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特色的茅臺異相

讀懂了茅臺，也許就讀懂了中國經濟的真相。假如有—種行政力量能夠限制政府官員喝茅臺，那么肯定會對其價位、銷量造成巨大影響，由此茅臺也有可能淪落成一種普通的酒品種。不過，這種可能有可能發生嗎?

“我們上百萬職工因為這件事抬不起頭來。”4月25日，新任中石化集團董事長傅成玉宣布了廣東石油分公司“百萬買酒事件”的調查、處理結果，總經理魯廣余被免去職務及個人承擔已消費的13萬余元紅酒費用。中石化公布的調查結論稱，2010年9月魯廣余私自安排下屬，花費158萬余元從貴州茅臺銷售公司購進茅臺酒480瓶、紅酒696瓶。

“茅臺”是一個醒目的標志，似乎近些年其與“漲價”、“腐敗”特別有緣。一種常識是：茅臺酒是老百姓喝不起的酒，買的人不喝，喝的人不買。“茅臺局長”等很多新近發生的事件表明，原本是一種國家著名商品的茅臺，現今卻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

“奢侈品一般來說是為有錢人服務的，而中國的奢侈品往往卻是為權力服務。”北京大學電子政務研究院院長楊鳳春說，“尤其官場里許多話題和聚會圍繞著茅臺酒的情況愈演愈烈，其名稱已經成為富有、地位和權力的象征，極具中國特色。”

深遠的情緣

以前茅臺并不怎么出名，價格也沒有那么貴，愿意喝它的人大多時候也感覺生活安逸和輕松。可如今，對于在現實中生’存的中國人而言，生活境遇大不相同，他們面臨更加復雜與激烈的競爭，還有社會地位的攀比。若有幸進入官場，許多潛移默化的規則必須遵守，習慣必須養成，其中便包括喝茅臺酒。

“本來很多人并不喜歡醬香型酒，但當喝茅臺成為某種標志后，許多人就不斷嘗試，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甚至喜歡了。”楊鳳春說，“當身邊的許多人都在講茅臺、喝茅臺時，許多渴望有社會地位的人不可避免要感到壓力，會覺得必須努力看齊，否則融入不了別人的圈子。”

楊鳳春認為，這些情況的出現是“人的問題”，跟茅臺酒沒有關系，也可以說是制度造就的結果，尤其是制度中權力的催化力量。“應該說是新中國的領導人更喜歡喝茅臺，并且從中享受到了輕松和豪爽，消除了官場里的許多壓抑氣氛。他們經常對喝茅臺作出表率，同時將其作為國禮贈送給國際友人，這樣的情況有著很深的政治情結和歷史情結。”楊鳳春說，“既然國家的高級領導人都如此，那么其他人紛紛仿效就不足為奇了。”

2011年1月，《貴州日報》、新華網等媒體報道：七大軍區均派出代表赴貴州遵義，與茅臺集團結成“軍企友好共建單位”，突顯了茅臺的特殊地位。有軍方高層在視察茅臺集團時表示：“茅臺酒對中國的政治、經濟、外交、軍事、文化等方面做出了重大貢獻。”相關報道稱，茅臺酒與人民軍隊的特殊情緣自1932年開始，人民解放戰爭、開國大典、抗美援朝、對越自衛反擊戰……數十年的歲月征程，茅臺酒作為軍營壯行酒、慶功酒，與人民軍隊緊密相連的特殊情感融入了彼此的血液。

楊鳳春表示，放眼其他一些強勢的單位和部門與茅臺的交往，其實情況也大同小異，都能夠講出各自的許多理由。

雖然茅臺在2001年、2006年、2007年3次以5個注冊號碼申請“國酒茅臺”商標未獲得成功，但由于政治偉人的偏愛，在特定的歷史時期，茅臺作為國宴用酒和外交國禮用酒，實際上一直被賦予一種政治資格，有很強的身份象征。

“正是‘官酒’的符號印象滿足了一些中國人的特殊消費心理。”楊鳳春說，“各種‘共建’活動其實都是沖著茅臺酒來的，一些茅臺包裝上也直接標出‘××單位特供’，由于市場上假茅臺酒比較多，以此保證能喝到真茅臺。”

在楊鳳春看來，茅臺酒是由“政治經濟學”而不是“市場經濟學”的供需決定，其被賦予了“權貴外衣”色彩，政治酒、身份酒、天價酒都可以成為它的別號。

云南省一名國企領導說，在現實的一些交往中，請客的酒越貴，往往表示態度越誠懇。因此，茅臺似乎永遠供不應求，因為總有一些對價格不敏感的消費群體出錢購買。除了企業大量購買，目前茅臺酒每年有相當的比例供給了國家機關事業單位、國企等，從而也引發了民間對于公款大吃大喝和特權的不滿。

