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侯登山舍身炸碉堡

　　革命戰爭年代，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我軍由于缺乏重武器，尤其是大炮，面對敵人堅固的據點、碉堡、炮樓，甚至是土圍子，架梯子爬城墻，傷亡太大不說，還往往無功而返。毛澤東在七大口頭政治報告中說，土地革命時期“一個吉安，攻了八次沒有攻進去，一個贛州，攻了七次沒有攻進去，原因不是熱情不夠，也不是馬列主義不顯靈，而是我們能用來攻城的東西太少了，想爬也爬不上去”。
　　攻城克堅避免不了，而“攻城的東西太少”，怎么辦呢?人們自然而然想到舍身炸碉堡的英雄董存瑞，提到爆破攻堅。鮮為人知的是，抗日戰爭時期爆破攻堅就成為山東部隊的“法寶”，解放戰爭期間在全軍推廣。山東部隊曾涌現出一批爆破英雄，如1943年5月侯登山舍身炸碉堡就極為壯烈，只可惜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了。
　　
　　山東部隊“善爆破”　毛、到號召全軍學習
　　
　　1939年，日軍在華北地區實施所謂“囚籠政策”。1941年10月，日軍在作戰上有了“新特點”：進攻各個地區時，采取穩扎穩打、步步為營(敵人自稱為步步緊縮、層層包圍)的鞏固辦法，首先把我根據地分割成數塊，然后由外而內，由遠而近，將我軍壓人一定地區，再進行“圍殲”。同時逐步修筑碉堡、據點、公路，甚至修建了輕便鐵道等新式設施。此外，還有一個特殊困難，
　　“就是在敵進攻下，投降派將配合敵人夾擊我們，而頑固派也會趁機來侵占我們”。
　　針對敵“囚籠”封鎖及“掃蕩”、“蠶食”，山東部隊展開了反“掃蕩”、反“蠶食”斗爭。由于缺少炮兵、空中支援，突擊爆破的攻堅戰術應運而生。我國爆破攻堅的先河，大約可上溯到1644年張獻忠用炸藥攻成都。約300年后，炸藥攻城成為共產黨領導的抗日軍民抗擊日頑的優勢戰法。我軍爆破攻堅的對象，主要是日偽碉堡、據點、崗樓。戰士們經常以血肉之軀，冒著槍林彈雨，夾帶炸藥包攻城克堡。抗日根據地涌現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爆破英雄，如劉厥蘭、王鳳麟、侯登山、陳寶鳳、王克山、馬立訓、柴學久等。因成績突出，山東部隊很快獲得“善爆破”的威名。1946年6月，劉少奇致電陳毅：“此次一縱攻泰安亡傷甚大，而山東部隊則善于攻堅，大概是由于山東部隊善于使用黃色炸藥，平時即有此種訓練望令華中新四軍部隊迅速訓練……”1948年7月，毛澤東在攻打太原時專門指示：“攻城方法望采用山東部隊所使用者，既迅速，傷亡又少，又節省炮彈、炸藥……”山東部隊“善爆破”，連毛澤東、劉少奇等都號召全軍學習，足見其“善爆破”之名，在我軍影響確實較大。
　　
　　渤海部隊是“爆破王牌”
　　
　　山東的5個抗日根據地(渤海、膠東、濱海、魯中、魯南)之中，爆破攻堅能力最強的，當推渤海區部隊。渤海區是1944年1月由清河區與冀魯邊區合并成立，是山東行政區劃最大、人口最多的抗日根據地，轄42個縣，人口約1000萬。清河區位于山東東北部平原地區，冀魯邊區位于山東北部天津南部沿海平原地帶。
　　渤海部隊的前身主體部隊是1937年12月在黑鐵山起義的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五軍，抗日戰爭時期先后被改編為八路軍山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第三支隊、八路軍山東縱隊第三支隊、八路軍山東縱隊第三旅、八路軍山東清河軍區、八路軍山東渤海軍區、八路軍山東野戰軍第七師。其中，第五軍第四中隊由淄博礦區抗日隊伍組成。這些戰士礦工出身，擺弄炸藥都是“家傳”，爆破攻堅也是輕車熟路。渤海部隊善用炸藥，主要原因即在于此。以七師為主體改編的部隊，后來被譽為“攻堅老虎”，在解放戰爭中大顯身手，屢建奇功。
