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拉叛亂是解放初期青海省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一次叛亂。在此期間,身兼西北局書記、西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北軍區政委之職的習仲勛主張,在充分做好軍事準備的基礎上,采取政治瓦解為主的方針,以十分慎重的和平方式解決。經過前后17次的談判,昂拉千戶項謙終于從南乎加該森林回歸,向人民政府投誠。
1984年4月,習仲勛在與自己的胞弟習仲凱談話時,曾提到過當年收伏項謙的往事。
“青海項謙的問題,那時張仲良(時任青海省委書記,編者注)打電話問我怎么辦?我說不能打。項謙是一個游牧民族。你來了,他就跑了。你走了,他又來了。他整個部落又都是騎兵。張仲良說用五個團的兵力解決問題。我說五個團也解決不了。”習仲勛說,“后來叫喜饒嘉措去做工作,歷史上有七擒孟獲嘛!我們是八九次。后來毛澤東見了我說:仲勛,你真厲害,諸葛亮是七擒孟獲,你是對項謙幾擒啊!項謙這個人最后歸順人民后,還當了我們的縣長和副州長,到死也沒有叛變。所以以后不能‘左’。”
這件早已塵封的往事,后來還有多種多樣的說法,也被一些媒體屢屢提及,那么,事情的來龍去脈究竟是怎樣的呢?
昂拉千戶受慫恿發動叛亂
1949年9月5日,青海省城西寧解放,標志著馬步芳在青海的反動統治覆滅。但是,一些馬步芳的余部潰敗后卻流竄到昂拉,拉攏收買千戶項謙,繼續與人民政府為敵。
昂拉部落位于青海省黃河上游西岸,山高林深,地勢險要,在解放前屬當地千戶管轄。千戶為封建世襲官職,直屬省府轄制。據1950年統計,青海共有千戶26人,總千戶1人,副總千戶6人。
1933年,項謙繼承千戶職位,成為昂拉部落第12代千戶,時年28歲。他的一些親屬多為喇嘛教的活佛、管家,集神權、族權、政權于一身,在昂拉部落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
千戶府設在尖巴昂,這個地區除少數回族、漢族外均為藏族,屬農牧交錯區,以農為主。1949年,轄區內有8個莊子,7座喇嘛寺院,約8000余人,每莊有一個百戶,實行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
解放前,青海軍閥馬步芳曾多次派兵侵擾昂拉,項謙憑借險要的地形和強悍的武裝力量,挫敗了馬步芳的進攻。1949年9月,人民解放軍解放甘肅河州(今臨夏回族自治州)和青海化隆縣時,項謙曾派人帶著禮品向解放軍致敬。
青海貴德縣解放后,昂拉劃歸貴德縣第六區,人民政府仍然承認其千戶職位,讓他管理昂拉地區,還聘其為省政協委員。由于解放初期人民政府還來不及在藏區開展工作,再加上歷史上的民族隔閡,藏族群眾包括上層人士對共產黨和人民解放軍還不了解,項謙本人更心存疑慮。
1949年12月,潛藏在大通、門源、湟中、化隆、循化等縣的馬步芳殘余先后發動大規模叛亂。人民解放軍駐青海部隊堅決予以鎮壓,用3個月時間基本平息叛亂。一些漏網叛匪頭目如馬步芳一OO師師長譚呈祥、騎兵十四旅旅長馬成賢等,都逃到了昂拉部落。他們在向項謙贈送大量槍支彈藥、馬匹和金銀財寶,進行拉攏的同時,又造謠惑眾,慫恿項謙叛亂。
其實,此時的項謙也正在暗地里積極準備叛亂,經過譚呈祥等人慫恿,便開始公開違抗政府法令,縱容其部屬屢次槍殺人民政府工作人員,搶劫群眾財物,破壞社會秩序。他組織了所謂“反共救國軍”第二軍,自任軍長,還參加反動組織“中國國民黨西北革命委員會”,強令群眾購買槍支彈藥,擴大力量,意欲將昂拉地區變成“小臺灣”。
