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職稱其實也是一種官本位的物化,因為它跟工資、待遇、住房、公積金以及社會地位、學術評價、臉上有光無光、混好沒混好等等都緊密相連呢。
我愿意來參加《北京文學》發起的這場“職稱問題討論”,是因為中國社會改革已經走到今天,萬事萬物局面都已是“病樹前頭萬木春”了,可是這萬荒唐萬破綻的“職稱評定”卻還洋洋得意地橫亙在我們面前,桎梏著一代又一代知識分子的心靈!
記得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吧,有一天我看到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的一位先生,嚇了一大跳。僅僅一個多月不見,他突然瘦得脫了形,渾身上下細了兩三圈不說,更可怕的是,人的精氣神兒都被抽干了,仿佛整個兒一行尸走肉(不帶貶意的)似的! 我悄悄問了別人才知道,他是因為正高落選,不由覺得驚心動魄——原來,一個職稱竟能把人折磨成如此鬼樣! 不過,我也深深同情他,我知道他正直、純真、善良,不會吹牛拍馬,所以一直沒當上官,如今,連最后一道心理防線——學術職稱也不給他,那不足以說明他人生的大失敗嗎?
后來就聽說他病了。讀者諸君,你可以指責他軟弱、心不寬、計較等等,可當時,評職稱還是一件相當相當嚴肅的大事,為此,全國各地還很死過一些人呢。所以如果讓我說的話,這也是一把傷人的軟刀子啊!
當然,你也可以足夠堅強,或者把自己裝扮得足夠堅強,那你就萬幸能少受傷害。比如說我自己,人生定位比較準確,從來都是把本職工作全力做好之后,腦子里琢磨的就是讀書寫作和父母女兒了。至于官位、級別、名譽、地位什么的,給我當然好,不給,也實在沒心思、沒工夫、沒能力去跟領導泡。所以說出來不怕讀者諸君笑話,我的評上副高,是單位里“七八級”具有申報資格的最后一個,給甩到“七九級”里面評的,幸虧我心理素質比較好,不然我不也得形亦銷哉骨亦立了哈!
后來申評正高就更是上了蜀道。曾有好心同事提醒我:“小蕙你也不能老是工作和寫作,平時得拿出時間和大家多聊聊天呀?!蔽曳浅7浅8兄x他的知心話,可最終還是沒有那樣去做,倒不是我多么視名譽于浮云,而是覺得太……虛假了吧?而且,要是五年、十年都評不上呢,那我不就把五年十年的大好時光都搭進去了,不值,不值啊。最后的審判結果,還好,第三個年頭上,搭了榮獲“韜奮新聞獎”的順風車,評上了。
哎呀你不知道,幸虧評上了,評上了就有了副局級待遇,后來我們單位出售中直機關經濟適用房,我就拿到了三居——把我慶幸的呀直后怕,不然你說我年過半百,還得自個兒每月背房貸,還不得把我壓死?就這,還晚了呢,醫療藍本沒拿上,從某年某月開始,國家已經嚴格規定,無論您是什么國際知名的大師還是國內著名的專家,無論您為國家為人民作出了什么驚天大貢獻,只要您沒有副局級官員位,對不起,醫療綠卡呀,堅決不給您!
一個大師比不上一個副局長,這種“中國特色”的話,我們說了多少年啦?有什么用?死心塌地的官本位,誰能撼得動官僚階層的既得利益!
評職稱其實也是一種官本位的物化,因為它跟工資、待遇、住房、公積金以及社會地位、學術評價、臉上有光無光、混好沒混好等等都緊密相連呢。說它是沒當官的白丁知識分子的身家性命也行??墒窃诋斚?,官員們擁有了官位和級別,也一定不會放過職稱這張榮譽牌牌……我聽說一單位有一貪心官員,但凡榮譽無所不要,連“計生模范”都要歸入囊中,諸位別笑,這是真事。
所以呢,白丁的知識分子,要想評上正高,難! 各單位都難,差不多已成為現代神話。當然,除非你有本事,有財力,有魄力,還要有比城墻拐彎還厚的臉皮和不怕千夫所指的心理素質。對一般人來說是過不去的火焰山,對你來說還是小菜一碟,如魚得水哇。
不好意思揭露黑暗,也不好意思地自我標榜一回: 像我這樣被虛飾為“單位名片”的人,評個正高千難萬難的??墒且灿型嬉粯尤菀椎?,三十多歲,請客吃飯送禮,就把評委們繞糊涂了,第一次申報就當選了; 還有走官路的,上級大官一開口,誰敢不聽,頭上還頂著烏紗哪。凡此種種,各單位都不少見,不一而足!
不過呢,現在社會也極大地進步了,比起我開頭說的社科院那位郁悶病了的先生,現在是很少再有人如此嘔心瀝血地鉆牛角尖了。當你看到連報紙都念不利索的鄰居王五也拿著“教授”的名片到處發送時,你不樂得前仰后合,連連自嘲道:“別傻子了,現在誰還拿職稱當回事?”
這樣的職稱,不要也罷!
這樣走形式的評職稱,不評也罷!
最后想說的是,抬望眼,窗外剛才是雨猛風狂,雷聲大作。現在須臾之間,卻已是雨過天晴,太陽微笑。希望之光閃耀,各有關方面還是在積極想辦法修理弊端,彌補漏洞。比如我們現在正在進行的大討論; 再比如,我們單位的職稱評審也已改革兩年了,將沒有官位的白丁正高也都納入評委名單,實行現場抓鬮以盡量杜絕請客送禮; 還比如,某些新聞單位自行停止了評職稱,代之以崗位聘用制……總之,在積極(或被推動地)發揮著各種聰明才智,設計著各種高明辦法,人心所向啊。
五千年的積習,五千年的弊端,幾千萬人的管理和評價,牽扯到各方面的利益,一朝就全改掉,做夢吧。
還有一句不能不說的話: 《職稱評審,非改不可了》一文的大部分觀點,我都同意,但也有非常不同意的。比如說“職稱評審逼人造假”,從手心手背的另一面來說,似乎有為造假者開脫之嫌。我堅決認為,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也不能抄襲和造假,這是一個清白知識分子的底線——既然我們沒有官位沒有地位沒有名譽沒有待遇沒有現世報的一切享受,只剩下了這個“清白”,那么,就讓我們把“清白”堅持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