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妊娠紋

2010-12-31 00:00:00
北京文學 2010年10期

她無法忍耐平淡、枯燥的婚姻生活,向往冒險,向往出軌。這樣的機會終于來了,一個男人在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動心了,下決心此次要實施出軌,平息她瘋狂的心……結局如何呢?

1

水嘩嘩地流著,肯定能掩蓋住自己小便的聲音,還有咽唾沫的聲音。她想。就是這樣,每當情緒緊張的時候,比如開會發言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在考場上拿到考卷的一瞬間,她都會覺得自己咽唾沫的聲音特別響亮,仿佛喉嚨被誰給戴上了一個奇怪的擴音器。

蘇在外面。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約會。

2

其實已經認識很久了。認識的機緣是在一次飯局上。那天下午,她和朋友正在逛街,朋友忽然接到短信,說六點半得去參加一個應酬,是為親戚孩子上省實驗中學的事,熟人替她約好了一個教育廳的處長,能給這事兒使上勁兒。其時已經將近六點,飯店離她們逛街的地方也不遠,朋友便硬拉她去了。去了她便心生后悔。除了朋友,其他人她都不認識,單為一頓飯坐在這里,甚是無趣。

滿桌子就她和右手的男人不喝酒。他說他開著車,怕撞見交警。她則是酒精過敏,根本不能沾。于是兩個人就一直碰著飲料杯。他大約一米八的樣子,平頭,白T恤,看著很是清爽健朗。像個司機。她想。正尋思著是不是早走,他和她搭起話來。聊起來才知道,他也是被硬拉了來的。他在某市教育系統任職,來教育廳匯報工作,出門的時候正好碰上了教育廳的這個處長,屬于典型的拉郎配。

“我拉郎配,她拉女配,”教育廳處長指指她的朋友,“不是正好把你們配成一對么?”

“謝謝你們天賜良緣。”蘇笑道。

“那你們還不飲個交杯?”那幫喝酒的人已經有了酒興,便借著酒勁起哄。

她微微有些不快。和陌生的男人喝交杯酒?憑什么?她不喜歡這一套。

蘇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探詢的意思,然后,他笑著對眾人道:“喝交杯酒是私事,我們還是私下里做吧。”

但起哄的人不依不饒。當真拒絕又傷了面子,不拒絕又違了自己的心。這可怎么辦好呢?她看著蘇。方才他擋了第一把,她指望他第二把能擋得更精彩些。

蘇卻沒有再看她。在眾人的叫嚷中,他只是徑直拿過她的杯子,然后敏捷地把自己的左臂和右臂交叉著,自己跟自己喝了個交杯。

她想不到是這樣,瞪大眼睛看著他,片刻之后才想起來跟著大家鼓掌嬉笑。

之后就是去唱歌。方才喝酒的人說沒喝透,要繼續喝,于是唱歌的主力就成了他們倆。男獨,女獨,對唱……他唱得不錯。看得出,他也很欣賞她的唱。唱歌也是能唱醉的。唱到后來,她和他也有些瘋了似的,居然唱起了兒歌:《小鳥,小鳥》《讓我們蕩起雙槳》《我們的祖國是花園》……唱著唱著,兩人還一起搖擺起了身子,默契得很,和諧得很。

“老夫老妻了!”喝酒的人不放過他們,依然打趣。

“金童玉女。”他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說。

“呸。”她輕嗔。

有點兒打情罵俏的意思了。

唱歌完畢已經是十二點多,他說還要趕回去,明天還有會。道別的時候,她例行客氣,要他注意安全。他點點頭,低聲道:“我到家給你發短信。”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不過是一面之交,犯得著這樣么?或者,他只是隨便說說?

兩點多的時候,他的短信果然來了:安全到家,放心。

她:晚安。

他:要是能夢見你就安了。

她不由得微笑了。這個家伙,還挺貧的。

她:我不習慣開玩笑,尤其是這種玩笑。以后請不要這樣。

他:不是玩笑。

她:為什么?

