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瓷是美人,瓷是英雄,瓷是政客,瓷是商人,瓷同時也是魔鬼和強盜。事實證明,瓷是一種容易破碎的美麗和傷痛,同時是一種能攝人心魄、勾魂奪愛并制造出玄幻的法器和道具。記得,在古波斯神話傳說里,有個老漁夫就從海底撈出一件美麗的瓷瓶,可里面卻裝著魔鬼。之后,魔鬼用盡各種各樣的甜言蜜語和威脅,誘導并逼使老漁夫打開它,老漁夫因此陷入恐懼和不安乃至誘惑和左右為難之中,人性的弱點畢現,令人擔心之處也就在這里。其實那是一種美麗的妒嫉與折磨。美到一定的時候也會包藏禍心,而無意的邂逅有時也是某種命運的安排。
說到這里,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2009年從廣東省汕頭市南澳島打撈出來的那艘古沉船。那艘被命名為“南澳一號”的古沉船自從出水后,就一直沒有缺少過世人關注的目光,尤其是從中發現的那些大量青花瓷器,經專家們反復考證后,一致認為,那就是名震天下的“克拉克瓷”,而且原產地就在福建省平和縣。消息甫出,一石激起千層浪。好奇者踏瓷而來,熱淚盈眶者更是蜂擁而至。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莫過于一位日本考古界的專家,其幾代人的苦尋得不到結果如今找到了答案,那種激動非常人所能理解。其實是可以理解也是可以體會的。
實踐也證明,那些“克拉克瓷”出現后就立刻像古波斯神話里的魔瓶一樣充滿魔力并發出神奇的光芒,從而引起世人高度關注,包括中央電視臺在內的電視媒體,也同時進行跟蹤報道并進行輪番轟炸式的直播,因此令更多的觀眾睜大眼睛并嘖嘖稱奇,尤其是那些多年來關注它的專家們和來自“克拉克瓷”的原產地----福建省平和縣的人們更是熱血沸騰,達到空前興奮的狀態。人類對美的追求和趨之若鶩的心態再次表現得淋漓盡致。青花瓷影自多情,其實也很正常。更何況,迷失在海底四百多年的青花瓷能夠重返人間并葉落歸根,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同時也是奪造化之功。好在只要是美麗的東西終有被發現的一天,果然如此。
然而,與此同時,我卻仿佛聽到了來自偏遠山區野地里的另一種呼喊,和從數百年前的海底傳出來的哭泣與嘆息,就這樣那些四百多年前的青花瓷影不時出現在我的眼前和神思里,而當美麗的青花瓷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時,喜悅的淚水其實已經沖淡了所有的痛苦和記憶。從這個角度講,青花瓷遭遇不幸的經歷也是歷史必然,或許,這正是歷史之所以無言的原因。歷史就像一位冷酷的智者,始終用無情的眼光看待一切,包括歲月和風云。其實歷史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話說回來,在相當長的日子里,“克拉克瓷”的出現令許多專家著謎,只是因不知其身世,也就是原產地而令這些專家們扼腕不已。后來,經專家們百般考證后證實,“克拉克瓷”的故鄉確實就在福建省平和縣。此語一出,立刻打破了古老而又偏僻山區的寧靜,尤其是當“南澳一號”被打撈出來后,平和縣寧靜的山村更加喧鬧起來。踏瓷而來的各路人馬更是掩飾不住內心的興奮和激動,就像找到失散近五百年的“老情人”或“新娘子”一般,而當“克拉克瓷”神秘的面紗被揭開以后,許多外面的人也迫不急待地蹬足想要爭看“新娘子”的模樣。
不過,當人們看到“克拉克瓷”姣好的真容后,一個接一個的懸念和疑問也隨之出現了。許多人心里在想,平和縣何以會成為“克拉克瓷”的故鄉?當年的情況到底是怎樣誰知道呢?其實這些在不久之后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史載,明正德十三年(l518年)三月,平和正式置縣。置縣者為明朝都察院僉都御史王陽明。當時他奉旨來到平和地界,平寇后行走在崇山峻嶺之中,目光里卻充滿內心的隱憂,為了讓地方百姓從此過上安寧的日子,他上書朝廷,并以“寇平而民和”而取“平和”二字為縣名,表達了他內心美好的愿望。奏準后,他為了幫助縣民發家致富,特意從軍中挑選一些兵丁留在平和,幫助地方“長治久安”。當然,他只是為平和拉開歷史的序幕而已,真正的傳奇和篇章才剛剛開始抒寫。
