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認為美國是一個沒什么歷史的國家,建國才兩百來年,很多人談到這點時,不免有幾分不屑:哈,這跟我們的五千年怎么比?但逛了一趟美國下來,我的結論恰恰相反:是美國,而不是我們,更懂得珍重歷史,歷史保存得更完整。
美國很多老城,幾乎就是一座座城市發展史的露天博物館,200年、100年、50年前的建筑,大片大片被保留了下來,有如巨樹的年輪,脈絡清晰可見。走在寂靜的舊街區,常常會產生一種錯覺:仿佛時空倒置,自己不是走在21世紀,而是回到了從前。
后來去了俄羅斯,印象也大抵如此。國外許多城市肌理往往是幾百年一脈相傳,很少人為斷裂。無論現代化怎樣突飛猛進,并不影響歷史的延續。現代化并不跟歷史沖突,排斥,而是從歷史中點點滴滴地自然生長出來。這么一來,幾百年積淀的物質、精神財富,尤其是幾百年積淀下來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就都層層疊疊地完整傳承下來了,沒有被推翻、砸爛或摧毀,而是代代相傳,代代受益。生活在其中的人們,因為有很厚的家底,可以很自信,很從容,不那么著急。
說這么多外面的事情,歸根結底,當然還是為了對比我們自己。廣州、成都、南京甚至北京,從南到北,幾乎所有歷史名城,能找得出哪座有完整的年輪嗎?很沮喪,完全找不到。那些號稱千年古城的名城,除了經過千辛萬苦才搶救下來的個別盆景式的歷史建筑外,你還看得出它們幾百年前抑或一千年前是什么樣子嗎?坦白地說,甚至連十幾年前是什么樣子,大都了無痕跡了。10年一拆,5年一建,仿佛一棵樹長幾年就砍,我們的城市永遠長不成參天大樹,永遠在推倒重來。
毋寧說,我們的城市是一堆堆任人堆砌的積木,今天想這么堆就這么堆,明天想那么砌就那么砌。換一任地方主官就換一套思路,城市便跟著換一種顏色。樓永遠在拆了建、建了拆,路永遠在修了挖、挖了修,折騰永無休止。物不是,人亦非,隨著城市景觀變動的,是市民也走馬燈般換來換去——鐵打的地皮流水的城,更有流水的人。即便你是業主,也不知道能在自家的院子里住多久,害怕哪天大紅的“拆”字會突然寫上你家的墻頭。
物人兩非,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整個城市文化、整個生活方式的面目全非。文化是個特別嬌氣的東西,它是需要積淀的,如此這般,還有什么能積淀下來,還有什么城市文化可言?我們的城市總是簇新,總是時尚,我們以此自豪。豈知,簇新和時尚不是沒有代價的,最大的代價之一,就是整個城市歷史和文化的空心化。它的簇新和時尚,其實與你無關,你并不能從中得到些許方便、些許溫情。它不服務于你的生命節律,你只是它的一個匆匆過客,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積木中是沒有人的,開發者從不承認原住民的概念,他們眼里只有過客,或者說,只有租客。所有市民對自己腳下那塊土地都只能暫時租借,而且能租多久不由你說了算。就算契約有規定,如果哪天人家發現可以賣更高的價錢,契約會馬上作廢。大部分市民是游牧民或者說是佃戶的城市,市民扎不下根、做不了主的城市,究竟是誰的城市呢?
歐美的城市發展大致都談不上快。但這未必那么可怕,最可怕的從來不是發展慢,而是折騰。把發展變成熊掰包谷,掰多少丟多少,這樣的發展再高速,也不要指望能給后人留下多少財富,家底永不會厚起來,起點永不會高起來。城市不是積木,城市是家園,是屬于千千萬萬原住民的家園,他們才是城市的主人。這就需要給城市原住民充分賦予公民權利,使他們有力量捍衛自己腳下的每一寸土地,以他們堅實的公民權利,來組成城市社會和文化生態的防護林。
(選自《同舟共進》)
雜文包
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說:“人們來到城市是為了生活,人們居住在城市是為了生活得更好。”現今世界上有一半以上的人住在城市中,它是人類棲息和發展的重要場所。美國歷史不過兩百年,但是城區風格保存完整,歐洲國家歷經千年動蕩,城市肌理依然一脈相承。中國雖然城市化進程起步較晚,但是發展迅速,由于缺乏合理的保護措施,隨之出現了一系列的“后遺癥”。我們國家的所謂歷史古城,就像是一堆堆任人堆砌的積木,沒有明晰的整體規劃,在無休止的折騰之后物人兩非,造成了“整個城市歷史和文化的空心化”。其實,城市發展求的并不是快,而要注重文化積淀,城市應該是屬于千千萬萬原住民的家園,他們才是城市的主人,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城市還給他們,用眾多的個體力量來捍衛和保護腳下的土地,讓市民產生歸宿感,從而形成一個城市獨有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在城市發展步入良性循環后,最終實現“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愿望。
——秦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