　　僅裝備擲彈筒和機槍這類“重武器”的地方部隊，對用磚石鋼筋混凝土建成的碉堡一開始基本上毫無辦法。但是，英勇的渤海部隊戰士很快就創造出用炸藥炸碉堡的新式戰法。
　　炸碉堡一般由3人完成。爆破戰士夾帶炸藥包和支撐桿，匍匐前進到敵碉堡下，將炸藥包綁緊、放好，一人留下負責拉導火索。導火索燃燒時間一般15秒，這就要求在拉響導火索之后，必須盡快撤退到安全地點。1944年8月，在攻打利津城戰斗中，一營一連爆破排5人小組光著膀子，穿著布襪，每人攜帶四五十斤重的炸藥包在陣地上飛跑，成功地完成了爆破任務。此后，又發明了連續爆破、飛行爆破、中心開花等爆破法，嚇得敵人聞風喪膽。
　　用炸藥炸碉堡，還有一個形象的稱謂——“土飛機”。在當時，渤海部隊爆破技術相當普及，人人會用，“而且用絕了”。據《戰斗在渤海平原上》記載：“我渤海區居民經過反‘蠶食’、反‘堡壘’的頻繁作戰鍛煉，‘土飛機’大顯神威，爆破技術已經普及。團有爆破排，連有爆破組，班有爆破員。爆破群眾化了。只要任務需要，個個都能上陣。”
　　曾任渤海軍區副司令員的龍書金回憶說：“我們這支部隊人人都會用炸藥包，炊事員、衛生員、干部，都會玩兩下子。不但會用，而且用絕了。攻城用炸藥，過溝也用炸藥。攻堅，最得心應手的武器就是炸藥包，什么堅固的工事都擋不住炸藥包的威力，什么復雜的地形都擋不住炸藥包的進攻。在攻堅時，一條條街道、胡同，一座座碉堡和大樓，到處都躍動著抱著炸藥包的身影。前邊倒下了，后邊再上。再倒，再上。我們的戰士太勇敢，越殺越勇。”
　　渤海部隊擅長的爆破攻堅戰術，在山東軍區司令員羅榮桓的大力推動之下，后來成為“山東部隊的法寶”。1945年9月，時任渤海軍區警六旅政委的肖鋒在《戰地日記》中寫道：“我早就聽說，渤海區的迫擊炮平射和突擊爆破都是很有名氣的。現在我來到了渤海區，要認真學習。一九四二年晉察冀軍區也曾在一些戰斗中施行過突擊爆破，可惜當時沒有抓住這個典型積極推廣，因此，圍城打寨還是老樣子——架梯子爬城墻，傷亡太大。黃色炸藥山西有的是，卻沒能在戰斗中大顯本領，真遺憾!渤海軍區用炸藥炸碉堡，是淄博礦區工人傳出來的，還派人來教八路軍如何炸碉堡。羅司令抓住這個新鮮事物不放，一直堅持發展，結果連游擊隊、民兵都會用了，成了山東部隊的法寶。”
　　渤海部隊“突擊爆破”戰法之所以能被上級肯定、發展，根本原因還在于它在戰斗中確實發揮出優勢，對敵產生了極大威懾力。那些號稱“固若金湯”、“銅墻鐵壁”的碉堡、據點，在渤海部隊面前仿佛遇到了“克星”，往往落得“坐以待斃”的下場。1943年2月，在小清河反封鎖戰斗中，一夜之間拔除敵崗樓36個、碉堡5座，攻克據點4處。5月間，攻克據點139處。6月到9月，摧毀據點133處。8月，冀魯邊二分區展開一次破襲戰，攻克敵據點、崗樓130多座。有的縣一夜之間，便將所有的敵崗樓、據點鏟除干凈，使敵偽驚恐萬狀。對此，有一首詩贊曰：
　　二百崗樓一夜犁，如網公路十余一。
　　抗戰舞臺精彩處，八月軍民大破襲。
　　
　　侯登山舍身炸碉堡
　　
　　在渤海部隊這樣一支負有爆破盛名、“人人會爆破、個個能上陣”爆破人才濟濟的部隊中，更是出了一位舍身炸碉堡的英雄——侯登山。
　　1943年5月，日偽軍1.2萬人脅迫民夫4萬人前往清河區搶糧和“蠶食”，我軍正面出擊，20天內四戰四捷。三里莊戰斗，即為其中第二仗。三里莊位于廣饒、博興、蒲臺三邊地帶，偽武定道“剿共”軍獨立旅第二團成建基部近千人盤踞在此。三里莊據點有高6米、頂寬3米的土圩墻，上部是走廊形雙層夾道，夾道內密布暗堡，可掩護射擊；圩墻四角和四門上各筑有一座炮樓，配有輕重機槍，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圩墻外有兩道壕溝，壕溝上面另有鐵絲網，是廣饒縣數十個敵偽據點中最堅固的一個，敵人吹噓為“銅墻鐵壁、萬無一失”。
