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兩岸對燕行使洪大容研究的回顧與前瞻

摘 要：洪大容是中韓關系史和韓國思想史的重要人物，兩岸學術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從文學、實學思想、自然科學、文化交流等多重面相進行研究，但尚未有綜述性文章對此進行總結。本文試圖對國內的研究狀況進行梳理總結，探討已有的論點，以此展望未來研究方向。

關鍵詞：洪大容 燕行錄 研究回顧 海峽兩岸

[中圖分類號]：K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0)-20-0106-03

一、前言

洪大容(1731-1783)，字德保，號湛軒，是朝鮮李朝的文學家、實學家、自然科學家，“北學派”代表性人物，曾于1765年隨使臣來中國，有文集《湛軒書》傳世。他對理學、天文、地理、數學等都有深入研究，日本學者甚至稱他為“東亞的‘狄德羅’”[1]明朝滅亡之后，“百余年中兩國知識分子的交流幾乎停滯，而洪大容的京師行則被視為重開這種交流的契機”[2]“洪大容京師行給其后歷史所帶來的影響應該共同被視為韓國歷史上一件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情”[3]他最先系統地闡述了實學的學說，號召人們學習北學。洪大容還對“地球中心說”提出了挑戰，“洪大容的地球認識在東亞思想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4]

北學派文人中，洪大容最早受到韓國學界的關注[5]，研究成果也最為豐富。對于洪大容研究最全面的可說是韓國的金泰俊，80年代相繼出版了三本重要專著，《洪大容和其時代》[6]《洪大容評傳》[7]（漢城，民音社，1987），《虛學から實學へ : 十八世紀朝鮮知識人洪大容の北京旅行》[8]可惜兩岸尚未有譯本出版。今日可以搜集到關于洪大容的史料，主要為《燕行錄》中第四十二、四十三卷收錄的《湛軒燕記》，另有《韓國歷代文集書》中的《湛軒先生文集》(又稱湛軒書)。中韓許多學者也陸續尋找散佚的文獻，包括后文會提到的《日下提襟集》和《鐵橋全集》。

二、研究回顧

本章擬按年代先后順序介紹海峽兩岸學界相關研究成果：

筆者查找兩岸的數據庫和圖書館，發現的最早研究成果是1988年臺灣師范大學李鉉的《清代“實學思想”對韓國之影響－以十七、十八世紀為中心》，探討了清代實學傳入韓國時，兩國政治的發展和知識分子思想的轉變，韓國方面以洪大容代表的北學派為主要探討對象。李鉉認為，韓國實學產生的“決定性的動因仍是清代實學的影響”[9]“韓國實學三派別中，“北學派”的思想最具有革新性和進步性。”[10]文中還探討了洪大容主張王道的軍事思想。

同年，臺灣政治大學鄭次根的《陽明思想對朝鮮政治思想之影響》亦涉及洪大容和陽明思想的關系，他認為“洪大容采取主氣論，融通陽明思想”[11]，“建立了比較陽明學、佛老、西學優點的方法”[12]“洪大容的陽明學接受，避開了陽明學對朱子學的攻擊，而得與實學相連接。他對朝鮮陽明學的發展有很大影響”[13]。

1990年，臺灣東吳大學鄭錫元的博士論文《朝鮮時代對清使行(燕行)與文化東傳之關系研究》[14]探討了影響中韓關系之朝鮮華夷思想的演變，文中考察了洪大容前后思想的變化，認為中國之行后的洪大容，在華夷之辯上，與先前有著極大的差異。

1991年，潘暢和分析了燕行使為代表的北學派的實學思想，并與同時期的星湖學派、學齋實學派做了對比，認為“就啟蒙、指向近代的意義講，北學派思想具有‘先覺者’之特色” [15]，開啟了大陸北學派之研究。文中探討了洪大容的地轉學說和“華夷一也“的觀念，認為它“掃除了學習先進文明所面臨的最大思想障礙”[16]

1992年金柄珉的《朝鮮中世紀北學派語文學研究》[17]出版，該書首先將以洪大容為代表的北學派視為一個文學流派來進行整體研究，認為洪大容提出的“歌者，言其情也。情動於言，言成於文，謂之歌。”[18]、“在我則從吾所好，在彼則與其為善，顧何傷乎？”[19]等，顯示出北學派學者文學創作中個體意識的覺醒。