楊鳳春認為，目前茅臺的情況其實處于一種不真實的市場經濟環境中，一方面是政府壟斷，另一方面是商家拼命炒價，“尤其政府力量在其中的參與，已經使茅臺的銷售偏離了正常的市場秩序”。

不過，作為大型國有企業，茅臺在其他方面也不遜色。2010年1月，茅臺集團原總經理喬洪因受賄1300余萬元，另有820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被法院判處死緩，成為該年度一大新聞事件。

不做奢侈品?

茅臺正將自己轉變成一種易消耗的奢侈品，這推高了人們消費它的成本。對普通老百姓而言，已經不可能成為這方面的常態消費者。

自2011年1月1日起，茅臺酒廠上調出廠價，平均上調幅度為20％左右。例如53度飛天茅臺出廠價由499元漲到每瓶619元，同時繼續實行“限價令”，經銷商普通茅臺酒銷售價格不得超過每瓶959元。這些變化引發了“炒茅臺股不如囤茅臺酒”的風波，雖然有酒業人士分析茅臺漲價與經銷商囤貨、游資炒作行為有關，同時茅臺酒廠的控量保價政策也是誘因，但面對全民的熱議，茅臺酒廠也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從2006年2月至今不到5年的時間里，茅臺酒共發布了5次漲價公告，漲幅平均在10％到20％不等。按照貴州茅臺集團總經理袁仁國的表述，漲價的原因包括“茅臺酒戰略發展的需要”、“兼顧國家、消費者、投資者、經銷商和企業的利益”和“解決市場供需矛盾的一個辦法”。

貴州茅臺集團董事長季克良更是坦言：漲價直接刺激了股市，有利于投資者；限價最大限度地讓利于消費者利益；在一漲一限之間，使得茅臺酒價格更合理，有利于企業與經銷商的持續發展，即長遠利益，同時通過漲價帶來了國家稅收的增加，所以這個決策完全處理好了投資者、消費者、經銷商、企業與國家五者之間的利益關系。

不過，茅臺高層的種種解釋并沒有輕易消除民間的非議，相反情況越來越離奇。

今年1月10日，在北京，一瓶1958年出廠的五星牌茅臺以112萬元的價格被拍走；3月30日，在上海，1979年9月18日出廠的五星牌醬茅臺(部隊原包裝十二瓶裝、帶裝箱單)以58.24萬元被買走；4月10日，在貴州，13瓶陳年茅臺被以30余萬元的出價拍走，另外一瓶1992年產“精裝漢帝茅臺酒”更拍出了890萬元高價。

“茅臺不做奢侈品。”雖然季克良如此回應茅臺被頻繁刷新的拍賣“天價”，但在此前2010年4月23日舉行的中國元素奢侈品首屆年會上，茅臺酒已被評為“最具國際影響力中國元素奢侈品品牌”。

早有業內人士認為，茅臺占有不可替代的高端政治資源和醬香型生產的稀缺特點，最有希望成為中國奢侈品品牌。不過季克良仍然努力在辯解，“在很多城市里面，婚宴、謝師宴、滿月酒用茅臺來招待賓朋，都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了”。

當然，茅臺的漲價也得到了一些同行的贊許。在4月26日中國釀酒工業協會白酒分會的一次會議上，瀘州老窖總經理張良就表示，茅臺漲價是被市場逼出來的，卻使整個白酒行業受益，它漲出了中國人的自信和影響力，使白酒的國際地位提高了。

“為什么拉菲(酒)可以在國內賣很高的價格，而中國更好的酒卻不能賣高價?不能只讓外國酒掙中國人的錢，中國白酒也要去賺外國人的錢。”類似的言論隨處可聞。另外的數據是，中國國內1.8萬家白酒企業2010年總銷售收入只有2700億元人民幣，還不如軒尼詩一家的收入。

“茅臺面對的絕大多數是中國的消費者，而拉菲卻是面對全球的富豪，兩者的情況有著很大區別。”楊鳳春說，“國外名酒似乎都很國際化，而茅臺卻一如既往的‘很中國’，茅臺作為中國產高檔酒的尊者，其交際功能和身份象征，在其他國家很難實現。”