無獨有偶,之后的平和縣竟然連續十三任縣令皆來自江西。歷史之巧合確實有點不可思議。更有趣的是,這十三任縣令為了發展地方經濟,竟一致看好生產陶瓷這一項目。之所以如此,大概有兩方面主因:一是平和地處山區,陸上交通很不方便,但平和是九龍江西溪發源地,水上交通卻很順暢;二是經考察后發現,平和境內擁有制陶最主要原材料——高嶺土。這就為生產陶瓷奠定了基礎;另外一個原因是,當時的社會對陶瓷的需求量較大,而適合生產陶瓷的地方卻不多,再加上江西景德鎮素來就是舉世聞名并且公認的“陶瓷之鄉”,其盛產出來的景德鎮陶瓷不僅受到普通世人的歡迎,也受到各個朝代宮廷的青睞。正因為如此,先后十三任江西縣令的到來,無疑為平和縣成為“克拉克瓷”故鄉提供了可能和契機。前幾年那位日本考古界專家,就不遠萬里尋訪到平和,當他證實了平和縣就是“克拉克瓷”的原產地時,禁不住匍匐在地,老淚縱橫,然后才訴說其世世代代尋訪“克拉克瓷”原產地的傳奇故事,由此可見,人類對美的至愛是高尚的。
關于“克拉克瓷”名稱的由來是這樣的: 明朝萬歷三十年(1602),荷蘭東印度公司截獲了一艘商船,這艘葡萄牙商船名叫“克拉克”號,船上有近萬件的青花瓷器,但不知產自何處。后來,在一場“晚到了400年的中國瓷器來了”的大型拍賣會上,這批青花瓷器被命名為“克拉克瓷”,從此,一舉成名。400年后的今天,“克拉克瓷”作為海上絲綢之路重要證物,被世人所關注和推崇并且喜愛是毫不意外的。不過,當“克拉克瓷”神秘的面紗被一而再,再而三揭開以后,筆者作為“克拉克瓷”故鄉的人,興奮之余同時也還存在一個懸念,即根據專家實地考察和資料顯示,當時“克拉克瓷”的生產規模完全可以用“十里窯煙”來形容,并有過之而不及,如果這種盛況被證實,也就意味著當時的平和生產陶瓷是何等的熱火朝天,同時也就意味著當時有眾多的平和人以此為業并進行謀生。可是,那么多的制陶技術工人的后人現在都到哪去了?按理,有著那么大規模的群體應該會留下一些傳人才是,可是卻至今找不到,這是奇怪之一;其二,那些青花瓷器上都繪有各種各樣栩栩如生的花鳥蟲魚之類,這些手藝又是怎么失傳的?或許,這和當時的海禁和月港的沒落有關,但似乎又解釋得并不圓滿,這也是耐人尋味之處。當然,許多歷史的真實本來就是無法完全復原和圓滿解答的。
據現有史料顯示,平和縣境內的古窯址有“十里窯煙”之說,這種說法依據是從舊縣城到南勝、五寨這段路程,已經發現并挖掘出來的古窯址有一百多座,而這段路程有十里之遙,因此構成“十里窯煙”的盛況。不過,這種說法尚不嚴密,因為平和縣境內的古窯址遠不止分布在這些地方,還有還少地方也有古窯址,如同樣是舊縣城的九峰鎮,在那里現在還可以找到當時江西制陶員工的合葬墓,這也應該是值得一提的歷史遺跡,如今,該遺跡已被縣級保護文物保護單位。
克拉克瓷最顯著的特點是寬邊,青花瓷為多,在盤、碗的口沿繪分格及圓形開光的山水、人物、花卉、果實等。另外,從克拉克瓷的生產上可分為萬歷至清初和康熙兩個時期,前者為開光的青花瓷,后者則胎薄。還有,萬歷年間的克拉克青花盤所使用的是浙料繪畫,有翠藍、灰藍、淡藍幾種色調,運用分水技法,形成三至四個色階,為康熙青花的成熟奠定了基礎。畫師們熟練地運筆,無論勾、點、染皆隨心所欲,自然灑脫。凡是勾勒圓圈,皆是用兩筆拼湊而成,這也是明末清初瓷畫的一個特點。這種花卉圖案具有典型的歐洲風格的青花瓷器,也是中國青花瓷器在歐洲的叫法,專指這種深得歐洲王公貴族喜愛的外銷瓷。
不過,當我看到那一百多座古窯址時,其實內心也是非常隱痛的,因為其在外人看來或許就像當年的一位棄婦,或者被拋棄的童養媳,而在我眼里,卻更像一位被關在地窟多年不見陽光的老母親,或者像是一位曾經被拐賣又終于從山洞逃跑回來的鄉下妹子一樣,臉上布滿垢土。而當她被洗干凈后重現嬌容之時,世人的驚嘆之聲也已經說明一切了。眾所周知,平和縣是九龍江西溪發源地,水上交通方便,正因為如此,平和縣才有可能在無意中成就了一條古絲綢之路,通過這條古絲綢之路,可以看出過去平和人的眼光和智慧,包括勤勞和勇敢等秉性。