1994年，黃惠琴探討了十七世紀朝鮮極端排斥“夷狄”清朝，但十八世紀中葉，卻又提倡“北學中國”運動之兩極態度的思想演變。其中的第四章論述了洪大容等燕行使的中國經驗和“厚生論思想”，以及洪大容回國之后從傳統華夷觀到各國平等的思想轉變[20]。1995年，蔡茂松的《韓國近世思想文化史》一書，介紹了洪大容的自然宇宙觀，以及建構在此基礎上的人生觀和世界觀[21]。1997年，石云里詳細梳理了從黃道周到洪大容東亞地動學說的發展，發現”朝鮮學者接受地動學說的容易程度要顯然比中國學者的大” [22]，提出了“這種差異是如何產生的” [23]重要問題，并給出可能重要的幾條線索。石云里最早發現了中韓兩國學者對待新學說之態度的差異，但未能從文化史的角度深入探討。

至此，洪大容研究的三個基本面向：實學、自然科學和文學，都已經為中國學者初步探討，但尚未出現專文細致研究洪大容，洪大容仍只是作為北學派思想家的一員為學者所涉及。

1999年，姜春華發表了國內第一篇以洪大容為研究中心的論文，探討洪大容實學的結構，認為洪大容將“義理之學”、“經濟之學”、“詞章之學”看做學問的三端，形成了三位一體的學問結構。洪大容雖極其注重道德和哲學，但又不偏廢實用學問。[24]

1999年，鄒振環教授《西方地理學的學術挑戰與中韓學人的應戰》，認為在中國學界低沉的時刻，“以洪大容為代表的韓國學人卻通過對地理學漢文西書的鉆研， 以自己獨創性的地球觀念和對世界的認識， 回應了西方地理學的學術挑戰” [25]，“洪大容有關地球的認識是朝鮮李朝時代科學認識的一個高峰， 較之前輩中國學者和同時代的中國地理學家， 都要顯得更深入和更富有創見性。”[26]

同年，祁慶富和權純姬介紹了新發現的《日下題襟合集》，其中收錄的是嚴誠保存的與朝鮮友人交往的尺牘詩文，為洪大容燕行活動提供了寶貴的新數據[27]。

2000年，姜春華在《洪大容與朱熹的認識論比較研究》中，圍繞哲學體系中的認識論的這一基礎觀念，分析了洪大容的實學觀點，從而認清其實學思想的擺脫性理學羈絆的性質。通過與朱子學說的認識論作一番對照與比較， 區分二者的異同點， 進一步領會出洪大容的真諦，“洪大容的實學就是在對這樣的實心、實事、實地的認識論的覺醒中打開了哲學史上的新的篇章。”[28]

2001年，祁慶富教授在韓國尋獲新史料《鐵橋全集》抄本[29]，包括了洪大容最要好的中國友人-嚴誠生前的全部著作，頗為遺憾的是，《鐵橋全集》似乎并未得到學界的足夠重視，尚未有學者在論文中引用。

2002年，洪宜亭在其碩士論文《從〈籌解需用〉看洪大容的數學與實學思想》[30]中透過對《籌解需用》的深入分析探討，重建洪大容進步的數學觀。同時，透過不同于以往的面相，也就是由洪大容的數學觀，一窺洪大容實學思想的面貌。次年，謝佩珍也在其碩論中討論了洪大容的《籌解需用》中關于勾股定理的篇章[31]。

2003年 ，祁慶富、權純姬在《朝鮮“北學”先驅洪大容與中國友人的學誼》中概要的介紹了洪大容與中國友人筆談交往的過程、筆談的地點以及交往留下的史料，認為“以筆代口，是進行深層次交流的最佳方法，長時間與中國文人進行廣泛、深入的筆談，并留下專門著述者，始于洪大容。”[32]，“洪大容的燕行著作及其與中國友人的往來通信，是中韓文化交流史研究的一筆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33]

關于洪大容地轉之說的學術淵源，學術爭論由來已久，石云里承認“還無法確證黃道周對朝鮮學者的影響”[34]，而哥白尼等西方天文學思想，“似乎并未對他們造成影響”[35]陳輝， 黃華新中重新探討這一問題，通過對《醫山問答》的系統分析，認為“洪大容并不是獨創性地提出其地轉理論的”[36]，其學說“淵源于宋代理學、漢譯西學”[37]

李英順，金成鎬的《試論洪大容的實學思想》[38]同樣以“實學”為題展開論述，首先介紹了洪大容訪問中國的經歷，接著分別探討了他的宇宙自然觀、心性實體論、“經濟實學”與北學思想，跳脫了姜春華研究的單一面相，還開始關注國外學者的相關研究。美中不足的是該文仍然充斥著“資本主義萌芽”、“階級斗爭”、“歷史潮流”等不嚴謹的用詞，同時對洪大容的思想轉變的分析不夠細膩。

