彩壁前有一幅耐人尋味的對聯：

人化物物化人人物無窮

生了死死了生生死不息

簡練的詞句凝結了人對自然、對社會的滄桑感悟，正是這生生死死的人物變幻匯成了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穿門過廟，一座座古樸的建筑安然落臥。正中是大殿，大殿前是獻殿。大殿東西邊角是鐘樓和鼓樓。當然，東西兩面都有很長的廊房。大殿寬綽，鐘鼓樓挺拔，就很引人眼光了。可是，若是回身觀看戲臺，那才叫精美呢!

從前臉觀賞，這戲臺結構精巧，雕飾細致，每一個部件花紋都透視出中國古建工藝的高度成熟，這是一座清代戲臺。然而，細賞背后，看一看那滾圓的橫梁，怎么透出的是元代風貌？往近的說，也有些明代意味了。這還是個搭板戲臺，卻又不是那種司空見慣的山門搭板戲臺，在搭板臺中別樹一幟!這座精美的戲臺凝結了多少歷史信息呀!

我不敢再在城隍廟陶醉了，掙開戀意，來到文廟。文廟的大門比城隍廟還要堅固，是石料雕砌的。因而，經歷風雨侵蝕仍然不減當年的雄姿。石額上刻：欞星門。門前有撐柱，撐柱也是石頭的，而且還有蟠龍。那躍動的身肢讓人聯想起魚躍龍門的故事。在這樣的情思中步入文廟，讓游人無形中平添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動力。文廟為前后兩院。前院有泮池，有狀元橋，橋上石雕如畫，頭上綠樹成蔭，蔭中小鳥鳴叫，頓時，讓院中清靜了好多，如同到了僻遠的山野幽谷。這才是適宜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地方。經過前院，邁步過廳，就到了后院，大成殿便座落在正中。這殿面闊五間，垂檐歇山頂，頂廈還是琉璃瓦覆罩呢!

殿前是樂臺，也就是一座露天的戲臺，簡稱露臺。往日，祭祀孔子時就在這里獻演樂舞。這露臺是中國戲臺初始時的產物，如今能完整保存下來，實在是稀有珍貴。還有更為稀有珍貴的!在過廳中悄悄聳立著一尊尊碑石，碑石間悄然聳立著兩尊草書碑。碑石無言，可一看那碑上的字，真如雷霆一般震耳。這兩尊草書碑是文征明的詩文手筆。筆法蒼毅剛勁，傳透著遙遠的情懷。這位曾當過翰林院待詔的官員，后來辭官歸隱，潛心書畫藝術，成為明代四大家中的一位。他能在汾城留下墨寶可真是千載難得的幸運事呀!文廟，雖然在過去僅是祭拜孔子的場所。可是，其中蘊積的文物如今已使之成為一座文化大觀園了。

汾城有兩座高拔的建筑，其中一座是鼓樓。據說，全國的鼓樓創建于北魏時期。那時，兗州刺史李崇面對盜賊多發的局勢，向皇帝上書一封，提議“村置一樓，樓懸一鼓，盜賊始發，擊鼓為號，四處鄉民緝拿盜賊”。足見，鼓樓初創是維護社會治安的必要設施。后來，時序更替，日月變遷，鼓樓雖然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卻成了一座城市不可缺少的標志性建筑。汾城作為一座古老的縣城當然不會有這種缺憾。它不僅有鼓樓，而且高達15米，分為兩層，樓下能夠四通八達，樓上遠觀四面八方。如果說，鼓樓并不罕見的話，那么，另一座高層建筑文峰塔則是非常稀少的了。文峰塔也有15米高，八角九層，直聳云霄，站在塔下仰頭觀看，有一種氣勢凌云的感覺。豎立這么一座高塔干什么？恐怕是直步青云的寓意了。塔下是試院，用于鄉試。不考試的時候，則用于學習。這里集聚過十年寒窗的學子，他們面對文峰塔感受到的可能是今日伏案苦讀，來日直步青云。文峰塔寄托了古人對讀書、對功名的厚望。也許，這其中不乏消極因素，不過，比起買官入仕那就要高尚多了。難怪穿過炎涼世態文峰塔依然挺直著脊梁!

就此止步，汾城也不愧為一座古城了，然而，這些都還不是保存完好的全部古跡。從鼓樓往南，穿過仍然留存著古代鋪面的老街，出了南門到了南關，南關有座社稷廟。社最早指土地，后來引申為祭祀；稷，是指五谷。土地和五谷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本條件，所以人們習慣用“江山社稷”來代表國家和天下。社稷廟當然就是縣署官員祭祀神靈的地方，在這里祈禱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時光遠逝，祈禱早成了往事，所幸社稷廟沒有隨著時光遠逝而消失，仍然落臥著。我在其中看到了主殿、饗廳以及鐘樓和鼓樓。從城隍廟、文廟看到社稷廟，立時讓人感到這建筑精細而又纖巧。城隍廟、文廟的建筑美，美在拙樸大方，而社稷廟的美卻全然不同，成了一種纖巧的典雅美了。單說那主殿前的饗廳吧，無墻無磚，僅用八根木柱就支撐起華美多變的頂冠，看上去不僅沒有頭重腳輕的感覺，而且讓人覺得沉穩莊重。這真有些立木頂千斤的意趣了。古人用智慧構筑了建筑，用建筑展現了藝術，讓我們這些后人百看不厭，止不住贊嘆先祖不凡的創造精神。

