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親自接受“燙手支票”

“世界船王”包玉剛要在內地投資建設旅游飯店，先是投石問路，后是真的遇阻。剛恢復工作不久的鄧小平果斷拍板，親自接受了來自“世界船王”的“燙手支票”，親自為飯店題名，破例出席飯店的剪彩儀式，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為外資飯店題寫店名和開業剪彩……

“船王要回國，好事嘛”

北京兆龍飯店的投資者是有“世界船王”之稱的包玉剛。自1949年初辭去上海市銀行副總經理、攜家南下香港創業以來，包玉剛經二十余年奮斗，建立起龐大的“海上王國”——環球航運集團。1978年，他已擁有二百余艘巨型船只，超過美國或蘇聯國家所屬船隊的總噸位。翌年被國際獨立油輪協會(總部設在挪威奧斯陸)推選為主席，國際航運界為之矚目。

包玉剛有一位姨表兄是國務院“利用僑資、外資建設旅游飯店領導小組”的成員、國家旅游局局長盧緒章。盧緒章當年是中共地下黨員，打到國民黨的核心，曾與陳立夫、陳果夫兄弟一起辦洋行，任總經理，后來成為電影《與魔鬼打交道的人》中的人物原型，包玉剛曾在他那里當過伙計。中國改革開放政策出臺后，包玉剛敏銳地感覺到內地的新變化，急切想為國家出些力。但由于“左”的思想在國內尚未完全消除，包玉剛一時尚有顧慮。

想來想去，包玉剛采取了一個投石問路的辦法，他以其夫人名義發去一份電報，大意是包夫人打算回國探親，看望盧緒章夫人。包玉剛的夫人黃秀英與盧緒章夫人是表姐妹，以她的身份來拍這份電報，自然可以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按照既往觀念，包玉剛是境外的大資本家，輕易碰不得，何況電文中包玉剛想回來做點事的意圖很明顯。盧緒章接到電報后，不敢疏忽，立即呈報中央，最后轉到剛恢復工作不久的鄧小平那里。

“船王要回來，好事嘛。”鄧小平言簡意賅。

鄧小平意識到，在外界對中國仍充滿偏見和猜疑時，“世界船王”包玉剛回來探親考察，必將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他立即授意國務院主持僑務工作的廖承志復電:熱情歡迎包玉剛夫婦。

“別人不同意，那就由我出面接受這筆捐贈，替飯店題個名”

1978年10月，包玉剛夫婦踏上了北上的航班。在京期間的所見所聞，以及與姨表兄盧緒章的促膝長談，使他欣喜地意識到，鄧小平正領導中國重新回到現代化建設的軌道上來。這位有著強烈愛國心的寧波籍實業家，在第二年表示，愿意捐出兩千萬美元，一個一千萬用來在北京蓋一所有三百間房的旅游飯店，一個一千萬在上海交通大學興建一座現代化的圖書館。

1980年3月15日，包玉剛受邀到北京商談訂購船舶和航運合資經營等事宜。在與王震、谷牧、姚依林等領導人會談中，包玉剛又一次表示愿意積極支持祖國發展旅游事業。他說:“北京缺少旅游飯店，我來貢獻，就在北京建一座旅游飯店，要求只有一個:我父親已經八十多歲了，飯店就以我父親的名字命名，叫‘兆龍飯店’。”

包玉剛一諾千金，只要中方同意，這筆款即可到位。

負責旅游飯店建設具體工作的國家旅游局副局長莊炎林聽后，自然是分外高興，這等好事，越多越好啊。

但是，一個怪現象又出現了，包玉剛建飯店的一千萬美元支票無人敢接。因為莊炎林等人說不上話，要待高層定奪，而高層的部分領導尚有不同意見。而且，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很快傳遍了北京城:北京要建兆龍飯店，這不是為資本家樹碑立傳嗎?是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有人甚至當面指責莊炎林:“你莊炎林是共產黨員，又是老同志，應該知道，我黨一直強調自力更生，拒絕外援，你在搞什么名堂嘛!”