2006年，延邊大學韓衛星的博士論文《洪大容文學研究─兼與中國文化之關聯》[39]將洪大容的思想體系總結為哲學觀、社會觀、學問觀，并另有專章討論洪大容的詩學原理與文學形象。盡管這是一篇文學評論、分析色彩濃厚的作品，但是對于洪大容的認同意識、實學思想與學術成果都有深入的分析，也是近二十年來少數較全面探討洪大容的論文。

2008年，夫馬進將赴中國的燕行使洪大容與赴日本的通信使元重舉做一個連結性的討論，通過對比看出中、日、韓各自學術、文化及精神的相位，將洪大容的“燕行”放在中日韓三國互動的大背景下，拓寬了研究視野。 “18 世紀日本及中國共同存在著相似的“情”的世界，與之相對，朝鮮則不存在” [40]夫馬進提出了“由‘周邊’觀察‘周邊’的視點”，“借此亦可對中國重新審視，還可以說從中國的角度對周邊重新審視。”[41]這一新穎的研究視角和對比研究的方法值得學界借鑒。

同年，金柄珉以洪大容與中國士人結交的史料《干凈衕筆談》，探討中朝學者的文化取向與友好關系。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認為洪大容和“古杭三才”繼承了自隋唐以來中國在東北亞的精神建設，“為東北亞的文化發展和東北亞精神家園的建設作出了歷史性的貢獻。”[42]

2010年，沈丹丹以《干凈洞會友錄》為基礎材料，通過考察洪大容與清朝文人交往，發掘洪大容體現出的積極開放、求同存異、真誠待人的交友觀，并著重分析對實學派交友方面的影響，認為“湛軒與清朝文人的交友是中韓交流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43]。這篇論文也是國內僅見的以韓文書寫的論文，夫馬進雖然在這之前提出過相似的論點，但沈丹丹從交友觀的角度做了完整詮釋。

三、展望

1999年之前，洪大容只是作為北學派的一員被學界零星涉及，雖然基本的幾個面相都已被初步討論，但尚未有細致研究。1999年之后，新史料《日下題襟合集》和《鐵橋全集》被發現。一方面，學界的研究日益細致化，從金柄珉的《朝鮮中世紀北學派語文學研究》到其學生韓衛星的《洪大容文學研究》正體現出學界研究愈加深入的趨勢。另一方面，研究的視野也不斷擴大，“燕行使洪大容”變為“東北亞的洪大容”， 金柄珉、夫馬進、祁慶富等都從東北亞的高度運用比較研究的方法探討洪大容的文化意義。不難發現，議題的開拓已經遠遠超越了前代，研究采取的視角也不斷推陳出新。以下，筆者想結合《燕行錄》中的有關史料，提出一些值得關注的方向。

首先，有必要翻譯韓日學者的相關重要研究，特別是金泰俊教授的三本重要著作。夫馬進翻閱諸多研究成果，認為還是80年代，金泰俊的研究較為深入[44]，可見其學術價值。此外，金旼奎[45]、金都煥[46]等學者也出版洪大容研究專著，值得關注。洪大容已成為東亞各國共同關注的人物，要加強同韓日學人的交流，借鑒他們的方法與觀點，同時避免重復研究。

《湛軒先生文集》中對較少受到關注的“傳統禮儀”做了很詳細的記載，其中包括了“墓祭儀”、“祝文式”、“家廟茶禮式”，對于擺放貢物的位置與樣品內容、儀式的走位亦有詳細的描繪，這些記載尚未受到關注。結合相關史料，比較中韓禮儀、明清禮儀、朝鮮明清前后禮儀的異同和變遷，亦是學界可以著力的方向。

洪大容與友人談論理學，他難以接受陸王理學，當爭論到最后也只能脫口說出：“東國只知有朱注，未知其他。”[47]但是當洪大容與傳教士談論西方宗教的時卻展現出中國人未有的大度[48]爾后洪大容在北京與古杭三才的筆談時，中國文人稱“此禽獸之教，士大夫皆以為非”[49]此時，朝鮮學者看待西洋宗教的態度是開放好奇的，與中國學者形成極明顯對比。對于地動說，中國學者認為它“上下易位，動靜顛倒，則離經叛道不可為訓固未有若是甚焉者也。”[50]，洪大容則把它作為一個純學術問題加以討論。中國與朝鮮身處相同的文化圈，但對待新宗教和新學說的態度卻有極大反差。洪大容相關史料中的此類對比和沖突還有很多，雙方爭吵、辯論的重點往往是今日所談論的學術變遷實際的體現，使我們可以更細微地理解中韓思想的差異，值得進一步探討。

