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初中畢業后,母親把他送到辰州軍營“學習生存”。后來,所在部隊撤銷,他被遣散回家。為討口飯吃,他前往芷江,投靠當警察所長的五舅,主要工作是收取屠宰稅。五舅患肺病去世后,屠宰稅的征收改歸芷江團防局負責。
團防局是商會性質的機構,平時來來往往的多是本地商人。沈從文結識了當地著名大戶龍家的私生子——眉清目秀的書生馬澤淮。馬澤淮經常談起自己剛剛中學畢業的姐姐馬澤蕙。她閑居在家,喜愛書法、詩詞,對寫得一手好字的沈從文仰慕不已。
沈從文時年18歲。馬澤淮的嘮叨,誘發了他心中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在馬澤淮的鼓動下,他來到馬家,見到了無數次幻想過的馬澤蕙。少男少女初次見面,自然免不了一番驚訝與羞澀。隨著話題的深入,沈從文發現他和馬澤蕙心有靈犀,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心中那根愛情的琴弦被不經意撥動。
沈從文為馬澤蕙沒日沒夜做舊詩,源源不斷地由馬澤淮捎帶給她。馬澤淮發現沈從文墜入情網后,又時常在他面前煽風點火,說姐姐如何夸他好,最喜歡看他寫給她的詩……沈從文聞聽此言,更是激情澎湃,詩興大發,一腔相思化為一首首濃情蜜意的情詩。
沈從文與馬澤蕙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一心要招沈從文為女婿的七姨爹熊捷三和當地幾個有錢紳士,紛紛勸他不要犯傻。熊捷三把沈從文母子叫到家里,向他們攤牌。
熊捷三向沈從文介紹了四個女孩:一個是自己的女兒,兩個是芷江大族龍家的女兒,還有一個是名門望族李家的女兒。沈從文知道,四個女孩生得皆很體面,全是平時不敢奢望得到的好女孩子,比馬澤蕙強得多。可是上帝的意思與魔鬼的意思必居其一,他以為他愛上了白臉女孩馬澤蕙,且相信那白臉男孩馬澤淮的謊話,以為馬澤蕙也正愛他。離奇的命運,行將把他從庸俗生活中攫去,再安置到此后各種變故里。
沈從文堅決地對七姨爹說:“那不成,我不做你的女婿,也不做店老板的女婿。我有計劃,得照自己的計劃去做。”其實,他并不知道什么計劃,只是堅信自己的愛情理想和信念。
初戀的情感是純真的,之所以不摻任何雜質,是因為初戀往往是愛而非愛情。愛和愛情不是一回事,愛是單方面的,愛情則是雙方的。即使是誤認為自己正與人相愛,也只是在心造的幻影里執著于自己的愛情理想,并一廂情愿地堅守著自己的愛情信念而已。墜入情網的沈從文,想當然地把對馬澤蕙的愛想象成他們雙方的愛情,不僅不對其他女孩子動心,而且愛得無怨無悔。
馬澤淮在給沈從文與姐姐充當信使的同時,開始向沈從文借錢。他似乎很講信用,今天借錢,明天即刻還給他,后天再借,大后天又還。借多還少,時間一長,沈從文發現母親交給自己保存的賣房子的一千多塊錢,竟無著落了。沈從文醒悟過來,急尋馬澤淮,可他從此杳無蹤跡。沈從文這段刻骨銘心的初戀也隨之夭折。
馬澤淮消失后,沈從文想盡種種辦法都無從彌補家產損失。他愧對母親,無臉見人,甚至想到以死贖罪。痛定思痛,他只好給母親留下一封信,悄然離開。
沈從文離開芷江,來到常德,寫信向母親懺悔,請求寬恕。母親在回信中說:“已經做過了的錯事,沒有不可寬恕的道理。你自己好好做事,我們就放心了。”母親的仁慈,使沈從文淚流滿面。不久,有消息傳來,那個使他心生情竇又羞愧不已的馬澤蕙,在他離開芷江不久,外出求學,不幸在途中被土匪搶去做壓寨夫人。聽到這個消息,沈從文悵然若失,過去與之相處的朝朝暮暮一并涌上心頭。他在小客店的墻壁上題寫“佳人已屬沙吒利,義士今無古押衙”,抒發情感。不久,又有消息傳來,馬澤蕙被一個駐防洪江的黔軍團長花重金贖出,隨即與之結為連理。或許紅顏薄命,這個團長不久因犯事被槍斃。經過這一系列遭遇,馬澤蕙看破紅塵,到沅州的天主教堂做了修女。
沈從文向來以善良的人性去待人看事。在時間的過濾下,他寫成《在別一個國度里》。小說中,山大王石道義看中南街慶記布莊小姐寧家大妹妹后,像中世紀歐洲騎士那樣,向女方家長寫信求親,謙恭有禮,紳士味十足。婚后,山大王對外是一只虎,對妻子卻只是一匹羊。他借此祝愿馬澤蕙找到理想的愛人。
(摘自《民國的才子佳人》團結出版社 圖/談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