正因為如此,我試圖閉目遐思,讓神思回到四百多年前,只見平和縣境內到處窯煙彌漫,若隱若現中,我不僅看見了窯煙與男人相互為隱約的身影,也看見了陶瓷與女人相輝映的情態,同時還聞到了當年的窯煙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泥土氣息,汗水還有體香,加上勤勞的背影構成了一幅生動活潑而又精美絕倫的畫卷。然而,在詩情畫意的背后,我也讀到了另一種生存的局限和無奈,痛心之處即此。
不過,歷史其實也是公平的,誠如以上所講,“克拉克瓷”的被發現,尤其是“南澳一號”被打撈出來后,海上絲綢之路也更為耀眼。換句話說,浩渺無垠的海水雖然淹沒了歷史的痕跡,時間也已經隨著當年的煙火而化為灰燼,但卻沒有能夠熄滅“克拉克瓷”內心的爐火,這是事實。幾百年之后的今天,古沉船的被打撈以及“克拉克瓷”的再一次被發現,可以說絕不是偶然的,也絕不是單一的事件,其不僅記錄了一條古沉船被沉沒的歷史,也濃縮了一條海上絲綢之路的興與衰和真實寫照,同時還打開了一頁新的歷史篇章。事實證明,古沉船上大量“克拉克瓷”內心的爐火并沒有熄滅,正在以其魔幻般的姿態出現并喚醒世人火熱的激情,這就是“克拉克瓷”的魅力所在,而這也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
想當初,先后十三任平和縣令為振興平和經濟并安置大批的勞工而生產陶瓷,又特意從江西引進大批制陶技術人員到平和來進行指導時,肯定做夢也沒有想到四百多年后,讓今天的人們看到當時只是為賴以生存而生產出來的陶瓷品會成為世人爭相收藏的稀世珍寶,或許,這就是歷史有意開出來的玩笑,又或許純粹只是天意和偶然的巧合,當然也有可能是必然的結果。換個角度思考,或許今天所做的一切也必將成為明天的稀世珍寶,只是世人的目光太過短淺無法穿越時空去洞悉過往和將來而已,但是,筆者相信,只要有價值的東西包括歷史事件必將成為歷史的寶藏。歷史其實也就是這樣,當時由平和縣生產出來的陶瓷并不叫“克拉克瓷”,也沒有具體的名稱,之所以后來被稱為“克拉克瓷”,就是因為那艘葡萄牙商船名叫“克拉克”號,歷史的某種偶然就這樣創下了今天的某種必然和奇跡。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作用和意義也就這樣得到了呈現,并具有歷史不可替代的價值。
說到這里,也還要提到一個地方,那就是以上講到的“月港”。月港并不在平和縣境內,而是在離平和大約有90公里遠的九龍江下游入海口處,即現在龍海海澄那個地方。當年由平和生產出來的陶瓷就是要從這里運出去,史料上記載,“隆慶改元,準販東西二洋”。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到了隆慶年間,朝廷準予百姓到東洋和西洋貿易。另外,史載“四方異客,皆集月港”。難怪有專家推測,當年的“南澳Ⅰ號”可能就是從漳州月港出發的。如果這項推測成立,那么,九龍江西溪就是平和“克拉克瓷”通往世界各地的一段絲綢之路。果真如此,“克拉克瓷”留給后人的想象空間就更大了。然而,自從朝廷頒布“海禁”以后,月港的繁榮也迅速走向沒落了,或許,這就是讓平和“十里窯煙”的盛況消失最主要原因,歷史往往就是如此冷酷無情,但歷史原本就是描寫人類的一部興衰史。
當我們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待歷史,看待“南澳一號”古沉船的被打撈,看待“克拉克瓷”的重現光芒時,其實我們還是要感到欣慰的,畢竟“克拉克瓷”還有重現光芒的一天,相比之下,不知有多少珍貴的文物被永遠埋在歷史的灰燼當中。
另外,值得引入思考的是,當年的十里窯煙要在平和境內重現,可以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古航道的思考卻是耐人尋味的,更是頗具魅力的。換句話說,筆者也不太贊成平和縣境內重現十里窯煙的盛況,盡管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作為“克拉克瓷”的故鄉留給平和人民最寶貴的財富應該是文化方面的思考而不是其它。進而言之,平和人民要想趁此良機挖掘出自己的潛能并發揮作用,與其從經濟方面入手,不如從文化方面去進行思考相得益彰更能顯示其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