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1月5日,牛津大學各學院的學監們以259票對214票的表決結果,否決了沙特阿拉伯億萬富翁瓦菲支#8226;塞義德的提議。塞義德建議捐款340萬美元,讓牛津建立一所“世界級的工商管理學院”。
這似乎是天方夜譚。哪有拒絕送上門來的捐款的道理,牛津究竟是富得流油還是瘋了?牛津人認為,教育是讓學生對公眾服務,而不是對賺錢有所準備。他們擔心,工商教育會變成講授如何在六個月內賺取50萬美元,“有著古老傳統的牛津大學應該遠離沾滿銅臭味的工商教育”。
塞義德對牛津的決定迷惑不解,新聞界也對牛津的保守頗有微詞,但牛津人認為,這一決定是“牛津大學歷史價值觀念的勝利”。在某些問題上,牛津確實像固執堅韌的“老牛筋”,絕不做半點退讓。現在,就連某些非洲國家剛建立的大學也設置了規模龐大的工商管理學院,但有著近千年歷史的牛津卻依然不為所動,將“花里胡哨”的工商管理學院拒之門外。在牛津,人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What do you think?”他們把思想創見看得最重要。這里產生過許多影響世界歷史進程的大學者。作為世界學術的圣城,“牛津本來就是為杰出人才而存在的”。
牛津人真正理解了“大學”的含義。“大學”的目的是培養人格,而不是人力。它是一種通才教育,令人能夠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事情;它在任何環境下都有價值,使青少年過求學求仁的生活,促使人與人之間建立和諧的關系,使人人獲得機會參與討論本國及世界的共同福利;它使人類消除成見,奠定理智的基礎。這樣的大學,方成其為“大”,正如蔡元培先生所說:“大學者,‘囊括大典,網羅眾家’之學府也。”
蔡校長真正理解了大學之“大”,發展了前校長嚴復的思想——“大學理宜兼收并蓄,廣納眾流,以成其大”,進一步提出“所謂大學者,非僅為多數學生按時授課,造成一畢業資格而已。實以是為共同研究學術之機關”。令人遺憾的是,八十多年后,教育界仿佛沒有人懂得什么叫“大學”了。北大一位地位顯赫的負責人說:“北大是面對經濟建設的主戰場。”在他看來,辦大學同辦工廠、辦商店、辦公司差不多了。北大那些并沒有多少優勢和底蘊的實用學科紅紅火火,而真正的根底——基礎學科卻江河日下,奄奄一息。與牛津大學的“牛筋”脾氣相比,北大的“俯就”姿態多少有點不堪入目。
美國加州的教育部門制訂了這樣的人才計劃:在中學畢業的學生中,列在前面八分之一的學生要培養成真正的專家和研究人才,這些學生可以進入加州大學;位列八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間的學生,則進入加州州立大學,成為律師、醫生等腦力勞動者;位列三分之一以下的學生,就要進入加州機械學院這類學校,成為機械工、電工等技術人才。州政府在分配教育經費時,綜合性大學比專業學院高出10倍,加上私人基金,兩者相差逾20倍。
然而,我們的教育界卻有人糊涂到連“大學”與“學院”都分不清的地步。一時間,“郵電大學”、“建工大學”、“體育大學”、“化工大學”如雨后春筍般出現。雖然它們匆匆忙忙摘掉了“學院”的舊帽子,有了新帽子,卻顯得不倫不類:不具備學科的“廣譜性”,沒有雄厚的基礎學科的設置……
牛津的執拗背后,是對現代教育出現的偏差的糾正和反思。今天的教育朝著制造技術人員的特定目標前進,結果趨向功利化,教育所產生的“智識分子”逐漸淪為對技術團體唯命是從的工具。教育學家艾禾指出:“教育不復是啟迪人類智慧、揭開人心茅塞的偉業。它不再引人入勝。它的結果也不難預測:教育只是附和依從的例行課業,教人在工藝世界中當學徒,學習精巧的設計而已。”喪失了銳氣的北大,正沿著這條危險的道路大步邁進。
牛津大學拒絕的不僅僅是金錢,而且是某種世俗化的思想和理念。牛津的學生可以由貴族向平民轉化,但牛津的精神絕不放棄“貴族化”的精髓。它為英國、歐洲乃至整個世界貢獻的,不是熟練的技術工人、精明能干的老板、長袖善舞的政客,而是具有原創性的思想家、科學家與藝術大師。這才是牛津的魅力所在,這種魅力豈是金錢能買到的?牛津人最可貴的是有“牛脾氣”,能夠堅守受到攻擊的傳統;北大人卻學會了舍棄本就不多的傳統,自以為能輕裝上陣,殊不知最可怕的不是“重荷”,而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摘自《火與冰》北岳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