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侖與王石見面很有戲劇色彩。1993年,萬科已經很有名氣。經歷了1988年的股份制改造,萬科在當時為數不多的上市公司里面,是一匹年輕的駿馬。馮侖帶著自己的三個合伙人,其中包括潘石屹,一起拜訪了王石,說是要取經。那段時間正是王石最忙的時候,他安排了一個小時時間和來自海南的四個年輕創業者見面。
僅有的一個小時,馮侖滔滔不絕地說了50分鐘。馮侖的講話內容大致如下:第一,我們一幫秀才到海南創業,成功了,賺了2000萬,這個數字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是小數字;第二,我們賺錢是證明我們的能力,我們并不愛錢,所以我們四個人分錢不分家,每人25%;第三,我們現在碰到歷史上很好的機會,企業要像酵母菌一樣在全國膨脹起來;第四,萬科有知名度,咱們如果聯合起來,將會很有意義。
馮侖是學者出身,原本是研究所的研究員,搞體制改革研究,對社會學、政治學都很精通,早年在牟其中身邊工作,后來和潘石屹等人一起下海經商。王石對馮侖的第一印象是身上有牟其中的影子,有創意,有膽識,天馬行空。
待馮侖洋洋灑灑把話說完,王石看了看表說:“不好意思,只有十分鐘了。那,我說兩句?”王石用十分鐘說了幾點:第一,賺錢而不愛錢是圣人,我相信你馮侖是圣人,但你不能要求萬科的人都是圣人。一般來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能要求大家是圣人,只能要求大家是君子。從君子的角度看,人與人之間不分財產就有問題,必須先進行產權界定,張三是張三,李四是李四。明明大家都想要錢,完了還要說大家不愛錢。什么是小人?不愛錢卻偷錢,這是小人。所以一定要把產權界定清楚,不要你我不分,這是我對你的第一個建議。第二,要像酵母一樣發酵開來的企業,很難和萬科合作。萬科正在搞減法,和萬科合作先要弄清楚你是做什么的,萬科只往房地產的專業化方向發展。第三,做企業就是一步一個腳印,沒有什么捷徑,沒有什么酵母式經營。
王石本來準備矜持一下,但在馮侖的刺激下,居然在十分鐘內把自己的想法傾瀉而出。這樣的場面很像夫子們坐而論道,語言是彼此交鋒的最有效工具。馮侖和王石都屬于善于表達自己的人,兩人相遇,必然精彩。
王石回憶起當年的這一段,頗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有些逗趣地說:“十多年前,還是不夠圓滑,一下就把人家給擋回去了。”
第一次見面后,馮侖就沒了音信,和王石也沒再聯系。王石覺得是自己生硬的話把馮侖一幫人給得罪了。后來,兩人都有些淡忘了,畢竟商旅生涯忙碌而煩瑣,人的記憶有限。
三年后的一天,王石接到馮侖的電話,很吃驚地說:“馮侖啊,你在哪里?”馮侖說:“我在北京。你在哪里?公司有些事情想請教你,我過來拜訪一下你吧。”王石想都沒想就說:“我飛過來。”王石的熱情被調動起來,他把這歸結為是虛榮心的關系。事隔多年,馮侖再次找上門,王石覺得自己很受重視,而且幾年的時間證明當年對馮侖說的話發生了作用。如此好事,王石怎能不高興?他一激動,就爽快地主動上北京找馮侖。
馮侖安排在京城大廈見面。王石進門,見只有馮侖一個人,很詫異:“其他人呢?”馮侖說:“就我一個人,我要和你談幾件事。”
馮侖告訴王石:“那次談話之后,萬通公司非常認真地開了一個高層會議,我們認同幾點:第一,萬科比我們早走了七年,你說的一步一個腳印,我們認可,畢竟你是過來人;第二,不是為了賺錢而賺錢,要形成核心競爭力,要選擇什么行業,我們也明確選擇房地產,不能全國盲目開展,我們選擇了1994年在北京開始。”話說到這里,王石聽了實在舒服,覺得是來享受自己一番激昂言論的美好成果的。馮侖接著說:“在北京建萬通大廈非常成功,這幾年一共賺了三億。現在我想請教你,這三億怎么分?”
王石想了想,說:“我沒有這個經驗,不知道。”馮侖顯得很放松,說:“沒關系,我今天請你來,不是為這件事。我們現在準備搞個項目,這個項目比較大,請你來參謀一下。萬通買下了北京一家舊工廠,準備在原址建高層的寫字樓和酒店。東亞的幾家大財團都想加入合作,我還在考慮讓哪一家進。”
王石聽完,說:“大,大,太大了。”
馮侖不置可否,但從此和王石的交往開始多起來。大概都是文化氣息比較重的人,兩人交往起來很愉快。王石一再說,馮侖是才子型的企業家。在他看來,企業家像馮侖這樣,精通詩詞,國粹國學了然于胸的實在不多。但馮侖又沒有知識分子做經營的慣有毛病:容易動搖,也很脆弱。王石堅持認為,自己寫的東西和馮侖寫的東西不在一個檔次上。他總結了馮侖文章的三個特點:第一有理論性,第二有深度,第三有很多反思。這些讓王石欣賞不已。在他眼里,馮侖是個地道的知識分子。
(摘自《王石這個人》中信出版社圖/付業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