昂拉叛亂是解放初期青海省時間最長、影響最大的一次叛亂,是惟一由國民黨反動勢力策動藏族部落頭人組織的藏族部落叛亂。它一經發生,立即引起中共中央、西北局、西北軍區和青海省黨政軍領導機關的高度重視。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和西北局認為,項謙在叛亂中既有其反動的一面,又有被人利用、可以爭取的一面。在解決昂拉問題上,必須把民族問題同反革命叛亂嚴格區別開來;對項謙必須進行耐心爭取和等待;在剿匪問題上,必須堅持軍事清剿與政治爭取相結合。
據此,身兼西北局書記、西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北軍區政委之職的習仲勛多次提出,解決好昂拉問題,不僅對解放昂拉藏族同胞關系極大,而且對于共產黨在青海及其他藏區和少數民族地區站穩腳跟,建立人民民主政權,順利開展工作關系極大,甚至對甘、川、康藏區,乃至西藏也會產生很大的影響。他主張,在充分做好軍事準備的基礎上,采取政治瓦解為主的方針,以十分慎重的和平方式解決。
針對急于軍事進剿主張,習仲勛曾打電話給青海省委書記張仲良:“萬萬不可擅自興兵,只有在政治瓦解無效以后,才能考慮軍事進剿,但也必須請示中央批準后始可行動。”“決不能打,要請喜饒嘉措大師做工作。喜饒嘉措是青海省副省長,是我們的宗教上層愛國人士。他確實愛國,先信國民黨,后信共產黨。蔣介石還給他一個銀印,一個封號,我們沒有給他封號,但他對我們比國民黨好得多。”
根據中共中央、西北局和習仲勛的指示,青海省委、省人民政府對項謙進行了艱苦細致的政治爭取工作。
先后十七次耐心爭取
1950年8月,在黨的政策感召下,項謙到西寧參加省人民政府副主席馬樸的吊唁活動,并向省黨政軍領導報告了他受匪特蠱惑的經過。省上領導表示不咎既往,并專門召開座談會對項謙來西寧表示歡迎。項謙在座談中說:“由于我對政府政策不了解,曾派人到甘州和解放軍接過頭,以后解放軍和土匪發生了戰爭,又聽了壞分子的謠言,而對政府發生誤會。今天來到政府,蒙各位首長熱情招待,今后我一定要堅決靠近政府。”
但是,回昂拉后,項謙又自食其言,繼續與人民政府對抗。
此后,從1950年9月到1952年4月,青海省委、省政府派出省級領導干部和藏族部落頭人、活佛等各界愛國上層人士50余人,先后17次去昂拉勸說項謙歸順,并答應只要他與青海殘匪脫離關系,協助人民解放軍肅清昂拉地區的土匪、特務,使群眾安居樂業,人民政府保證項謙本人生命財產安全,保證其千戶和省協商委員會委員等職位。
1951年9月,在第8次政治爭取項謙失敗之際,青海省各族各界代表會議在西寧召開。與會的各千百戶、盟旗長及宗教首領堅決要求政府剿滅項謙叛亂集團。據此,青海省委請示西北局和中共中央:要求出兵清剿項謙。
9月11日,已到凌晨時分,習仲勛深思熟慮后,即以西北局名義復電青海省委以及時任西北軍區副司令員和參謀長的張宗遜、閻揆要:進剿昂拉是十分重大的民族問題,已請示中央,得批準后始可行動,未得中央復示前,萬不可擅自興兵。
西北局和習仲勛還通過不同方式與青海省領導一起分析形勢,研究探討和平解決昂拉叛亂的方針政策。習仲勛認為,爭取和平解決昂拉問題于我政治上甚有利,應當仔細向喜饒嘉措、班禪行轅等許多藏族仁人征求如何爭取昂拉千戶。過去歷次所做爭取工作是否都完全適當,也可以稍加總結,以便政治爭取工作做得更好。“我們考慮的是對廣大藏區的影響問題,如果我們功夫不到,且不說軍事上打不好,會因流竄引起麻煩,即使打好了,對其他藏區工作仍會有許多不好的影響,給以后增加許多困難。如果我們政治方面工作還未做得周到(當然還有軍事上的準備),軍事進剿仍不妨予以推遲。”他還一再叮嚀“時刻要防止急躁情緒”。