顯然，這是一股“左”風在刮。人家白送一個飯店，我們卻不敢要，天下哪有這樣的事啊!莊炎林立即打報告給“利用僑資、外資建設旅游飯店領導小組”組長之一、兼管僑務和港澳事務的廖承志，尋求支持。

他小心翼翼地對廖承志說:“廖公，廣東、福建一些僑鄉，許多華僑、華人、港澳同胞捐資建學校、醫院等，當地就用他們或他們親屬的名字命名，這樣的事在新中國成立初期就有。”

廖承志萬分感慨地說:“華僑愛祖國、愛家鄉和多做善事，光宗耀祖，兩者一點兒也不矛盾。像包玉剛這樣的華人，既非共產黨員，又非領導干部，‘文化大革命’中，寧波人破‘四舊’，把包家的祖墳也挖了，親屬也受了許多委屈，我們對不起人家啊，可他一沒有罵娘，二沒有記仇，相反，心甘情愿地捐獻兩千萬美金，建飯店，蓋圖書館，想為國家出點力氣。這本身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情嘛!一個世界級船王，能對祖國有這片心意，已經是很不簡單的事了，何必對人家這一點點敬老揚名的愿望吹毛求疵呢?!”

廖承志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借以平靜自己起伏的心潮:“世界上各國都有僑民，可是你想想看，哪國的僑民能像我們的華僑那樣，在海外一代甚至幾代，生根了，發財了，可心里想的念的，依然是遠在天邊的家鄉和祖國!他們關注、渴望的依然是家鄉和祖國的建設和富強!”

莊炎林知道廖承志的心臟做過搭橋手術，不能激動，因此輕聲說:“有廖公支持，這事就好辦了。”

但，廖承志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由自己出面，所起作用還是有限的。他是個聰明人，又在周恩來領導下工作多年，深知怎樣做才有最好的效果。于是，他要莊炎林寫報告，接著由他把報告直接送到鄧小平手中，并向鄧小平再次介紹了包玉剛的詳細情況。

早在1977年復出政壇之初，鄧小平就把目光投向旅居海外的華僑、華人，指出:“海外關系是個好東西，可以打開各方面的關系。”“說什么‘海外關系’復雜，不信任，這種說法是反動的。我們現在海外關系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把華僑同地、富、反、壞并列，這種錯誤政策一定要糾正過來，要做大量工作。”他對動員全世界的炎黃子孫參加祖國現代化建設和統一大業傾注了極大的熱情，特別高看海外人士對中國打開國門、走向世界的重要作用。

“世界船王”包玉剛的大名，鄧小平當然是知道的，聽罷廖承志的情況介紹，他快人快語地說:人家無償捐資一千萬美元給我們建旅游飯店，對我們社會主義建設有用的事嘛，何樂而不為?要求命名“兆龍飯店”，為什么不可以呢?人家講孝心，想借此表達對給予自己生命和教育自己成人的父親的深情和謝意，是好事嘛，我們共產黨人要講人情啊，何況人家對我們有貢獻，紀念紀念應該!

廖承志深以為然，說:送上門來的好事，有人就是不同意。

鄧小平不僅從大的原則支持建設旅游飯店，小的具體問題，也都支持，他不假思索地說:“別人不同意，那就由我出面接受這筆捐贈，替飯店題個名。”

話傳出來后，莊炎林立即著手開展選址和征地工作。當時北京有關部門本位主義嚴重，給北京的就積極，給國家的不積極。幾經協商，始得在如今的三環邊選了一塊地。

“我們早就應該見面了”

縱然取得了鄧小平的口頭支持，但兆龍飯店的建設仍有阻力，直到一年后才舉行贈款簽字儀式。

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傳出:鄧小平要親自參加簽字儀式!