2009年，茅臺的海外營業收入為2，93億元，不到總收入的3％。2010年，茅臺價格更呈現“內貴外賤”態勢，致使出口茅臺不斷出現回流現象。

“產量是茅臺國際化最大的瓶頸，因其產量連國內需求都無法滿足，國際化的步伐自然受到影響。”早有專家表示，一個在國內擁有穩定消費群、可以隨意漲價卻供不應求的國有酒企，何苦要花大心思去拓展國際市場，更何況這背后還有很多風險。

2010年，茅臺的產量為3萬噸，按照規劃，到2020年產量將達4萬噸。對于茅臺這個利稅大戶，貴州省高層領導人也不時出言“相助”。在3月9日“欠發達的貴州如何實現歷史性的跨越”專場發布會上，貴州省省長趙克志回應茅臺酒漲價主要是緣于成本上升、供需矛盾突出和流通環節加價等因素；省委書記栗戰書也同時強調，“茅臺漲價和公款消費沒有必然聯系。茅臺出廠價適當調整，主要是成本、供求、品牌價值等因素決定的。茅臺不是全部供應公款消費，是向整個社會、市場投放的。”

市場支撐點

和一些國際頂級烈酒品牌不斷詮釋的純凈、簡單、完美的品牌核心價值不同，茅臺酒似乎一直在刻意強調其深厚的政治底蘊，講述其在中國國家政治、外交生活中發揮的特殊作用。

季克良在多種場合坦承，“國家的對外交往越來越多，中華民族用中國最好的酒招待貴客是應該的。另外，文化界、商業界、企業界，方方面面的宴飲，都少不了茅臺酒。”

楊鳳春表示，把政治作為品牌的核心價值，把“中國官酒”作為其市場定位，恐怕是茅臺酒尋找國際市場支撐點的最大瓶頸。

云南省一名國企領導質疑，如果缺乏了公款消費的支撐，茅臺還能如此紅火嗎?換言之，如果茅臺價格被降得很低，還能夠被視為身份與地位的標志嗎?從多角度看，種種壓力可以被視為茅臺存在危機的信號，而非永垂不朽的象征。

每年茅臺供給政府和國企等部門的比例占總銷量多少，似乎一直是個秘密，雖然季克良表示，“哪有60％，6％都不可能，我是非常負責任地說這話”。

“這些辯解無法化解社會輿論的關注，因為無論比例大小，都意味著公款消費，不但與政府一直提倡的清廉節儉價值取向背道而馳，更加劇了民眾對公款吃喝的明確認識。”楊鳳春說，“如今大大小小的官員們，不少都是每宴必喝作為官酒臉面的茅臺，相信這也是茅臺酒不斷漲價，卻依然有人熱心追捧的理由。”

依楊鳳春的觀點，茅臺現象應該從“官商關系”與“真正的市場支撐點在哪兒”兩大方面來具體分析。

首先，離開了官方消費的支持，茅臺的情況將是好還是壞值得思考。目前茅臺的問題越來越復雜，主要是政府造成的，茅臺作為一家大型國有企業，更是一家官本位的企業，可以說很難離開官方的支持。

“其次是茅臺酒一直與政府相關，多數情況下買酒的是企業，喝酒的則是政府官員，即其市場支撐主要靠這兩類人。”楊鳳春說，“如果要給茅臺市場行情的混亂局面找一個責任者，那么肯定非政府官員莫屬。”而假如有一種行政力量能夠限制政府官員喝茅臺，那么肯定會給其價位、銷量造成巨大影響，由此茅臺也有可能淪落成一種普通的酒品種，或者說將有其他許多酒能夠與其同層次競爭了。

“應該有一種清醒的認識，茅臺在很多時候僅僅是一種交往道具，而且這種道具是可以被完全替代的。”上述云南國企領導說，“其實茅臺對于官場也并非缺失不可，萬一哪天沒有了茅臺可喝，官員們改喝五糧液、劍南春等其他酒也不會有多少影響。”

中石化天價酒事件被公開后，有網友制作了歌唱視頻《我為祖國喝茅臺》：“茅臺味道就是好，拉菲口感也不差，接軌國外油價咱漲得快，油價低了咱裝瞎。”

有網民評論：“茅臺酒漲價，漲的其實不是價格，而是腐敗水平。只要中國社會腐敗一日不除，茅臺酒價格就會一直漲下去，這是一條鐵律，更是一條畸形規律。”還有網民表示：如果財政公開了，自然就不會大買茅臺酒，茅臺就不會漲價了。

那么，中國社會有沒有什么辦法擺脫由茅臺酒引出的尷尬局面?眾多專家表示：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