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瓚從被活捉到處死

　　1930年12月30日，在毛澤東、朱德指揮下，紅一方面軍在中央蘇區江西永豐縣的龍岡鎮殲滅國民黨軍第十八師一個師部兩個整旅，共9000余人，活捉其師長張輝瓚，取得第一次反“圍剿”決定性的勝利。1931年1月28日，張輝瓚被押往東固公審后，被斬首處決。對于張輝瓚的死，在黨史界、統戰理論界引發了不少爭論，焦點在于張輝瓚究竟該不該殺，該怎樣看張輝瓚被殺的利弊。筆者認為不管張輝瓚該不該殺，被殺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在當時那種復雜背景下，張輝瓚必死無疑。
　　
　　蘇區軍民一片喊殺聲
　　
　　1 929年，蔣介石任命魯滌平接替朱培德任江西省政府主席，魯滌平就將其親信、第十八師師長張輝瓚調入贛境，兼任南昌衛戍司令，坐鎮省會南昌。1930年秋，蔣介石在中原大戰中勝出后，即調10多萬大軍對中央蘇區發動第一次“圍剿”。10月28日，國民黨發布成立陸海空軍總司令南昌行營令，任命魯滌平為行營主任，指揮這次“圍剿”中央蘇區的戰爭。
　　張輝瓚被調入江西后，作惡多端，民憤極大，有“張屠夫”之稱。
　　1　遍布軍警特務，羅織罪名，殘害革命志士和無辜群眾。張輝瓚任南昌衛戍司令時，在南昌乃至江西各地，遍布軍警特務，捕風捉影，搜捕共產黨人和革命志士，設置酷刑，嚴刑逼供，制造白色恐怖。如九江有個啞巴，僅因身上系有一根紅帶子，被警特搜出，就被以“共黨地下人員”罪名囚禁。
　　2　殺害多名共產黨人，手段殘忍。1930年農歷五月，在景德鎮康濟醫院一次逮捕徐榮祥(曾任方志敏部秘書)、徐京丹等20人，被張輝瓚以“共產黨”罪名殺害的就有19人。他迫害革命志士的酷刑多樣、手段殘酷，有些革命者被裝入麻袋丟進贛江。黨的六大代表、曾任江西省委書記的張世熙被捕后，就是被張輝瓚嚴刑拷打后殺害的。
　　3　勒索商界，擾亂社會。張輝瓚常借籌措軍餉名義，向南昌市商會勒“借”大批軍餉，每次開口就是十萬八萬的，如未得滿足，就以不能維持治安秩序為要挾，縱兵搗亂滋事，或扣住商會會長。張輝瓚的部隊經常出入酒樓娼寮，惹事生非。當時江西省財政廳發行一種分期兌現的流通券，每元面值僅值銀幣四角，但張輝瓚的部下卻強迫商店當做現洋使用，若不答允就打人砸物。張輝瓚敲詐勒索南昌巨富劉頌丞一事(一次就獨吞銀洋8萬元)，更是引起全省嘩然。所以，工商各界十分痛恨張輝瓚及其部隊，只是敢怒不敢言。
　　4　在東固地區燒殺搶掠。1930年12月，張輝瓚率師進犯中央蘇區東固根據地時，以“打進東固山，金子銀子用籮擔”為鼓舞士氣的口號，一路上縱兵燒殺搶掠，到了東固更是見老百姓房子就燒，見糧食衣物就搶，捉到人就說是“共匪”殺掉。山區有些小腳女人跑不動，張輝瓚的兵抓到就強奸，群眾非常憤恨。
　　5　殘忍擊殺紅軍戰士和擔架隊員。在龍岡戰斗已近尾聲時，國民黨軍潰不成軍，山上山下到處都是紅軍“繳槍不殺”的喊聲。這本來是紅軍給張輝瓚師最后的出路，國民黨軍不少士兵也紛紛舉起雙手愿意投降。可是張輝瓚卻負隅頑抗，競指揮部下打死打傷一些紅軍戰士；尤其是，他們還向正忙于救死扶傷的擔架隊員開槍，激起紅軍指戰員極大義憤。
　　龍岡戰斗紅軍取得了勝利，“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蘇區軍民聞之，一片喊殺聲!
