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上有了一只鳥的圖像(組詩)

　　字在喚我
　　
　　老宅不再住人
　　老宅空了
　　從老宅撿起的—本舊書
　　順手夾在腋下
　　
　　回到新居
　　總覺得有—個聲音喚我
　　順著聲音仔細尋找
　　是這本書里的—個字在叫
　　
　　這個字
　　我并不陌生
　　它的形狀
　　很像妻的一只眼睛
　　
　　字被妻畫了一個圓圈
　　圈住了我的全部情感
　　如今，妻已離去
　　情感卻無法找到出口
　　
　　字在喚我
　　一聲聲，喚得真切
　　這世上罕見的奇事
　　竟使我汗毛直豎
　　
　　字在喚我
　　像從我的體內喚出什么
　　直到我的每個毛孔
　　都鉆出一顆璀璨的星星
　　
　　這小小的字
　　竟然—聲聲喚出
　　—個群星歡叫的天空
　　也喚出我內心積攢的全部光明
　　
　　一個講故事的人
　　
　　一個講故事的人
　　竟然糊涂到這般地步
　　故事的人物有了
　　卻還沒有時間和地點
　　他趕緊通知朋友
　　把時間和地點從郵箱發過來
　　時間和地點有了
　　人物恰巧又消失
　　
　　從海底的巨浪里
　　他剛剛翻出那人物
　　時間又被一只熊
　　很快揮霍掉
　　
　　地點在看一只鳥
　　懶洋洋地深呼吸
　　不小心
　　遺失了四位數的門牌號碼
　　
　　講故事的人
　　只好把時間和地點省略
　　讓人物從命運的眼眶里走出來
　　
　　然后沉入生活的根部
　　
　　我的身上有了一只鳥的圖像
　　
　　從森林里出來
　　我的身上有了一只鳥的圖像
　　
　　這只鳥正在飛翔
　　從春天飛往夏天
　　我慶幸，在春夏兩個季節的交接
　　處
　　我的身體抓拍到這一形象
　　
　　我真的一無所知
　　身體什么時候有了抓拍的功能
　　它抓拍到春夏之交的這只鳥
　　也抓拍到兩個不同的季節
　　由于這只鳥的圖像
　　我的身體可以自由上升和下降
　　由于這只鳥的圖像
　　我的身體有了飛翔的速度
　　
　　鳥的圖像在鳴
　　我無法分辨是春天還是夏天的
　　聲音
　　它叫著，直到把我的每個毛孔
　　都叫出一片綠葉
　　
　　鳥的圖像在啄
　　我無法弄清它是不是啄木鳥的
　　徒弟
　　它啄著，直到啄開我囚禁的內心
　　讓內心抖出一片浩瀚的森林
　　
　　從森林里出來
　　我的身上有了一只鳥的圖像
　　
　　一行關于疼痛的詩
　　
　　把一行關于顏色的詩
　　給了蝴蝶
　　把一行關于香氣的詩
　　給了蜜蜂
　　把一行關于快樂的詩
　　給了蜻蜓
　　能夠留給我的，只剩下
　　這行關于疼痛的詩了
　　
　　一行關于疼痛的詩
　　像一根閃亮的銀針
　　—針扎下去
　　竟針到了我內心深處的痛
　　它的作用
　　在于誘出我的疼痛
　　
　　開始，慢慢地痛
　　接著，快速地痛
　　開始，在心的部位隱隱地痛
　　接著，五臟六腑一覽無余地痛
　　痛得我難以忍受
　　痛得我大汗淋漓
　　痛得我緊緊揪住自己的靈魂
　　
　　它要把我內心的痛發散出來
　　它要把我潛藏的痛驅趕出來
　　它要把痛交給一個喜歡收藏的
　　人
　　它要我今生今世再也沒有痛
　　它要那人收藏我所有的痛
　　
　　凝視天空的人
　　
　　凝視天空的人
　　常常是一些天真無邪的兒童
　　他們目不轉睛地望著
　　甚至不放過一朵云的漂浮
　　
　　凝視天空的人
　　常常是一些天真無邪的兒童
　　他們想象云是一塊脆弱的大陸
　　風會把它撕成動物和花朵
　　
　　凝視天空的人
　　常常是一些天真無邪的兒童
　　他們聯想云是斜倚在睡眠邊緣
　　的媽媽
　　平時和藹，兇起來也會挾帶霹靂
　　閃電
　　凝視天空的人
　　常常是一些天真無邪的兒童
　　他們猜測天空是一個碩大的面
　　包
　　星星只是面包上的一粒粒芝麻
　　
　　凝視天空的人
　　常常是一些天真無邪的兒童
　　他們羨慕星月的活力、云彩的自
　　由
　　　他們幻想自己從此再不受什么
　　約束
　　
　　凝視天空的人
　　期望自己在天堂里生活
　　每一座天堂都是一個幸福的童
　　話
　　它會使不透明的身體變得透明
　　
　　我必須借助一些字母
　　
　　我在尋找
　　最質樸的感動
　　譬如快樂和憂傷
　　
　　我必須借助一些字母
　　就像禾苗的成長必須借助陽光
　　我在字母a里找到快樂的源泉
　　我在字母e里找到憂傷的病根
　　
　　我在尋找
　　一縷柔和的光芒
　　它不那么美麗
　　它不那么明亮
　　
　　我必須借助一些字母
　　就像蘑菇出土必須借助雨露
　　我在d找到這縷光芒
　　就像懸掛在天空的一抹彩虹
　　
　　我必須在天亮之前
　　把它的表層縫合
　　不讓這縷光線泄出
　　接著
　　我再把它的內里縫合
　　不讓黑暗滋生
　　我在尋找
　　恐怖和平安
　　它們在時間之外
　　引起我足夠的關切
　　
　　我必須借助一些字母
　　就像木柴燃燒必須借助空氣
　　我在c這半個蛋殼里找到令人發
　　抖的恐怖
　　我在m這兩扇門里找到平安
　　
　　只有借助這些字母
　　我才找到我要尋找的一切
　　我猜不出
　　它們究竟有些什么奧妙
　　
　　我只知道這些字母的靈魂有點
　　粗糲
　　它像—個砂輪
　　打磨著我的詩句
　　把它們打磨得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