　　侯登山就是在三里莊戰斗中舍身炸碉堡光榮犧牲的。與侯登山并肩戰斗的王子玉等人，親眼目睹了侯登山舍身炸碉堡的經過。他們在回憶錄《激戰三里莊》中描述了侯登山炸碉堡壯舉的細節：
　　爆破隊長侯登山抱起最后兩包炸藥，一躍沖出陣地，去做最后一次爆破。連長王子玉把全連的火力做了最大集中，掩護侯登山前進。
　　侯登山終于沖到圩墻腳下了。他臥倒在彈坑里，觀察了一下前幾次爆破的情況，又向前爬去。剛才，他和同志們總結了前幾次爆破失敗的原因，主要是支撐桿太短，炸藥包放得很低，又正是圩墻厚度最大的地方，所以一包炸藥不會起很大作用。于是，決定這一次把兩包炸藥綁在一起，再盡量提高放置的高度。現在，后面的同志們一方面拼命加強火力掩護他，一方面不時地望著他，每顆心都提了起來，額頭上都滲出了冷汗。只見侯登山拔出刀子在墻上剜窩，然后一邊剜，一邊跳著窩，挾著炸藥包，身子貼著墻面奮力向上攀登。圩墻越往上坡度越小，炸藥包又重，稍一緊張，就有跌下去的危險。當他爬到三米多高的時候，敵人大概已經發現了他，有幾挺機槍交叉著向他射擊了一陣子，但立即叉被我五連的火力壓了下去。侯登山也許是受傷了吧，他多時沒動一動。五連的同志們幾乎全都屏住了呼吸，兩眼直盯著在硝煙中的侯登山。只見他的右手又慢慢揮動起來，還是在墻上剜窩，窩太淺，他幾次放炸藥包卻放不住，最后，他回頭看了看同志們，毅然決然地把炸藥包拉到胸前，用身子抵在圩墻上，一只手狠命地摳進圩墻的坑里，一只手拉著了導火索，火花在他胸前嗞嗞地冒著。他高喊著：“同志們，沖呀!”
　　轟隆!驚天動地一聲巨響，一柱火光煙土沖天而起，彌漫了半邊天空……
　　身為這次戰斗的最高指揮者、時任清河軍區司令員的楊國夫在回憶錄中也熱情贊揚了“爆破英雄侯登山”：
　　當晚九點鐘，發起攻擊……這時，主攻連僅有兩包炸藥了……在這關鍵時刻，爆破隊長侯登山同志抱起一包炸藥，勇敢地沖上去了。
　　在我軍的猛烈火力掩護下，侯登山同志接近了三里莊東邊一段單層圍墻。他原想在圍墻上打洞，放在墻洞里爆破，但圍墻土質太硬，扒了一陣，還是放不下炸藥包。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了，前沿戰士們心如火燎，侯登山同志更是心如火燎。他知道時間就是勝利!為了趕在天亮前炸開三里莊圍墻，他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胸膛把炸藥包緊壓在圍墻上，毅然拉著了導火索……
　　關于侯登山舍身炸碉堡一事，1995年劉善義整理出《勇士舍身炸碉堡——記侯登山烈士》一文。2005年9月，《解放軍報》也刊登《侯登山：勇士舍身炸碉堡》，稱“侯登山抱起兩包炸藥，躍出陣地……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時，只見侯登山用胸膛把炸藥包緊緊抵在圍墻上，用力拉著了導火索”。
　　但為何在當年，侯登山未獲更多、更大的榮譽和褒獎呢?種種疑惑，難以釋懷。在查閱資料過程中，筆者發現，1942年6月，中共山東分局、一一五師政治部曾就反“蠶食”工作強調：“為隱蔽我工作意圖、麻痹敵人起見，在報紙上對外莫作過高及夸張的宣傳，少開不必要的群眾大會，尤其不開大規模的動員或他種(運動大紀念會)的集會，以減小目標，蔽敵耳目。”據此，筆者揣測：“蔽敵耳目”的戰略意圖，或許是英雄默默無聞的原因之一。抑或當時戰火正酣，無暇表彰，類似英雄事跡又太多，以至于時過境遷、遂為歷史……
　　
　　(責任編輯　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