他;因為是你。

她沒有再回復,關了機。那一夜,她沒有睡好。她預感到:自己一直等待的那件事情,似乎已經來了。

3

財務室裝著厚重的防盜門,窗戶外面也裝著厚密的防盜網。每當她走進去的時候,常常不可抑制地覺得這個辦公室就是一所監獄,自己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囚徒。等到打開電腦,填著似乎永遠也填不完的酷似一間間監舍的小小表格,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

辦公桌中間的抽屜里放著一面鏡子。一個人的時候,她常常會神經質地把鏡子摸出來,照一照。她總是懷疑自己的容顏比上一刻更老——其實不用照,也不用懷疑,肯定是比上一刻更老。她知道。那天,她給兒子檢查語文作業,看到兒子用“滄桑”造句:我媽媽有一張歷盡滄桑的臉。她又氣又笑,又驚又懼,問兒子:“我有那么老么?”兒子正做數學,頭都沒有抬,冷酷地吐出一個字:“是。”她簡直是有些氣急敗壞了,追問:“真的有那么老?”兒子停了筆,回頭認真地看著她,道:“我說你十八,你信么?”

十八當然是笑話。但鏡子里的她似乎還是可以的。因為常年在辦公室呆著,她的皮膚捂得很白。身材也還不錯,前些時又把頭發染成了深紅色,看著比實際年齡要小個七八歲。這常常讓她有些暗暗得意。但得意之后,很快便會生出失落:顯得年輕又怎么樣呢?有什么意義呢?能榨出多少心理需要的油水呢?也不過如此而已。有時候,她甚至會想:要是一下子就老成了雞皮鶴發,可能也會挺好。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反正老了,就是老了,終于是死豬——不,是老豬不怕開水燙了。——分分秒秒日日夜夜的時光,可不就是無聲無息沸騰的開水么?她的心,可不就是被這開水燙出了一串串灼疼的燎泡么?

但是,現在,她終究還是沒有老。或者說,還沒有老得那么徹底。她還得等老。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等老。紅顏空老,說的就是這個吧。

那天,她讀到了一首小詩——她偶爾還會讀讀詩,那些片片斷斷的句子,奇奇怪怪的句子,行與行之間的神秘關聯,總會給她一種特殊的享受。如果辦公室很靜,陽光很好,還會讓她想起上大學的時光,想起原來自己還曾是個酸溜溜的文學青年。

那首小詩的名字一下子就抓住了她——《我頑固地保持著青蔥的面貌》

我頑固地保持著青蔥的面貌

是因為我不想老

我一直不甘心地想做點兒什么

雖然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我頑固地保持著青蔥的面貌

醞釀著最后一次失控的燃燒

如果實在燃燒不了

有一天我會在瞬間從容地變老

看著窗外的防盜網,她的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那一刻,她決定:在等老的這個當兒,去做點兒什么。她得做點兒什么,她必須做點什么。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

不然,她會瘋掉。

可是,去做點兒什么呢?像她這樣一個女人,到底能去做點兒什么呢?自從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后,她就開始鬼使神差地尋思。每當置身一個場合,尤其是大家都中規中矩橫平豎直的場合,一些奇怪的念頭就會在她的腦子里格外蠢蠢欲動,茁壯成長:

——在莊重的宴席上,把手里的燕窩湯碗拋擲向滔滔不絕的主客。他可是剛剛被提拔成正廳級干部呢。

——單位例會時,將一口飽滿的唾沫吐到一把手領導的臉上。他的臉紅潤渾圓得過分,簡直就是一枚活潑潑的肉質公章。

——對口銀行信貸科的那個小帥哥來辦業務,送他出門時,從后面緊緊地抱住他結實的腰,然后用臉貼著他的后頸,去嗅他濃重的汗味……

當然,只是想象而已。她做不出來。她的心想做,可是手腳眼嘴都被什么捆綁著似的,做不出來。那天,她在街上閑逛,看到一個吐氣如蘭的小美女在買襪子,攤主是個一臉橫肉的兇相女人。小美女翻了兩翻,可能覺得沒有合適的,轉身要走,攤主不干不凈地罵她浪得慌。小美女毫不客氣地回敬:“我浪自有人喜歡,你再浪也沒人看得上。”兩人當即打了起來。她不由得替那小美女揪心,想她小胳膊小腿兒的,怎么會抵得過那個悍婦。沒想到小美女出手那個利索啊,手腳踢,最后還把裙子一撩,騎到了那個女人身上捶打!——內褲的粉紅蕾絲都露了出來。看似弱不禁風的小美女,氣壯山河,直打得那個悍婦鬼哭狼嚎。也看得她眼球鼓暴,血脈賁張。等到小美女酣暢淋漓地打完,有條不紊地將裙子捋好,繼續款款而行時,她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干嗎?”小美女察覺到了她的跟蹤,回身道。