　　
　　毛澤東、朱德主張不殺，公審
　　
　　張輝瓚被俘后，在押解的路上，遭到他的兩個士兵打耳光，士兵說：“你壓迫我們夠了!現在我不怕你了!”令其十分狼狽。但張輝瓚認為紅軍兵力薄弱，他在東固的第五十四旅(朱耀華部)和其他師會趕來救他，因此在紅軍面前十分傲慢，見到朱德時競說：“你們要我出多少錢才放我?”朱德鄭重地告訴他：“我不是做生意的。我們要在你自己的部隊面前，以及我們的一支被你在贛西北清剿過全家的部隊面前公審你。”一聽要公審，張輝瓚自知作惡多端，必起公憤，嚇得要命，尤怕殺頭，又知援軍被阻，這才像泄了氣的皮球，精神垮了下來。1937年初，朱德在陜北對美國作家和記者艾格妮絲·史沫特萊談及張輝瓚時說： “我們打算成立一所紅軍學校，我問他愿不愿去教課。他說愿意，可是我看得出來，他在拖延時間——還以為他那兩個師能救他……”為了讓張輝瓚看看紅軍怎樣打垮他的另外兩個師，朱德就把張輝瓚及其下屬帶在身邊，讓他們看著紅軍圍殲敵譚道源第五十師，接著進攻張輝瓚第十八師在東固的朱耀華旅。如此，這就不像有的文章寫的，張輝瓚幾乎天天被當地蘇維埃政府和革命群眾捉去游村批斗。
　　毛澤東是當天上午在龍岡街一處店鋪內見到張輝瓚的。張輝瓚在長沙讀書時就認識毛澤東，此時見到毛澤東，立即低下了頭。毛澤東說：“你從湖南到江西，從南昌到龍岡，氣勢洶洶圍攻我們，你可沒有想到，你的‘圍剿’軍反而被我們給圍剿了吧!”針對龍岡街上張輝瓚部隊寫的“要剃朱毛的頭”標語，毛澤東又說：“現在到底是你剃了朱、毛的頭，還是朱、毛剃了你的頭?”張輝瓚嚇得連稱“有罪!有罪!”并表示只要免他一死，他愿捐款捐藥捐槍捐彈贖命。當時紅軍很缺西藥，毛澤東就叫總部醫務人員去開列藥單，并交代要好好看管他，不要殺。
　　對張輝瓚的審問是多次進行的。據當時在毛澤東身邊的警衛員吳吉清回憶，在結束第一次反“圍剿”，回到黃陂小布后，毛澤東又審問過張輝瓚。在毛澤東房間目睹審案的連長賀慶元告訴吳吉清：張輝瓚見到毛澤東后，先假惺惺夸獎紅軍的俘虜政策，又說要參加紅軍。毛澤東說：“你問問蘇區人民答應不答應啰!”接著諷刺張輝瓚指揮無能，張輝瓚無話回答。蕭克也說：“張輝瓚(被)活捉后，我們曾經審問他： ‘你知道不知道我們要打你呀?’他說：‘不知道，只曉得來了黃公略一個軍。我認為對付這一個軍是可以的。’”
　　從以上可知，張輝瓚被俘后被審問過多次，涉及軍情、軍事指揮等內容，也曾被押去一些地方批斗，張輝瓚為保住性命，的確提出過一些交換條件。紅一方面軍總前委領導毛澤東、朱德態度明朗：看管好，不殺，公審。既然如此，為何張輝瓚還必死無疑?形勢發生了變化!
　　
　　張輝瓚捉而不殺引發猜疑和不滿
　　
　　龍岡戰斗前夕的1930年12月初，東固富田乃至周邊蘇維埃區域正在全力進行第一次反“圍剿”準備時，已經開始了的蘇區肅反在參戰部隊中加劇展開。由于得到一些情報和所謂反革命組織“AB團”分子的口供，紅一方面軍總前委派總司令部秘書長兼肅反委員會主任李韶九帶紅十二軍一個連，到駐扎在東固富田的紅二十軍肅反，抓捕了紅二十軍政治部主任謝漢昌等軍隊領導人，及江西省蘇維埃政府軍事部長金萬邦等地方領導干部，關押審問，有的動了刑，肅反組還揚言要拘捕更多的所謂“AB團”分子。
　　鑒于一些地方在肅反中亂捕亂殺的情況，紅二十軍不少官兵和蘇區干部群眾產生疑慮和恐慌，紅二十軍部分官兵對這次證據不足的亂抓捕更是強烈不滿，遂于12月7日，進行了武裝反抗，從東固沖到富田，救出謝漢昌、金萬邦等被關押的軍隊與地方干部。
