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里門外

有些門上裝的不是門鎖，而是心鎖。

他辦公室的門經常壞。門永遠都是輕輕地掩著，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試探什么。

陽光從門縫里鉆了進來，像是在墻角堆了一捆金黃的小麥。躡手躡腳的風，使整個門以一種不易察覺的速度移動。我站在門外，從那逐漸變大的縫隙里偷偷地看著他:金色的眼鏡框，高挺的鼻梁，微皺的眉頭，永遠沾著粉筆灰和紅墨水的手指。有時候他會抬起頭，看一看墻角的陽光，嘴角微微地向上揚起。

我們對他有諸多抱怨。每每沒交作業，或打掃衛生被扣分，諸如此類不值一提的小事，他總讓我們寫檢討。他還在班會上振振有詞地說:如果寫一份檢討能讓我記得并改掉一個錯誤，那么我愿意每天寫一份檢討。

那時的我，單純，聽話，卻總是丟三落四。憑著自以為不錯的文筆，我總能將檢討寫得極富文采。我希望他能借此發現我的才華，更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不滿情緒，他卻總是不作任何評價，就像從來沒看過一樣。

我心中的不滿情緒如夏日里瘋長的草一樣與日俱增。

又一次因為一件與我沒有直接關系的事讓我寫檢討，那天我正發燒，強撐著來上學已是不易，寫檢討一事讓我十分惱火。

怒火終于爆發了，我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千字，痛斥他的不公，他的不分青紅皂白，他的苛刻……手像是失去控制的機器，嘩嘩地寫下了一行行的抱怨，一行行的不滿情緒。然后我炫耀似的把自己的杰作平放在一堆“淚書”的最上面。

想象著他在那扇門里讀到我“為民請命”的文章時心里的滋味，我居然有一種大快人心的感覺。

第二天他來上課，出人意料地平靜。我偷偷地瞟他，他的目光并沒有集中在我身上。他很平靜地說:“今天我不打算上課了，因為有一些想法想與你們分享。我收到一個同學的檢討，她寫了很多有益的意見。但是我覺得她的想法有點偏激。”

聽了他的話，我臉上火辣辣的，低下了頭不敢看他。

“也許是我錯了。我忘記了你們只是一群天真可愛的孩子，不該那么嚴厲地對待你們。可是我只想告訴你們，小樹苗的成長需要修剪。我只是希望通過這些方法，使你們改掉缺點，養成好習慣。以后你們不用寫檢討了，你們已經長大了。當然，如果有的同學想寫的話也可以交給我。”

說完，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沒有掌聲，沒有歡呼，只有讓人窒息的沉默。

從那以后，他還是不時地能收到幾份檢討。

我再一次躲在門外看他的時候，他正在制作獎狀。每一次考試，無論大小，他總是不厭其煩地親手做獎狀。

他說，在點點滴滴的進步中，都有鼓勵，這樣才會有更多點點滴滴的進步。

那扇門還是時常半掩著，我還是不敢推開那扇門。

一晃好幾年過去了，前天是他的生日。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看他，那扇門卻被修好了，還裝了一個嚴嚴實實的不銹鋼鎖。

門里是張陌生的面孔。

敲了門進去，他不在。旁邊一個老師提醒我:他現在做主任了。

同去的同學嬉笑著說:“剛教完我們就升官了啊。”

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我呆呆地站在門外，看著墻上扯去獎狀留下的痕跡，覺得墻角的陽光很寂寞。

原來，那一季，我躲在門外，和他擦肩而過。

他在門里留下淡淡的記憶，我卻在門外懷念曾經的美好。

門里門外，隔的并不是一扇門，而是一顆來不及解開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