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前,一名剛剛落選了全國六十強的快男,從長沙回東北老家的途中在北京站下車,東城西城亂逛了三天,然后打電話跟我說自己怎樣怎樣地酷愛文藝、天賦異稟,自己的家鄉則是多么多么沒有文化,生活單調枯燥,人群麻木冷漠,抱負恐難以實現,所以想來北京發展,哪怕是留在北京當一個文藝青年也好,希望得到我的幫助和指點云云……而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他短信告知我已經正式在北京租房了。
我不知道在北京,他和他的歌能不能得到聽眾,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只要他的作品足夠獨特,假以時日,他說不定就能贏得屬于他那一小片的文藝天空。因為在北京,文藝可以很小眾,藝術作品的價值在于唯一性,或者說不可替代性,只要你足夠不同,哪怕是有足夠不同的勇氣,就會有人欣賞你。一個只能容納百十來人的小酒吧,每天晚上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音樂人出沒其間進行演出,觀眾當中也不乏社會精英。倘或你不小心碰翻一杯酒,就會灑到一個媒體名人,砸到一個著名制作人,這是切實存在的現象。無疑,這種繁榮景象在中國其它城市是很難遇到的,并且將這種小范圍的景象擴大一百倍甚至更多,你也仍可以感受到同樣的盛況,這也是北京作為文化藝術中心的驕傲表象。
另外有一點也是可以肯定的,哪怕你不能大紅大紫地搞文藝,但你可以舒舒坦坦地當個文藝青年在北京過上一輩子。在北京搞文藝,心態很重要,而比較理想的就是在搞文藝之前先愛上文藝,讓文藝成為你的日常形態,也就是俗常所稱的成為一名文藝青年。好玩兒,隨性。把文藝情結看作是珍視當下,享受生活的人生態度的一種上佳途徑。
我們在談論“理想”的時候,其實更多是在夢想或幻想。“理想”強調的是“理”,是“理性”、“理智”的“理”,“理”的旁邊是“道”,所以若真的選擇以搞文藝為生,那這“道”真不可謂不艱難。
真相是什么呢?比方,就演出行業而言,從全國范圍來看,只有北京、上海兩個城市具備一定規模的生產能力,而上海的產量也只是北京的三分之一。北京聚集了絕大部分的文化投資人、藝術家、明星和媒體,藝術活動門類繁多、名目猖獗,也難怪很多懷揣藝術理想的人把北京視為樂土和天堂。但是,眾人往往只看到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揍,實現了輝煌理想的畢竟只是少數人,大部分文藝工作者的處境并不太如意。以我身處之戲劇行業為例,2006年大致是個分水嶺,在這之前不論是劇場的經營者還是創作者都抱有一種比較認真的態度在做事,演出有好有壞,但都能看到創作者的一腔熱情,看到他們的責任感;觀眾也比較寬容,愿意看到有探索意義的作品。接下來兩年,戲劇百年,奧運年,政府和媒體都加大了對文藝演出的投入,民營的戲劇團體也開始努力拓展白領消費群體,戲劇作品的產量、觀眾的數量都有大幅度的提高。但仔細看來卻發現,得到實惠的大多為定位為“青春都市時尚搞笑情感劇”的娛樂產品,真正的藝術家的生存空間不是更大了,而是愈發艱難。連孟京輝這樣擁有優良戲劇品牌的導演也在抱怨說,我把吃奶的勁頭兒都使了,《堂吉珂德》的票房卻還是不如雷子樂笑工廠和戲逍堂。這不禁讓人想起楊瀾離開央視時說過的話:如果你給觀眾喂垃圾吃,終有一天觀眾會張大嘴問你要垃圾吃。
所以,在北京,做一個文藝青年遠比搞文藝要來得快樂,甚至是來得高尚,那我們就撇開專業,來說說這些也許是比文藝工作者更加熱愛文藝的青年吧。