青海省委、省政府根據西北局和習仲勛的指示,繼續加強政治爭取項謙的工作。僅省人民政府副主席藏傳佛教大師喜饒嘉措就3次親赴昂拉;藏傳佛教領袖班禪額爾德尼·卻吉堅贊兩次派代表持他的親筆信去勸說,并以宗教領袖的身份擔保項謙只要與匪特劃清界限,改惡從善,人民政府就會予以寬大處理。
但是,項謙不但不幡然悔悟,還肆意凌辱甚至企圖扣留、謀殺政府派去的代表,明目張膽地抗糧抗稅,不執行政府的政策法令,阻止人民解放軍和政府工作人員進入昂拉地區,數次聚眾千余人襲擊人民解放軍和武工隊、工作組,殺傷解放軍官兵。他還強迫群眾大面積種植鴉片,外出販賣,換取軍火。
面對此種情勢,受害地區群眾和全省各族各界人士多次上書青海省人民政府,要求迅速肅清昂拉叛亂。昂拉地區藏族群眾也對項謙的橫征暴斂、倒行逆施義憤填膺。其時,項謙集團內部也矛盾重重,其參謀長、隆務寺經師誠勒活佛主動脫離昂拉部落,到西寧反映情況。
鑒于多次政治爭取無效,中共青海省委根據西北局和中央指示報告黨中央,擬于1952年4月下旬進剿昂拉匪部。4月13日,中共中央指示:“昂拉匪部經十七次爭取,仍怙惡不悛,應堅決予以殲滅。”并指出,軍事清剿還是為了進一步政治爭取項謙,只要項謙懸崖勒馬與匪徒脫離關系,人民政府仍予以寬大處理,保護其生命財產和千戶職位。
4月21日,中共青海省委決定對尖扎地區以馬全彪、韓起祿、項謙為首的反動武裝堅決予以剿滅。
清剿之后繼續政治爭取
1952年5月1日,在人民解放軍的強大攻勢下,昂拉武裝叛亂不到兩天就被徹底平息。項謙只帶著少數人馬逃離昂拉,隱匿在同仁縣境內的南乎加該森林中。
5月13日,西北局和習仲勛致電青海省委并西北軍區:對項謙及其他逃跑之匪,務必組織騎兵追擊部隊堅決跟蹤追殲,并結合各方面積極進行爭取,迅速徹底解決;乘此勝利,發動各族人民普遍開展剿匪運動,對成股土匪應配合部隊堅決清剿,務希藉此機會嚴歷打擊惡霸特務的破壞活動;經與喜饒嘉措談好,請他仍到昂拉出面安撫各部落并爭取逃散之匪。昂拉地區工作可由他出面領頭,團結當地及各方有關人士去進行,不必設立治安委員會,待秩序恢復即可組織區域自治委員會繼續工作:同意當地目前工作以安定群眾、爭取大小頭目、肅清散匪為中心的方針。項謙家屬一經查出,需切實加以寬待并鼓勵其派人說降項謙……
青海省各級黨委、政府認真貫徹執行了“繼軍事清剿之后繼之以政治爭取”的方針,對戰斗中負傷的匪眾一律收留安置,給予治療;對于戰俘,包括藏族頭目、官人,即擒即放。對項謙的妻兒、胞妹給予特別保護;項謙的母親患病臥床,政府派醫護人員為其精心治療直至康復;對項謙的財物,原物歸還其親屬,并給予保護。
與此同時,青海省委、省政府赴昂拉工作組和中共尖扎工委決定,派出曾參加叛亂被政府寬大釋放的完德太等11人,持昂拉八莊及項謙家屬手書信件,加緊尋找項謙。
7月11日,尋找人員經過近兩個月的奔波努力,終于使項謙返回昂拉地區,并交出長短槍16支,子彈2580發,望遠鏡1架,馬5匹。
盡管項謙人回到昂拉,但要讓他真正回心轉意,歸順人民,還有大量艱苦工作要做。很快,青海省委、省政府及尖扎工委爭取項謙的工作有了很大進展,西北局把有關情況及時通報給了習仲勛。習仲勛看到電報后心情異常欣慰,即于17日由新疆復電西北局轉張仲良:“頃接來電,項謙已經爭取回來,這對安定藏區秩序及開展藏區工作均有重大意義,請青海省委十分妥善地穩定項謙的情緒,并從多方面消除顧慮,爭取長期靠我。項謙如目前怕去西寧,可不必勉強,就讓其住昂拉家中,一切聽其自愿,這樣也許會早點出來,喜饒嘉措、周仁山等可早去一見項謙。總之,我們的一切工作都是為了打消他的顧慮,不是增加他的顧慮,望嚴加注意。”