注釋:

[1][日]小川晴久：《西學與儒教實學的銜接點》，載葛榮晉主編《中日實學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年，頁247—248。

[2][3][44]夫馬進：《1765年洪大容的中國京師行與1764年朝鮮通信使》，《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第18頁、第19頁、第18頁。

[4]鄒振環：《西方地理學的學術挑戰與中韓學人的應戰》，《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3期，第76頁

[5][韓]千寬宇：《洪大容#51032;實學思想》，《文理大學報》，1958年第6期，頁43-57。

[6] [韓]金泰俊：《洪大容和其時代》，漢城:一志社，1982年。

[7][韓]金泰俊：《洪大容評傳》，漢城：民音社，1987。

[8][韓]金泰俊：《虛學から實學へ : 十八世紀朝鮮知識人洪大容の北京旅行》，東京 : 東京大學出版會， 1988年。

[9][10] 李鉉：《清代“實學思想”對韓國之影響－以十七、十八世紀為中心》，臺灣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88年，第269頁、第229頁。

[11] [12] [13]鄭次根，《陽明思想對朝鮮政治思想之影響》，臺灣政治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88年，208頁、207頁、208頁。

[14] 鄭錫元：《朝鮮時代對清使行(燕行)與文化東傳之關系研究》，臺灣東吳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90年。

[15] [16] 潘暢和 ：《北學派的實學思想及其啟蒙意義》，《東疆學刊(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年第2期，44頁、46頁。

[17] 金柄珉：《朝鮮中世紀北學派語文學研究》，延邊：延邊大學出版社，1992年。

[18]《湛軒書》內集卷三，大東風謠序

[19]《湛軒書》外集卷一，與孫容州書

[20]黃惠琴：《十七、十八世紀朝鮮中國觀的演變》，臺灣政治大學博士學位論文，1994年。

[21] 蔡茂松：《韓國近世思想文化史》，臺北：東大圖書，1995年頁498-501。

[22][23][34][35]石云里：《 從黃道周到洪大容—17、18世紀中期地動學說的比較研究》，《自然辯證法通訊》，1997年第4期，64頁。

[24] 姜春華：《洪大容的實學的學問結構》，《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1期。

[25][26] 鄒振環：《西方地理學的學術挑戰與中韓學人的應戰》，《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3期，72頁、76頁。

[27]祁慶富、[韓]權純姬：《〈日下題襟合集〉概說——關于燕行學者洪大容研究史料的新發現（之一）》，《第三屆韓國傳統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9年。

[28] 姜春華：《洪大容與朱熹的認識論比較研究》，《韓國研究論叢》，2000年00期，第354頁。

[29] 祁慶富：《中韓文化交流的歷史見證-關于新發現的〈鐵橋全集〉》，《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1期。

[30] 洪宜亭：《從〈籌解需用〉看洪大容的數學與實學思想》，臺灣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2年。

[31] 謝佩珍：《韓國勾股術發展之研究》，臺灣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3年，

[32][33]祁慶富、權純姬：《朝鮮“北學”先驅洪大容與中國友人的學誼》，載朱誠如主編《清史論集——慶賀王鐘翰教授九十華誕》，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633頁、640頁。

[36][37] 陳輝、黃華新：《洪大榮地轉說之學術淵源》，《自然辯證法通訊》，2004年第3期，第76頁。

[38] 李英順、金成鎬：《試論洪大容的實學思想》，《東疆學刊》，2006年第1期。

[39] 韓衛星：《洪大容文學研究─兼與中國文化之關聯》，延邊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

[40] [41 ]夫馬進：《1765年洪大容的中國京師行與1764年朝鮮通信使》，《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 ，28頁、30頁。

[42] 金柄珉：《洪大容和古杭三才的友誼與東北亞文化》，《東北亞論壇》，2008年第4期，116頁。

[43 ]沈丹丹：《湛軒洪大容的交友觀及其影響研究—以〈干凈洞會友錄〉為中心》 ，山東大學亞非語言文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1頁。

[45] 金旼奎：《湛軒洪大容》，#44221;#44592;#46020; : #48520;#54632;#47928;#54868;#49324;， 1998。

[46] 金都煥：《湛軒洪大容硏究》，#49436;#50872;#53945;#48324;#49884; : 景仁文化社， 2007

[47] 林基中：《燕行錄全集》，第四十三卷，頁204。

[48] 林基中：《燕行錄全集》，第四十二卷，頁52-53。

[49] 林基中：《燕行錄全集》，第四十三卷，頁115。

[50] 錢大昕：《地球圖說》，<阮元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