“你……你真厲害。”仿佛低到塵土里的粉絲邂逅了從天而降的偶像,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崇拜和緊張,都有些結巴了。

“我在塔溝練過五年。”小美女嫣然一笑。

她恍然。塔溝是少林寺附近的一個地界,盛產武校。

“我的一點兒心意,”她把剛買的冰激凌遞了過去,“你……你辛苦了。”

“為什么?”小美女眉毛一揚,問。

“不,不為什么。”她說,

“莫名其妙。”沒有承她的情,小美女白了她一眼,婀娜著背影揚長而去。她呆呆地晾在那里,直到冰激凌一滴滴地融化殆盡。是啊,為什么?她想著小美女的質問,仍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因為如果我是你的話也就只能被罵么?因為像你這樣打上一架是我長久以來的夙愿么?因為對你來說手到擒來的事情對我卻是永遠也不能企及的理想么?

她想起自己曾讀過的一篇小說,小說的名字已經忘了,但有一段話讓她膽戰心驚:“……作為一個年過三十的已婚女人,她既不會打家劫舍,也不會搶錢放火;不會嚼舌告密,也不會搬弄是非;她不會裸奔,不會罵街,不會殺人,不會打架。她能做的壞事,除了偷情,還有什么?最合適的方式,也最讓她愉快的方式,似乎只有偷情。”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你能去偷情么?她問。

能。她回答鏡子。

那就去吧。鏡子鼓勵道。

好。她簡潔地吐出了這個字。

已經兩年了。那個偶然的飯局,讓她終于碰到了他。

4

“好了么?”

衛生間的門是磨砂玻璃,她清晰地看著,他的手指在上面輕叩,一下,又一下。

“我還想洗個澡。”她說。

“別,洗,了。”他稍微拉長了字與字的間隔,很自然地撒著小小的嬌,“我喜歡原汁原味原生態。”

“我想洗。讓我洗洗吧。”她幾乎是懇求地說。

“那,你快點兒。”

“嗯。”

她打開浴缸上方的花灑,讓水量開到最大。噴涌而出的水柱砰砰砰地擊打在浴缸上,一下子遮住了所有的聲音,仿佛世界上只剩下這水了。

她長噓了一口氣,開始脫衣服。脫內褲的時候,她摸了一下小腹上的妊娠紋。

說著容易做著難。下定了決心她才發現:對她來說,淫婦不是那么好做的,情不是那么好偷的。丈夫倒不是問題,他在一家會計師事務所賣命,三天兩頭出差在外。孩子也不是問題,娘家二老和她同城,隨時可以替她照顧孩子。就時間上來說,她有的是機會。她的問題在于對象。自從動了心思之后,她發現明明暗暗向她示愛的男人并不少,可就是沒有人能夠喚起她回應的欲望。都不合適。不但不合適,甚至還讓她慢慢積累起一種屈辱——與道德無關,但與年齡有關的屈辱。那些男人,相貌,脾氣,身份,工作,這些都且不說,僅年齡這項就讓她過不去:清一色地都比她大,小一些的也比她大五歲,一般都比她大十歲以上。這是大勢所趨,她知道。無論是找老婆還是找情人,除了極少量的姐弟戀,絕大多數的狀況都是男的越找越小,女的越找越老,所謂的老牛吃嫩草,一般只指的是公牛,而母牛就只能吃老草。

但是,憑什么?她憤憤不平。暗暗給自己立了一個標桿:即使找不到比自己年輕的,至少也要找個和自己同齡的。決不委屈自己。

蘇比她大三個月。相識一周之后,短信里,他就已經開始自稱為哥哥了:

狠心妹妹,哥哥都病了,也不問候問候。

什么病?掛水了沒有?

想妹妹的病。

那你還是病著吧。

等妹妹給藥吃呢。

不給。

……

想跟妹妹問個路。

你來了?

嗯。

在什么地方?

你的心外。告訴我,該怎么走才能抵達你的心內?