出社稷廟往南不遠，一條斜坡向西遠伸，坡里鋪滿了石板，人稱草坡。往常這里是草料場、車馬店，過往運輸的車輛騾馬就在這里投宿進食。推開兩扇厚重的木頭門，腳下是一塊塊磨得光光滑滑的青石。靠門框兩邊的青石磨下去的更深，很明顯那是車輪長期輾磨的結果。這是一處車馬店，店里有空地，是停車的場地；有廂房，該是車夫安歇的所在。是的，作為一座縣城，不僅是權力政令的發布地，而且是商品物資的集散地，汾城既收藏了縣官理政的煌煌大堂，也收藏了平民百姓的棲身小鋪，將一段遠去的世事整體收藏下來，不惜重負，推移到了我們面前。

汾城的古代建筑還有洪濟橋，據說是金代建筑。石頭鋪成的路面連接一條通途，石柱支撐的頂冠形成了一座廳堂。此橋可通過，可歇腳，可避風雨，給人的是大家都需要的方便。我不想更多介紹這些曾經的輝煌了，站在洪濟橋頭，回望古城我開始咀嚼往事了。我在想，為什么社稷廟構建得這么纖巧，而縣署大堂卻那么博大闊綽？為什么社稷廟會在城外的南關，而南關仍然是繁華的城市模樣？

我帶著疑問翻閱史料，從中得知，這汾城原本不是縣城，而是尉遲敬德封地的城堡。尉遲敬德是唐代著名的大將，他隨李世民南征北戰，立下了汗馬功勞。李世民孤軍陷入敵陣，眼看就要喪生刀下，尉遲敬德奮力殺來，挫敗強寇，救他脫險。尤其是在玄武門之變中，尉遲敬德立下汗馬功勞。玄武門喋血，太子李建成被斬，李世民的戰馬也受了重傷，他墜落在樹林中。李元吉看見，挽弓搭箭就要射李世民。在這危急關頭，尉遲敬德率領快騎殺來，直撲李元吉。李元吉不敢再射李世民，倉慌逃走，卻中了尉遲敬德的利箭，落馬摔死。此時，雙方兵士仍在浴血混戰，尉遲敬德情急生智，割下李建成、李元吉的頭顱示眾，才平息了戰斗。接著，尉遲敬德驅馬直奔唐高祖，報告叛亂的李建成、李元吉已被秦王李世民討平，并派他前來護衛。就這樣，尉遲敬德輔助李世民戰勝了對手，又取得了唐高祖的支持。之后，李世民當了皇帝，尉遲敬德忠心事主，官至右武侯大將軍。可以說，若沒有這樣一位智勇過人的大將軍，李世民很難登上皇位。我們無需更細地體味這些過去的世事，只是從中可以明白，若是沒有這段歷史，恐怕也就沒有現在能看到的汾城古城了。因為，后來尉遲敬德被封為鄂國公，封地的城堡就建在汾城現在的位置。

當然，那個時候汾城還不叫這個名字，還是太平縣。太平縣城也不在這里，在古太平關，也就是現在的古城那個地方。唐貞觀七年，即公元633年，敬德堡建成了，規模宏大，形體如龜，人稱龜城，大有千秋常存的美意。于是，后來的太平縣搬到了這里，這里成為太平縣城。

太平縣成為汾城縣是上世紀初的事情。民國三年，因為太平縣重名的緣故才更名為汾城縣。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在縣域內有古晉國的遺址，遺址緊鄰汾河，就叫汾城，也曾稱臨汾。臨汾在隋朝就易為平陽的名稱了，只留下了汾城。因為汾城這名字蘊含著深遠的歷史景觀，故而就取代了太平縣名，也就這么留傳下來，一直延續到了今天。而原先那個汾城則以晉城相稱，也延續到了今天。汾城囊括了多少滄桑之變呀!

汾城真是個不平凡的古城，它既收藏了眾多的歷史古跡，也包容了大量的古代經。如果你想了解封建時代古縣城的全貌的話，那么就請到汾城來吧。如今，它已被批準為山西省歷史文化名鎮，正在申報全國的歷史文化名鎮。汾城的輝煌將會展示給更多的世人，讓人們觀瞻歷史的風采，感受歲月的變化，鑒古知今，減少遺憾，大步奔向燦爛的明天！

(作者系山西省臨汾市人大主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中國的源頭》、《歷史的星空》、《源頭集》等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