燜雞記

那個夏天，我和老張時常蹲在三峰山林點院壩里的歪脖子松樹下，端著望遠(yuǎn)鏡久久地俯瞰那些土雞們，一動不動。當(dāng)時，我們駐守在那個上不沾天下不挨村的林點里快一個月了，生活過得格外清苦，每天吃的東西不是豆豆煮酸腌菜就是酸腌菜炒雞樅。看著看著，我們的牙根就癢癢——要是來只雞改善改善，那有多好!要命的是，林點雖然與山下的村子雞犬相聞，但是想要去一遭，繞山繞水來回恐怕至少也要兩天的時間。再說我們是初次駐守林點，也找不著下山的路。

有一天，老張發(fā)現(xiàn)林點附近的山坡上有幾個撿山雞樅的白家小妹，他忙喊了我過去。我們激動地把想買只雞來吃的愿望說給她們聽。她們嘰里咕嚕和我們說了一大堆白族話，搞得我們一頭霧水。老張急中生智，忙掏出本子，把雞畫在紙上，拿給她們看，幾個白家小妹圍攏一起看著紙上那個雞不像雞鴕鳥不像鴕鳥的東西，又抬頭看看我們那兩張黑瘦的臉，嘻嘻哈哈笑彎了腰。笑了一會兒，她們竟然一哄而散了。過了三天，那伙白家小妹徑直來到林點，其中一個小妹彎腰從竹籃里的櫟樹葉下拽出一只活蹦亂跳的大紅公雞來，我和老張驚喜萬分。

那天，因為有了雞，平時背水推三阻四的老張，居然拿起塑料桶，自告奮勇要下山去背水。半個小時后，老張就汗流滿面地爬上來了。而往日，背一次水他差不多要折騰一個小時。

打整雞對于我來說是小菜一碟，七八斤重的大公雞在我的手下不停地翻滾，彩羽紛紛褪下，兩根煙的工夫，弄光溜了。剖雞我也有一手，雞背上翅膀根部兩邊各一刀，一手捏住雞脖子，一手捏住雞雙翅，一拉就撕成了兩半，肚里的雞雜便一目了然，不會弄臟雞肉，水就節(jié)約了下來。砍雞的事交由老張去辦，他揮舞著一把開山斧，揚言:“程咬金在此。” 誰知他下力太猛，兩尺多厚的鐵力木菜墩子竟被他劈成兩半。

在山上過日子，除了柴不缺，其他啥都缺，翻了半天，只找到一點每天必用的鹽和幾塊當(dāng)油用的山臘肉。做黃燜雞吧，我提議。老張這個會吃不會做的懶漢，對我的安排言聽計從。哦!要弄雞吃了，平日里空蕩蕩的屋子突然間顯得狹窄起來。我們興致勃勃地把鍋灶抬到了院壩里，點火上鍋，大片大片的山臘肉在鑄鐵鍋里噼里啪啦蹦跳了一番，出油了。我把一盆子雞肉倒了下去，端來半小碗苞谷燒酒倒了下去，忙喊老張猛火侍候。一時間，鐵鍋下面用汽油桶改做的灶爐里烈火熊熊，幾翻幾炒，雞肉香氣裊裊升起，房前屋后隱約可聞。看見雞肉皮黃肉緊了，我轉(zhuǎn)身從茅草窩窩里扯了一把苦里芭，在火上烤烤，揉碎丟進(jìn)去。苦里芭平時我們喜歡用來泡水當(dāng)茶喝，味道苦苦的，涼幽幽的，用來燜雞味道相當(dāng)不錯，就像放了草果一樣。這種吃法還是我當(dāng)兵的時候，一個哈尼族戰(zhàn)友教我的。既然叫黃燜雞，那是一定要燜一下的，可是，把水加進(jìn)去后我才想起沒有鍋蓋。我屋里屋外轉(zhuǎn)了一圈，只有平日里下象棋用來當(dāng)棋桌的石板還算平整。我喊老張來趕緊擦洗一番，兩個人咬著牙抬了上去，大小還挺合適。

雞肉在石板下面的鍋里盡情歡跳，我突然想起應(yīng)該去房后的山坡上拔點雞樅回來放進(jìn)去，可老張那眼巴巴望著雞肉，垂涎欲滴的嘴臉咋讓人放得下心呢!萬一他經(jīng)受不住雞香的誘惑把石板抬起來，弄翻了鍋，那就誰也別吃了。于是我硬拉著他和我一起去。

在林點背后的坡上打了兩個轉(zhuǎn)轉(zhuǎn)，雞樅就拔了回來，我和老張迫不及待地抬開石板，一鍋油滋滋、香噴噴、黃生生的黃燜雞肉已然呈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加不加雞樅好像已經(jīng)無所謂了，我們立即把鍋端到草地上，四只筷子就像是四個在鏖戰(zhàn)的士兵，毫不留情地朝著大鍋里的雞肉頻頻“殺”去。山里濕氣大，酒肯定是少不得的，一人一大土碗，佐以那種肌肉厚實的山野土雞肉，香就不消說了。滿滿一碗酒不知不覺就喝了個底朝天。

看看鍋里的雞肉，已經(jīng)下肚了一半，再看看盆子里的雞樅，似乎已不那么討厭了，甚至還有些可愛。于是我們重新點火上鍋，把雞樅撕成條倒進(jìn)吃剩的雞湯里，等小火慢慢地去燜吧!我和老張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任憑幾只各持己見的山雀子在一旁嘰嘰喳喳，評說地上的雞骨頭。呵!三分酒意，腹中半飽，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山里的天空藍(lán)得那么高遠(yuǎn)，身旁的野花開放得那么嬌艷，徐徐而過的山風(fēng)吹拂得那么溫柔……

“山上的雞樅都出得差不多了，明天去收回來曬成干雞樅吧!到時候給家里人帶些回去。”“想法不錯，最好是再帶幾只土雞回去。”我和老張瞇著眼，懶洋洋地說著話，一縷縷好聞的雞香隨風(fēng)飄過來。哦!雞樅燜雞恐怕是好了吧!

責(zé)任編輯/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