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國

大船向南幾千里，我們來到一個叫萬象國的地方。

萬象國的人可以隨意變換面孔。我們登上岸，立刻就有人高興地迎過來，好奇地看著我們這些外來者的衣冠。我們也好奇地看著他們。他們的眼睛、鼻子、嘴巴在臉上緩緩流動著，詭異而又好笑。

這里的人似乎以模仿對方的長相為樂。當李將軍看見面前一個黑瘦的人轉眼間變得和自己一模一樣時，心中惱怒，拔出劍來就要殺他。海邊的當地人一哄而散。

夜晚很快來臨。為了取得淡水，我們不得不派人深入陸地探察，其他人就在海邊點起火堆休息。

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們很快發現身邊坐著的人也許并不是原來那個——隨著大家的走動和取水，探路的人不斷回來，海灘上很快坐滿了人，遠遠超過船上原來的人數，每張臉卻都是熟面孔!

我相信這是萬象國的人跟我們開的玩笑，如果他們要利用這種本事殺掉我們，只怕全船的人早就死光了。但恐懼已經產生，人們相互猜疑，謾罵，拔劍相向，不讓別人靠近。他們寧愿相信眼前的朋友全是假的。

后來，我們不得不進行了一場甄別行動，每個人都要回答一大套關于故鄉的問題，比如桃子是不是長在水里、用越州方言背誦百家姓等，答對者方可上船。

一夜混亂之后，大家終于確定上船的都是自己人。但一清點，發現還是有不少船員沒回來。誰也沒有勇氣再下船去尋找，都害怕連自己也丟失了。

天光大亮時，失蹤者陸陸續續回來了，奇怪的是他們都帶著女人。“以前想娶一個美人比登天還難，現在隨便拉一個就是了。你喜歡看什么樣的臉，她便可以變出什么樣的臉。若是看膩了，一天換一張面孔也行啊!”他們說著，緊拉著身邊的女子不放，像得到寶貝。

“可她們說不定一生氣就突然變得像鬼魅一般，或是換了面孔逃走，讓你再也找不到，怎么辦?”船上的人們笑問。

“這樣的人決不能帶上船來，若是有了后代，在別處繁衍開來，那世上再沒真偽可辨，永無安寧之日了?！睂㈩I們喊。

任那些人再舍不得，萬象國的女子們終究沒能上船。

巨帆揚起，大船急急開動，像是要盡快逃離這個地方。萬象國的人們都在笑我們的慌亂。他們一直活得好好的，終日快活閑適，毫不惶恐。也許，他們早就習慣了不以面孔來辨認一個人。他們有聲音，有性格，有喜好，我們卻只在意那張臉。

看著岸邊那些越來越模糊的面孔，我心中嘆息:我們無比看重的美丑，在另一個地方竟是全然不存在的名詞。

(摘自《九州幻想》200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