……

當初一起吃飯的時候,她留意過他接聽電話的語態。是下屬打來的,說工作的事。那時候的他,看起來是最標準的一個官僚公務員,穩重,嚴肅,謹慎,周密,有時候又顯得很決斷,甚至專橫。她想不到:他的短信會這么活潑和纏綿。

這樣的戀愛真是好啊,這種婚外戀的感覺真是好啊。好得近乎奢侈,有一種近乎幻覺的甜蜜。也許,這樣的婚外戀才是最純粹的。可不是么?都有家,有孩子,有體面的工作,都不會破壞原有的一切,不過是兩個世故的成年人在玩一種心領神會的游戲。至于游戲規則,他和她當然都是懂的。沒有負擔,沒有責任,沒有義務,只有享受。——有增無減。這就是他們享受的前提,也是他們奉行的游戲底線。

“錦上添花。是不是?”他在電話里說。

她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蘇出現之前,她對丈夫總是有些微微地不放心,經常會偷偷查看他的手機有沒有曖昧短信,洗衣服的時候也會聞聞有沒有陌生的香水味。有了他之后,她反而把這些小動作都放棄了。

如果他也有情人,你能接受么?她問自己。

能。她對著鏡子回答。

當然,她知道:他很可能現在還沒有,也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就會有這種死氣沉沉的男人,一輩子就守著一個女人,仿佛一棵沒有枝杈的樹,一條沒有支流的河,一個沒有逃過課的學生。不,他不是因為什么愛情,而是因為怕惹出事——他膽小如鼠,駕照已經拿了五年都還不敢上路,僅限于紙上談車。或者他根本就是懶得多事——一件內衣,如果她不提醒,他有本事穿兩個星期都不換。夫妻多年,她知道他大概就是這么一種人。如果沒有意外,以愛情的名義和親情的內核,他會以駕車的謹慎作風和穿內衣的懶惰精神,以那種一成不變的疲沓步伐,和她相伴堅持到底,成就一段白頭到老的佳話。

她已經溜過號走過神淘過氣了,在這個成就佳話的乏味過程中。而他呢?如果他沒有,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就打心眼兒里覺得他有些可憐,有點兒窩囊。——當然,她也知道,生活往往在自己的意料之外。或許也只是自己以為他沒有。

那么,但愿他有。她對著鏡子說。再往深處想想,如果他有……她覺得自己不僅僅是接受,甚至還會替他高興。這絕不是簡單的心理補償或者說心理平衡。她知道。如果一定要形容,這似乎更像是一個戰友對另一個戰友的深切同情。家是她和丈夫沒有硝煙的壕溝,床是她和丈夫共同御敵的戰場。他們共同的敵人,是平庸的日子和漫長的時光。

5

蘇很好。真的很好。目前為止,確實是她遇到的男人里面,最好的了。有身份,有地位,有素質,有外形,還那么年輕。而且還在外地,對彼此來說都很安全。雖然并不能把他拿出來顯擺什么,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知道,但每每一想到他,她也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虛榮和滿足。

何況,他還那么聰明。僅發短信的分寸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平時每天一兩條,不多不少,葷素得當,濃淡適宜。偶爾話不投機,她不理他了,他會連著轉發兩條有趣的短信逗她。如果她還不理,他就稍微晾晾她,過個兩三天再給她發,婉轉地向她求和。絕不會急赤白臉地追纏,像個毛頭小伙子一樣。她也就順水推舟地軟了。——他的冒犯是有限度的,那么自己的任性也應該有限度。她知道。

當然,最讓她心悅的還是他的短信本身:

今天開會時又想你了。

鑒于你勤勤懇懇的想念精神,我特提出表揚。

謝謝妹妹,請求獎品。

他想要的獎品就是她。她知道。他期盼的最理想的答案就是她自薦枕席。她也知道。但她更知道自己不能這么說。她該做的,就是配合他將調情進行到底:

鉛筆兩打,橡皮兩只,日記本兩個,紅花兩朵。

鉛筆兩打放一邊,橡皮兩只做公簽,日記本兩個來登記,紅花兩朵戴胸前。呵呵,我們兩個大喜啊。

怎么那么會打嘴官司啊。

這是虛擬的嘴官司,見面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我實在的嘴官司才是厲害呢。

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應對,她沉默。他卻乘勝追擊:

真想妹妹啊。

也想。

——她省略了對他的稱呼。哥哥,這樣的詞她喊不出,太肉麻了。她可以接受肉麻,但暫時還制造不出肉麻。

我都快想死你了!

她心一燙。這種狂熱在他的短信里是不多見的,大約是喝了點兒酒。想象著他的醉態,她忽然想逗他一逗:

哪兒想我?想我哪兒?

