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虎臣是臨川城第一個畫家。
早年間,他開辦了臨川歷史上第一個畫行。臨川自古就有“才子之鄉(xiāng)”的美譽,詩文傳統(tǒng)悠久,國學昌盛,書畫一道,卻無人問津。他生意冷清,漸漸守業(yè)艱難。崔虎臣也不計較,仍一心一意守著畫行,只是身著破衣爛衫,再也尋覓不到藝人的風采。
一日,崔虎臣在畫行畫畫。他神情專注,下筆輕盈,全然不覺有一人悄悄在旁注視。那人正是葉青竹。只見畫布之中一個個市井人物,全是飲酒賣漿之男性,或企盼,或端詳,或憂思。葉青竹卻愕然長嘆:“好一個絕代佳人呀!”
崔虎臣大驚,轉身看葉青竹,只見他濃眉大眼,器宇不凡,穿一身整潔的文化衫,握一桿清幽的竹煙槍,兩眼黑如深水,氣質(zhì)遠遠散發(fā)出來,令人不自覺地要親近起來。
崔虎臣忙問:“我畫里明明全是男性,閣下為何說是絕代美女?”
葉青竹微微一笑:“是男性不假,然全都翹首前方,目光璀璨有神,定是美女當前,為之傾倒。”
崔虎臣大喜,忙躬身讓座,端茶敬水,問其姓名。葉青竹答后,崔虎臣驚訝道:“莫非是雅文館的掌柜?”
“正是。”
雅文館乃臨川城最大的一家詩文書店。崔虎臣早知有家雅文館,奈何囊中羞澀,往往過其門而不入。
葉青竹道:“今日既然有些興致,先生何不多畫幾張,讓我飽飽眼福?”
崔虎臣汗顏道:“學生才疏學淺,何敢稱‘先生’。我這就獻丑。”于是,他鋪好宣紙,蘸上墨漿,畫上幾片濃綠的葡萄葉子。
“好一串肥美的葡萄。”葉青竹贊嘆。
“先生如何看得出來?”
“你這葡萄葉子,葉式下垂,自是因為果實繁茂。”
崔虎臣好勝心起,再畫出幾片葡萄葉子,仿佛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葉青竹沉醉道:“微風徐來,波瀾不驚。”仿佛清風拂面。
“這……”崔虎臣愕然。
“葡萄葉子,微微擺動,往左者有之,往右者有之,此必微風徐徐之故也。”葉青竹娓娓道來。
崔虎臣深為嘆服。不想習畫多年,今日才遇知音。葉青竹亦深愛崔虎臣畫作,估價三兩,購買他剛才所作三畫。
二人遂成莫逆之交。崔虎臣比葉青竹小二十余歲,他遂稱葉青竹為兄。
葉青竹將所購之畫掛在雅文館,左近文人看了,也漸漸附庸起來。葉青竹力薦,求購崔虎臣畫作者日漸增多。然而,無人如葉青竹一般可以覺察風月。
從此,崔虎臣生意好轉。只是得意之作,他再不出售,而是親手贈予葉青竹。葉青竹投桃報李,也經(jīng)常將新書贈送給他。一時,君子之交的美譽傳遍全城。
這樣過了16年,葉青竹仙逝。崔虎臣早已聲名遠播,偶爾,也有省城甚至外省人托人求購畫作。他的畫作人人道好,卻無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崔虎臣心意惆悵,于是封筆。偶爾技癢難耐,他便提畫筆一支,攜宣紙一張,到葉青竹墳前祭奠,于墓前揮灑筆墨,畫畢便問:“葉兄可知畫中為何物?”
曠野一片孤寂,無人作答,崔虎臣眼里流出淚來。
(摘自《才智》2010年第6期 圖/塞爾維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