項謙回到昂拉自己家中,看到人民政府對他的所有財產保護完好,對他的家人照顧得非常周到,尖扎區人民在政府領導下安居樂業,便感動不已。他主動找到尖扎工委書記王鵬遠,對自己所走過的道路和對人民犯下的罪過表示懺悔。他說自己殺過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打過解放軍,罪惡很大,而共產黨和人民政府對他仁至義盡,今后一定要在人民政府領導下改正錯誤,與土匪脫離關系,再不做壞事。
7月31日,項謙來到西寧,受到青海省黨政領導人的親切接見。省委書記張仲良、省政府主席趙壽山在接見項謙時明確表示對其既往不咎,保留其千戶職位。
8月10日,項謙從西寧啟程去蘭州,參加了西北民族學院干訓班畢業典禮晚會。這時,習仲勛在參加完新疆省第二次黨代表會議后也途經甘肅視察工作,在蘭州接見了項謙。11日,習仲勛專為歡迎項謙舉行招待晚宴。他在宴會間詢問項謙:為什么過去勸告你過來,你不過來,這次才回來了。項謙虔誠地回答說:“沒路可走了。我原來想,回來后會讓你們殺掉的。”習仲勛當即勉勵他:“不會的,我們希望你下決心立功贖罪。你回來,人民是歡迎的,今后再不要受土匪特務的欺騙。只有跟著共產黨走,才是一條光明的道路。”
項謙對黨寬大為懷的政策深受感動,在《青海日報》發表了他寫的《歸向人民的感想》,對自己受馬步芳匪特拉攏、利用、煽動,走向反動,對抗政府,危害人民的罪惡深表懺悔。他說:“我的罪惡之大,殺了頭也不足以消除的”,對黨和人民政府對他反復爭取走向光明深表感謝,“這都是毛主席、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的恩典,我將永遠感激。”
此后,項謙歷任尖扎縣縣長、黃南自治州副州長,為人民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于1959年3月病逝。
解決民族矛盾沖突的成功實踐
從1949年12月至1952年7月,西北局、西北軍區以及青海省委、省政府爭取項謙歸順的工作,長達兩年七個月之久。這是一次妥善解決民族矛盾沖突的成功實踐,受到中共中央的肯定和重視。中央先后轉發了《尖扎工委在昂拉地區工作的經驗》和西北局《關于平息昂拉、西吉等少數民族地區叛亂的報告》,認為這些經驗是成熟的、正確的,各地黨委都有認真一讀的必要,特別是民族聚居和雜居區的黨委更應詳加研究。1952年9月8日,《人民日報》刊登報道,介紹了剿撫兼施收伏項謙、平息叛亂的經過和經驗。
隨后,習仲勛在一份報告中也總結性地講道:青海的昂拉部落,解放以后曾和我們有些來往,以后又弄翻了。現在檢查也有我們的政策沒有搞好的問題,以致這個部落的頭目到處出來搶人。兩年來一直是由喜饒嘉措、扎喜(指扎喜旺徐,時任青海省第一屆政治協商委員會副主席。作者注)親自爭取了十七次才過來。像這樣的人,還不使人氣憤嗎?不打還行嗎?但是我們沒有打,慢慢地來爭取。因為不是消滅他一個人的問題。要殺也很容易,調上一萬軍隊開進那里,他再往哪里跑?但我們不這樣辦。因為他一個人影響很多人。直至爭取到十七次還是不行,我們就打。但是這個打,還是為了爭取他。結果俘虜了七八百人,剩下項謙本人帶了幾十個人逃跑了。我們軍隊紀律很好,對他家中財產進行保護,他母親老婆患病我們給看。這樣我們又派人去爭取,他很受感動,于是在七月十一日帶全部人馬都回來了。現在項謙還是原官原職。這樣做的結果使七千多藏民群眾的昂拉部落地區安定下來了。同時對其他一些少數民族頭領人物也影響很大。
30年后的1982年,時任中共中央統戰部部長、中央民族事務委員會主任的李維漢在全國統戰工作會議上回憶說,“對項謙的幾擒幾放,當時我向毛主席匯報了。毛主席說,孔明有個七擒七放。我們還放得少了,我們來個十擒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