心想你,想你的心。眼想你,想你的眼。唇想你,想你的唇。手想你,想你的手。懷想你,想你的懷。我的他想你,想你的她。全身都想你的所有。

——呵,這小順口溜說的。她不由得笑了。當然,她知道他這些排比句只是一種修辭方式。當不得真。不過,若是就此堵堵他的嘴,他又會如何應答呢?被這個念頭催著,她便放逐了自己的好奇:

如果真的這么想我,你早就跑來了。

他沉默了半天。看來酒確實喝得不多,還明白她這話不好接茬。說自己忙?工作重于她?都是實話,但若真是這么實話實說,就顯得笨,沒情趣,與此時的氣氛不搭。他怎么能讓自己落下這種低級把柄呢?

他終究是聰明的,十分鐘之后,給出了一個妙答:

不用我跑去,你每晚都會來到我的夢里。莫非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在夢中你可乖了,可聽話了……

悠長的省略號讓她紅了臉。她馬上堵截他的發揮:

不許得寸進尺。

那我得一寸進半尺,行不行?

什么意思?

一寸是你的唇。半尺么?我下面也只有半尺。

手機幾乎都要從她手里松掉下去。她似乎看到他在對著手機壞笑。這色情的篡改,虧他怎么想得出來啊。

仿佛真的已經成為戀人。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默許和順受了他的許多言辭,甚至開始有些縱容和挑逗。偶爾,她的心是不安的。但更多的時候,她的心是安的。她心安的強大依據就是:她和他還沒有上過床。身體的貞潔讓道德安寧。雖然,貞潔得有點兒像偽貞潔,道德得有點兒像偽道德,安寧得也有點兒像偽安寧。——但是,怎么說呢?偽的時間長了,也似乎就像是真的了。而且會越來越像。丈夫在家的日子,晚飯后,她和他一起在沙發上看電視,偶爾看到有第三者的電視劇或者情感訪談,丈夫便會評論兩句。她便以最正常的賢妻良母的姿態來應答他,神情安寧平靜,仿佛那里面的情人角色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她的心,安得越來越沉著。對他的縱容和挑逗,也回應得越來越輕快。那天,他們正在電話里聊著天,她忽然看見窗戶上流下了一道道湍急的小溪。

“我這里下雨了。”

“你哪里下雨了?”

她沉默了片刻。難道他沒有聽清她剛才的話么?簡直就是明知故問啊。他這么說,肯定有他的玄機。他的玄機總是映襯著她的愚鈍。她微微猶豫著,很快就擺脫了這種無謂的猶豫。有什么關系呢?愚鈍就愚鈍好了,聰明就聰明好了。反正他的聰明也不惡毒,此刻都是甜美的引子。

“我這里。”她老老實實地說。

“哪里?”他的玄機果然來了。

她驀然明白了。

“壞人。”她說。挑釁地一笑,“你想哪里就是哪里。”

“小雨,中雨還是大雨?”

“大雨。”

“多大?”

“你進雨里就知道了。”

他聲音里的火焰幾乎要把話筒都燒熱了:“那我要不要穿雨衣?”

“不用。”

“感冒了怎么辦?”

“不會感冒。”

“為什么?”

“我替你支著傘呢。”

“寶貝,那我來了!”

雖然在想象中已經意淫了千回百次,但終究還是未曾實踐。因此,盡管都是成人男女,此時卻又仿佛都是處子之身。老練中都有生澀,生澀中又都有默契。是陌生的熟悉,也是熟悉的陌生。是一次次的似曾相識,也是一處處的驚喜之花。

那是他們第一次電話做愛。也是唯一的一次。她一直雨勢淋漓,全身都下著雨:眼里,臉上,脖子,乳房,腋窩,下體……在濕淋淋的雨里,她全身的細胞都張著小嘴喊,伸著小手要。最后,她感覺自己開始向上飄。她飄啊,飄啊,飄啊,如果不是電話線拽著,她簡直都要飛起來了。

“演習成功。”最后,他說,“咱們什么時候實戰呢?”