　　蘇區肅反中被殺和被關押的紅二十軍及江西省蘇維埃政府領導干部，很多是贛西南地區的革命骨干，東固地區又是七、九縱隊和紅二、四團的老根據地，這些人在東固及周邊地區很有群眾基礎，由于堅信自己是革命的、清白的，突然被誣，他們必然會懷疑此次肅反的動機和做法。由于肅反是在總前委領導下進行的，李韶九一行也是總前委派來的，而總前委書記是毛澤東。毛澤東是1929年2月17日第一次來到東固，僅住了一星期，直到1930年2月初，來到陂頭主持紅四軍前委、贛西特委，紅五、六軍軍委聯席會議，后來來過數次，都時間不長。一些干部群眾對他的“誘敵深入”方針不大理解，有的認為“紅二、四團是打敵人保家護鄉，現在紅軍大部隊來了，不去頂住國民黨白狗子，反倒把白狗子放進來，不是害我們老百姓”?紅二十軍部分官兵這一錯誤舉動加劇了事情的復雜性，弄得究竟誰是革命分子，誰是反革命，一時是非難辨，引起部分紅軍分裂和蘇區群眾尤其是東固地區群眾思想混亂。不久，毛澤東、朱德指揮紅軍取得龍岡大捷和第一次反“圍剿”勝利，東固及周邊地區軍民這才消除了些疑慮，對毛澤東、朱德及紅一方面軍總前委增加了信任。后見敵魁張輝瓚被捉，但遲遲不殺，尤其是群眾中聽見“毛澤東主張不殺張輝瓚”的傳聞后，一些干部群眾又生出濃重的懷疑情緒。
　　直到1931年1月15日，蘇區中央局在寧都小布成立時，東固地區干部群眾的思想混亂，在相當程度上依然存在，他們都眼盯著毛澤東的老鄉張輝瓚，不理解為什么不殺他。多少年以后，東固地區一些老人還不解并忿忿地說：“肅反冤枉死了那么多人，都是我們本地的老革命。放著一個國民黨師長、貨真價實的反革命不殺，倒來捉我們的人，殺我們的人!”20世紀80年代初，我在東固及周邊地區進行富田事變和紅二十軍軍史、黨史專題調訪時，在不少地方仍然能感受到群眾質疑及不滿的這種氣氛。
　　蔣介石正在調集大軍，部署對中央蘇區新的“圍剿”，東固及周邊地區的這種氣氛顯然十分不利根據地軍民反“圍剿”斗爭，蘇區領導不得不進一步考慮對張輝瓚的處理。
　　
　　中共中央“不殺令”未能及時到達蘇區
　　
　　張輝瓚被俘以后，其妻朱性芳四處活動，通過各種途徑，尋找共產黨組織，并去了上海，找人傳話給中共中央，表示愿以巨款贖回張輝瓚；湘籍軍政頭面人物程潛、唐生智、何鍵、范石生等，于公于私都派出代表向共產黨方面傳達信息，要求不殺張輝瓚；蔣介石、魯滌平的代表王信一在上海，通過關系與中共中央聯絡人員取得了聯系。中共中央經過鄭重研究，也同意就釋放張輝瓚進行談判，就此，派出了交通員趕往江西，通知中央蘇區領導人不殺張輝瓚，并做好放回張輝瓚的準備。朱德為此作過證明。史沫特萊在《偉大的道路》中記述說：在東固公審并處決張輝瓚幾個星期之后，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從上海派來的通訊員來到朱將軍的指揮所。他送來一封信件，要求釋放張輝瓚，蔣介石的交換條件是釋放大批政治犯，并愿付20萬現款。
　　但是，由于條件所限，當時上海黨中央與在江西的中央蘇區總前委沒有無線電通訊，毛澤東、朱德等中央蘇區領導人并不知曉中共中央意見。1931年初趕到中央蘇區擔任蘇區中央局代理書記的項英也沒帶來中央這個決策。國民黨軍事“圍剿”的緊迫局勢和當時東固及周邊的中央蘇區中心地區部分軍隊與地方干部群眾中存在的思想混亂、猜疑情緒，以及廣大軍民強烈要求槍斃張輝瓚的呼聲，不得不讓總前委和蘇區中央局領導重新考慮對張輝瓚的處置。蘇區中央局權衡各種利弊后，認為大敵當前，應該盡快平息蘇區因肅反、“富田事變”、處置張輝瓚而產生的爭論與疑惑，而殺張輝瓚就是解開大家思想疑惑的活扣。這樣，1931年1月28日，張輝瓚被押往東固公審，之后被斬首處決。
　　殺不殺張輝瓚，對毛澤東、朱德、項英、紅一方面軍總前委、蘇區中央局來說，是兩難的選擇。我們在對這一事件進行分析時，必須考慮到當時的具體歷史條件，而不能簡單地以應該不應該、利大還是弊大作為唯一標準。縱觀整個事件的前前后后，可見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張輝瓚被處決具有某種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