以一個文藝青年的眼光,北京的文藝散落在古老的皇家公園、新興的藝術區,釋放狂野的搖滾、安靜柔軟的民謠,還有最神奇的人與人的奇遇——就是傳說中的圈子。北京寬容,城市的空隙特別大,每個人都能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生存的環境。在這里你永遠不用擔心成為異類,因為似乎全國、全球的異類都跑來了。
不管是吟詩作對還是高談闊論,或者自艾自憐,文藝始終是一個最感性的情懷。文藝青年始終是生命力極強的族群,正如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規矩,它的文藝自然也帶著時代的色彩,形在時代之中,意在時代之外。
五四時期,男生剪掉辮子,梳中分頭,穿老式西裝,走哪兒都戴帽子。女生一色麻花辮、及腳踝黑布長裙,青色月白色學生裝上衣,跨帶黑色布鞋。基本款的文藝造型是手持進步書刊,肩搭白色圍脖。無論是救亡運動集會還是油印進步傳單,那時候當知識分子純是一體力活。
五十年代,男生穿革命范兒的列寧裝或軍便裝,女生蘇式布拉吉,介于平跟與半高跟鞋間的黑皮鞋,自己嘗試用火鉗子燙發。但凡走文藝路子的口袋里必須配備鋼筆,文藝程度越高,插的根數越多。雖然那時候可供選擇的文藝品種不多,基本上也就是看看電影,電影的內容也并不夠文藝,但文藝青年都是捧著一顆文藝的心去觀看的。除此以外,散步始終是各時期文藝青年的最愛,可以聊文學談人生拉手兼顧賞月。
七八十年代,著裝風格你中有我,高度混搭。T恤、牛仔褲、喇叭褲男女都適用。蛤蟆鏡更是人手一副,戴著蛤蟆鏡推著自行車對女生說,“不如我載你去吧”,亦能瞬間秒殺對手。詩歌朗誦會在那個時代的地位猶勝今日的天皇巨星演唱會。吉他是文藝青年的首選道具,吹拉彈唱中至少要會一兩樣。
如今,文藝青年更喜歡扎堆出現在北京各種浪漫主義的城墻中,比如民謠或搖滾音樂節,在音樂節上售賣自己印數小于1000冊的詩集;私人且窄小的咖啡館,與店主的關系一定要鐵得賽過家人;先鋒小劇場,劇場一定要小、知道的人一定要少;實驗影像、地下電影及毛里求斯獨立紀錄片的放映點,總之,一定要小眾。文藝道具比前輩豐富了許多,一架單反相機是攝影系文青的必備,但機器級別不可能同圖片質量成正比,更不要指望lomo作品,因為lomo不止是攝影,更是一種生活態度。用民謠吉他寫日記號稱只唱給自己聽依然是延續傳統的文藝路子。自行車也一樣,如果你穿著洗干凈的白襯衫,在地鐵口對她說:“不如我載你去吧。”一樣會有人矜持地暗笑著跳上后座,欣賞你被風鼓起的背影。
無論是哪個時代,真正的文藝都將游走在思想的前列,真正的文藝青年內心都應該是無比強大的,不用任何東西去輔助和支撐,包括那虛無普世價值觀的贊同感,比如,“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紅?”或者“民工都買房了,你還不買房?”所以,要成為一名地道的文藝青年其實只要遵循一條黃金守則就對了,那就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讓文藝永遠成為水、空氣一樣的生活必需品。
亨利克·法德布蘭德有一首獻給流浪在精神之都的文藝青年的詩叫做《回家》:你的父母已成為了別人的父母,而你的兄弟姐妹成為鄰居,鄰居們已成為別人的鄰居,而別人住在別的城市,正像你一樣,他們又像到別的城市找不到你,如同你找不到他們。
有一天,或許會再收到那個男孩兒的短信說,我到過北京了,我文藝地過了很久,現在我要回家去,結婚、生子、老去。而即使這樣,他依然會作為一個文藝青年那樣去生活、去愛,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