她沉默。此刻,這種沉默可以解讀為羞澀。但她知道:不止是羞澀。

在這個問題上,她和他的立場不一致。

因為妊娠紋。

6

從青春期開始,她對自己的身體就有一種近乎苛刻和嚴厲的唯美要求。這種要求到最后只能剩下一個感覺——看自己哪兒都不順眼:下巴太尖,腮上的肉太多,腰粗,腿粗,手掌太厚,即使是最得人贊賞的白皮膚也讓她覺得有問題——因為白,肌肉似乎都顯得不結實了。和丈夫談戀愛的時候,每當他有所沖動,她就會暗自奇怪:他究竟喜歡上了她的哪一點兒?他怎么就看不出她有這么多毛病?她當然看出了他的一大堆毛病,但因為他對她的毛病視而不見,她也就只好表示出同等的寬容。多年之后,他們彼此的身體成了親情的一部分,她才對自己當年的身體確認出了美好的回憶,才知道那時候丈夫對她的迷戀并不是太離譜。那時的她,確實不是自己認為得那么難看。

現在,到了相信自己曾經美麗的時候,在新的愛情面前,她卻又跌進了另一輪的卑微和不滿。不止一次,對著鏡子,她試著用他的眼光來審視自己,評判自己,由不得重新陷入了沮喪。臉且不說了,從脖頸以下是這樣的:乳房尚且豐滿,卻有些微微下垂。右肋下有一個疤,是小時候胸膜炎手術留下的痕跡。腰肢不粗,也不細,勉強還算得上圓潤。大腿修長,只是肉有些松弛。最漂亮的應該是腹部,平坦結實,沒有贅肉,但最不能看的也是腹部——整個小腹上,都是妊娠紋。

一層均勻的妊娠紋。初看時并不顯眼,但用手指輕輕一動,就露出了端倪:一條條斷裂的紋路從肚臍下方開始,沿著不規則的曲線朝隱秘之地蜿蜒匯集。每一條紋路都凹陷在皮膚里面,紋內的紅與皮膚的白似乎中和成了淡淡的粉,但從不同的角度看去,又閃爍出一種奇異的銀光,如一條條潛伏著的會變色的蛇。用手摸著時,是溫暖的。可單用眼睛去看時,視線里很輕易便會充滿了蛇的含意。

以前,她從不怎么在意這些妊娠紋。有什么呢?反正也不影響吃喝拉撒工資獎金。反正看見這些妊娠紋的,除了自己,就是丈夫。他陪著她的身體一路走來,審美疲勞,審丑也疲勞。而且,因為與他生養了孩子,這些丑陋的妊娠紋簡直就是她該得到安慰和疼惜的絢麗徽章。——這是她孕育之路的獵獵戰旗,是她身為母親的確鑿印跡,他怎能挑剔?怎敢挑剔?

但對蘇,就不同了。

當然,從理論上講,她曾經有過的最接近完美的身體和最接近完美的愛,給了第一個男人,她的丈夫。現在她能給蘇的,只是殘余的身體和殘余的愛。他能給她的,也是一樣。她和他之間,殘余的身體對等殘余的身體,殘余的愛對等殘余的愛。似乎很公平。——但是,不是這樣的。當她真真切切地開始面對蘇籌備出來的第一個夜晚時,她開始明白:不是這樣。他和她之間,他不是丈夫,她不是妻子。他只是男人,她只是女人。她終于對自己承認:在身體的層面上,男人和女人永遠不可能平等。二者根本沒有平等的前提。對于女人來說,男人的身體之美,就是健康,只要有了健康,他就能去享受女人,也讓女人去因此享受。這就夠了。什么曲線,什么白凈,有了自然也好,沒有也不是那么要緊。至于疤痕么,如果男人的身上滿是疤痕,那豈不是一則則沉淀下來的身體故事?疤痕下面的豐富歷程甚至會讓女人在想象中對這具身體更沉迷,更喜歡。

而做情人的女人呢?就該是年輕的,無瑕的,優美的。不該是她這樣的——面對這嶄新的情人身份,她這陳舊的身體簡直無法交代。尤其是這些被凹雕出來的妊娠紋。小腹,這方連接上半身和下半身的重要平原,這方男人手掌最適宜停靠流連的情趣之地,她居然長滿了妊娠紋!她與另一個男人交歡生育的履歷表,就這樣被鐫刻在了皮膚上,無可辯駁地記錄著她曾經的歷史和現在的衰微。她簡直不敢想象:如果到了歡會的時候,這一肚子的花紋,怎么能呈現到他的面前呢?她該怎么面對他呈現出自己這一個小腹滿是妊娠紋的身體呢?這堆規模浩大的證據,除了讓她在蘇的面前難看和難堪,還能干什么呢?如同唱戲。花前月下,喉嚨里的唱腔還是那般簇新和光鮮,飾演小生和小旦的人——尤其是她這個小旦——卻已是滿臉掉粉,不盡蒼涼,是不是很荒唐,是不是很滑稽?

