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喜歡莊子的真,喜歡其高妙奇瑰,恣肆汪洋。喜歡其性情率真、胸襟博大。大如鯤鵬展翅擊水三千里,搏風而上九重霄,遨游于碧海長空,不戀滾滾紅塵;小如蝴蝶款款而飛,悠游自在,心之所適,行之所安。
先秦文學中,《莊子》是一本不可不讀的哲學論著。不讀《莊子》,你就無法知曉中國哲學的起源和發展,你也無法理解歷史上的中國人何以如此樂天知命、何以如此豁達大度、何以如此高遠超脫,何以如此平等謙讓、明哲保身。
世人蔽于人欲而不知天道,斤斤于是非之爭,汲汲乎仁義之辯,最終避免不了人性的喪失。莊子為此感到深深的悲哀,于是他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不為王侯將相之安邦治國,不為圣人君子之普渡眾生,只為要塑造一個“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萬物”,“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的理想人格。正如司馬遷所說,“莊子其言汪洋自恣以適己”。
至美至真——自然
莊子追求自然,順其自然,遵循萬事萬物發展規律,這是他對人生、人性本應自由的人生觀的體現。莊子認為“天與人不相勝,天不能勝人,人亦不能勝天”,因為天與人不來就不是對立的關系,而應是一種和諧相處的關系。
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駢拇第八》
彼至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駢拇第八》
莊子主張人與自然應和諧相處,強調尊重自然規律,引申到人際關系上同樣適用,而且獨具慧眼。《大宗師第六》中說“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啕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泉水枯竭了,魚暴露在陸地上茍延殘喘,魚就不得不相互哈氣來相互給點濕氣,不得不相互吐著水泡令雙方身體潮濕一些,還不如讓魚互不相識,各自在江湖中自由自在悠閑的戲水。人與人亦如此,與其彼此有那么多情思、牽掛,不如“正道”采取豁達的態度,安時處順,無所利益紛爭,正所謂“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其實人與自我的關系何嘗不是這樣呢?保持自我本性,不要隨波逐流。在《齊物論第二》開篇就提到了“吾喪我”的命題,這里的“我”指“道”境界上的“大我”。所謂“吾喪我”就是摒棄個人的私心偏見,留下一個真實的我,從而達到物我交融的境界。
在莊子眼中,自然之美蘊藏著內在生命及其活潑之生機,它孕育萬物,欣欣向榮,表現著無限的生意。無怪乎莊子贊嘆著:“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知北游》)
關于人生
人生短暫而又歷經坎坷,生命價值是一個永恒的課題。人類一方面有求生存的愿望,另一方面又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心路歷程,坎坷艱辛;人生如夢,只爭朝夕;莊子用質樸的語言和至理的道理向世人展現著人生本應豁達開闊。
莊子認為人是“氣”的一種存在形式,從天地那里具有了形體,從陰陽那里稟受了生氣,是自然界的萬物之一,“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秋水》)。因此,人的生命是宇宙萬物中一種短暫的存在形式,生與死是人生最終無法超越的界限。《知北游》有一段話很形象地講述了人生短暫及人生是一個自然過程的道理: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滲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
莊子持一種達觀的人生態度,這種達觀的人生態度集中表現在對待生死問題上,他極力論說以生為快樂、以死為痛苦之虛妄,要人們不要把死亡看得那么可怕,從而采取一種順其自然的態度。在著名的“莊生夢蝶”的寓言: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齊物論第二》
莊周的蝶化,乃象征著人與外物的契合交感。莊子透過“美感的經驗”,借蝶化的寓言來破除自我執迷,泯除物我的割離,使人與外在自然世界,融為一大和諧的存在體。將自我、個人變形而為蝴蝶,以喻人性的天真爛漫,無拘無束。
我們每個人都覺得:人生實在是短暫而飄忽,多少歡樂事,到頭來終成泡影。所以當我們說人生如夢時,不免充滿悲涼之意,但在莊子心中,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莊子以藝術的心態,將人類的存在及其存在的境域,予以無限的美化。將死生的對立融于和諧之中是莊子對于生死看法的一個基本觀念,在莊子看來,死生完全是一種相對的幻滅現象。只不過是你從大地上來,又回到泥土里去而已。死后能化為蝴蝶,像物化后的莊子那樣,栩栩然而飛,該是如何快樂!
對于理想
莊子的思想是主張自然無為,要人們去遵循自然規律,安身立命,明哲保身。在“道”的問題上,他卻是讓人們去追求“大道”,他不止一次說到應如何奮進達到“道”的高度,提到對理想人格的塑造及他心中的理想人物,這并不和他“自然無為”的思想矛盾,相反是相互彌補,那就是讓人們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讓“道”上升到一定高度,追求人生的更高境界。
《莊子逍遙游第一》寫道: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開篇就憑借變形的巨鯤大鵬,創造了一個無限廣闊的世界:這鯤巨大呀,弄不清它到底能覆蓋幾千里。這大鵬呀,背若泰山,翅膀像天邊的云彩,一旦振翅而飛,轟然掀起三千里的水花,它借助于旋風而回旋上升,直達九萬里的高空,超越云氣背負青天……就是這樣驚天動地,莊子將人的思想帶進了高遠的境界。
難怪沈善增先生說:“開始接觸莊子,你便會不自主地神往于他所開辟的思想園地。在那里,沒有‘攖人之心’的陳規,沒有疲憊的奔波,也沒有恐怖的空虛,更沒有壓迫的痛苦……凡是糾纏于現代人心中那些引起不安情緒的因素,全都在莊子的價值系統中煙消云散。他揚棄世人的拖累,強調生活的樸質。蔑視人身的偶像,夸示個性的張揚,否定神鬼的權威……
總之,接近他時便會感到釋然,在他年開創的世界中,心情永遠是那么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莊子》如長江大河,滾滾灌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長風鼓竅,天語綸音,令人不知所自,嘆為觀止。若非意氣相投、才氣相匹,智力相當者,不足以與之俱游于《南華》。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
既然已經生活過,已經思想過,曾經愛過,曾經游過,又何必執著于這些陳跡呢?何不去體味一下“所以跡”的人生真諦呢?我們讀著莊子苦心經營的精采文章,那一縷回味無窮的清香,讓后生學子心儀神往兩千年。
山何蒼蒼,水何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