1981年7月6日，鄧小平以中共中央副主席的身份，在人民大會堂會見包玉剛和他的父親包兆龍等家屬，莊炎林奉命作陪。

鄧小平和包玉剛見面后，緊握著他的手說:“我們早就應該見面了!”他詳細詢問了包玉剛與中國船舶工業的合作情況，對他幫助中國船舶打入國際市場表示感謝。包玉剛則具體講述了自己赴內地考察的情況和對中國發展船舶工業的建議。

莊炎林感覺到，盡管鄧小平和包玉剛是初次見面，但共同關心的話題，使務實的政治家和實干的船王一見如故，交談甚是投機。

在簽字儀式上，鄧小平親手收下了包玉剛雙手遞上的一千萬美元支票，感慨地說:“你們要知道，我們現在辦事的效率就這樣，定個名字，找個地方都那么難，拖了一年半。今后一定得想辦法改進。”

鄧小平已知道莊炎林是全國政協副主席莊希泉的兒子，在負責主持這項工作。因此，他將支票交給莊炎林時，語重心長地說:“問題總算解決了，你們現在可以抓緊蓋了。”

會見中，鄧小平與包玉剛等親屬合影留念，莊炎林等人陪同。

鄧小平撥冗出席建設“兆龍飯店”簽字儀式這個重大舉動，在海內外引起強烈反響。

而鄧小平的殷切期望，更讓莊炎林力量倍增。已是耳順之年的他，拿出一副“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勁頭，全力投身到兆龍飯店的建設工作當中去。

得益于鄧小平的關心和支持，兆龍飯店的建設得以順利進行。此時莊炎林已就職國務院僑辦副主任，雖然不再具體負責兆龍飯店的建設事宜，但仍無時不在熱心關注。

1985年10月，由鄧小平親筆題寫店名的兆龍飯店落成。鄧小平再次破例出席當月25日飯店舉辦的剪彩儀式。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為外資飯店題寫店名和開業剪彩，既表示了對利用僑資、外資建設旅游飯店的有力支持，又顯示了一代偉人的政治智慧。

之前剛被全國人大常委會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副主任和咨詢委員會召集人的包玉剛，率全家參加了飯店的落成典禮。

此時的包玉剛，已和鄧小平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莊炎林聽人透露，也曾聽包玉剛本人說過，鄧小平自上回和包玉剛見面相識至今，已七八次會見他，向他了解香港情況和外界信息，并闡述中國政府關于解決香港問題的設想和方針政策。包玉剛擁護鄧小平“一國兩制”的偉大構想，積極參與中英關于香港問題的談判。因為他與兩國領導人均有良好關系，在談判中起到了他人起不到的作用。

兆龍飯店興建時，莊炎林根據既定方案，指示飯店要給包玉剛留一套高級套房。該套房比總統套房還大，除包玉剛本人，他的至親也可免費入住。

在國內未提星級飯店概念之時，兆龍飯店按國外三四星級標準建設。最大的特色，在于它附設有很好的游泳池，須知當時國內最高級的北京飯店，也沒有游泳池。這緣于一代船王包玉剛對游泳的鐘愛。

原來，包玉剛知道莊炎林愛好游泳，曾對莊炎林說，有一次他從紐約起程回香港前，先去游了泳，經舊金山換飛機，在短短兩小時的停留時間，他也找地方去游了泳，回香港后也去游了泳，到北京了，卻沒地方游了。得悉此情，莊炎林就想帶他到養蜂夾道(現文津街俱樂部)游泳。當時，部級以上干部方可辦證游泳，還可打乒乓球什么的。包玉剛是港人，莊炎林就專門向中辦匯報，得到特批，同意莊炎林帶包玉剛去游泳。

包玉剛和莊炎林在養蜂夾道游過后，十分滿意，對莊炎林說，以后我來北京能住這里就好了。莊炎林由此想到，新建的兆龍飯店一定要有游泳池。

包玉剛對兆龍飯店的硬件、軟件設施十分滿意。

令人遺憾的是，兆龍飯店落成時，不僅包玉剛的父親包兆龍已然仙逝，廖承志也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他們雖沒能看見鄧小平親自參加的那隆重和歡樂的慶祝飯店落成儀式，但歡慶的鼓樂已將喜訊告訴了九泉下的他們。

(責任編輯/陳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