讓他疼惜?切,憑什么呢?有哪個男人會像某個小說的開頭那樣呢?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

小說的名字她記不得了,似乎是個外國小說。肯定是個外國小說,只有外國小說里,才會有這樣的瘋話啊。

是的,就是這么殘酷。她對著鏡子說:在這個問題上,只要是女人你就得承認,作為物種上的弱者,一直以來,女人的身體就是被男人苛嚴的。即使你不對自己苛嚴,男人也會對你苛嚴。因此,現在,你自己對自己苛嚴,總比那一天到來時,他對你苛嚴要好一些。

她曾經去一些醫院詢問過怎么去掉妊娠紋,回答都說只能減輕一些,想要完全去除是不可能的。其中有個醫生建議她,可以做文身。比如文很多細碎的玫瑰,或一組可愛的卡通圖案。這些措施在視覺上可以有效地遮蔽一下那些可惡的妊娠紋。乍聽時她眼睛一亮,再一尋思便覺出了不妥:如果文得不好呢?文上加紋,豈不是更恐怖了?再說,該怎么向丈夫解釋呢?退一步講,即使丈夫不在意,那如果以后跟蘇分手了呢?這簡直是一定的。那到時候她把這些文身可怎么辦呢?為了忘記而再去清洗么?……猶豫了很久,她最終還是放棄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該怎么辦才好呢?

她一籌莫展。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常常習慣性地把手放在小腹,像彈琴一樣去撫摸自己的妊娠紋。在她的撫摸下,那些妊娠紋會蕩漾出緞子一樣的波瀾。波瀾里綿密地起伏著一張張扁扁的小嘴,這些小嘴一副喋喋不休的樣子,但是,沒有聲音。

7

那次電話做愛之后,他仿佛探到了她的底,開始了具體的約會謀劃。如同短信的分寸一樣,他對約會的安排也是很有講究的。他來省城的機會很多,只要有時間,他就會約她出來,或者是在咖啡館聊會兒天,或者是在茶館喝會兒茶。這么幾次之后,他才提出了過夜的要求。——實質性的約會,總要過夜的。

似乎很怪。自從明確了要在一起過夜之后,他們反而沒機會了。總是陰錯陽差。有時候他打算住下,但卻臨時有事不得不回去。有時候他方便了,她卻不行。原因是各種各樣的:

“今晚加班。”

“昨天吃壞了肚子,不舒服呢。”

“剛來了例假。”

“他在家。”

沒錯。有時候是因為丈夫在家。——但是,有時丈夫出差在外,她也沒有對他說實話。她甚至想:這樣下去其實也不錯。他和她可能永遠也沒有赤裸相對的那一刻,那她就不用擔心她的妊娠紋了。在遇到他之前,她曾經想過很多次自己會碰到一個什么樣的情人,自己會怎樣和情人做愛。這種想象對她來說是個百玩不厭的游戲。但自從被妊娠紋困擾之后,她玩這個游戲的興致就由濃至淡,淡至似無。

她絞盡腦汁地推辭著他約會的邀請。到了這個份兒上,如何推辭也是很微妙的技術。既得聽起來自然而然,又不能傷害他的自尊。——即使是這種只在兩個人之間的極度隱私的事,也是有自尊可言的。很多次,她都想把妊娠紋的秘密告訴他,好讓他有所選擇——其實也不用想,他一定還會選擇和她見面,他不至于會被她描述的妊娠紋嚇著,她知道。但是,她最終還是沉默了。她無法啟齒。她知道,從他的立場來看,也許她的這種告知更像是一種嬌憨的拖延和有趣的提醒,甚至還裹挾著一種特別的曖昧,似乎她在用這種含蓄的方式向他表明:為了與他歡愛,從生理到心理,她都正作著積極的詳盡的準備。

終于有一次,她幾乎觸摸到了妊娠紋的邊緣:“我覺得,我的身體很難看。”

“你可真有意思!”他在電話那邊當即笑了起來,微微地頓了頓,“不是借口吧?”

是的,他當然要這么說。——為了妊娠紋?這確乎是太幼稚了一些。她已經年近四十,太幼稚的行為更像是一種不堪的矯情。

借口。這個詞像一根細微的刺,忽然扎到了她的意識深處。她想了又想,終于認可他的推斷:確實是借口。面對著他,她對自己的身體始終充滿了自覺的審視和警惕的懷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即使沒有妊娠紋,她還會找到其他的缺陷。只要去找,總能找到不適宜的部分:不甚潔白整齊的牙齒,總也摘不干凈的幾根刺眼的白發,兩頰幾處微微的暗斑……她突然有些恍惚:真的,只是妊娠紋的問題嗎?真的,只是身體的問題嗎?

——他當然不會聽憑她的推辭。起初,他溫婉地勸慰著她,引誘著她。她也假裝懵懂地聽憑著他的勸慰和引誘。后來,他漸漸覺得不妙,就顯得有些誠惶誠恐,有些黯然神傷。她又不忍心了,便又放下了自己來安撫他。兩人一退一進,一進一退,她道高一尺,他終于還是魔高一丈,給她安排出了今天。

今天,她推辭的伎倆已經山窮水盡。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該清的賬總是得清。做了這么多年財務,她太清楚這個道理了。

所以,她心一橫,來了。

8

她一進去,他就抱住了她,不給她任何猶豫的空隙。他的親吻那么暴烈,那么迅急。她幾乎就抵抗不住了。在他持久地親吻中,她慢慢地松弛下來,感受著他口腔里微甜的氣息,她給他的,應該也是這種氣息吧?在出門之前,她刷了好幾次牙。剛才在電梯里,她又嚼了一片口香糖。

物質是基礎。不知道怎么的,混亂中,她腦子里突然蹦出這句話來。

他仍然吻著她,她幾乎就要沉浸在他的吻里。不做愛,就這么吻著也是好的。她想。但他的手摸過來了,他解開了她的胸罩。因為環抱著她的雙手正好在她的后背,她無法阻擋。胸罩松開了。已經下了這么長時間的本兒,他一定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她知道。

我的乳房還不是垂得太厲害。她又想。

他的唇已經吻在了左乳上,舌尖靈敏地來回彈動,異樣的酥麻幾乎讓她渾身戰栗。她感覺到全身似乎都膨脹起來。身體,奇妙的身體。她想。上帝為什么要這么創造人的身體?她感到自己右乳的乳頭也挺立了起來,無恥又天真地等待著他的舌。與此同時,他的手往下游走著,很快便走到了她的裙腰。他摸索著她的拉鏈,卻摸不著。她有些想笑了。這條裙子的拉鏈是側埋鏈,整個拉鏈都是隱形的。拉鏈頭很微小,不太好找。

他有些急了,開始直接往下拽裙子。但是裙腰正好卡在胯那里,拽不掉。他把她的手放在裙腰那里,意思是要她自己拉。

她怎么能拉呢?

“我去解個手。”她說。

他抱緊她,孩子似的扭動著她,無聲地拒絕著她的請求。

“解手呢。”她堅持說。

“一起。”他無賴道。

“去!”她打開他的手。

解手,難堪的事。物質得不能再物質了。她后悔自己為什么不說“上衛生間”,只說這個,就足夠了。

現在,她還站在衛生間的花灑下。

9

“咚,咚咚,咚咚咚。”

在門的磨砂玻璃處,她又看見了他的手在慢慢地敲打著,一下,又一下。他敲的力道比方才大,不然她不可能在這么喧囂的水中還能聽得到。她這才意識到花灑把她的背都沖疼了。是該停下來了。于是,她關掉花灑,用浴巾擦干了身體,站在了鏡子面前。她再次看著自己的身體,這確實已經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身體了。似乎是成熟的,風情的,艷美的,但是,骨子里的架子塌了。如同果樹上最后的果實,是甜得不能再甜了,甜得和爛只有一步之遙了。

似乎還是可以的,不至于讓她在他面前陷入如此卑微的心境中。自己這是怎么了?

敲門聲止。她聽到他接電話的聲音:“好的……好的,很快……再有兩個小時……”

她沉默。兩小時,她想。他肯定在掐著點兒算:多長時間脫衣,多長時間前戲,時間掌握得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做兩次……算。他會算。就是這個。除了第一次見面是天算,往后的她和他都是在人算。她算他是肯定的了,他對她呢?也是一直在算的,這簡直是一定的。當然,他不圖她的錢——他也料定她不圖他的錢。錢是他不用算的算。除了錢之外,她偏年輕的容貌,溫和的脾性,穩妥的家庭,良家婦女的衛生,對了,還有她省城女人的身份——從他平日的戲謔中,她能感受到他對這個的在意:“你們省城的人啊……”“你們省城的作風……”“到底是省城呢……”能夠找個省城的女人做情人,似乎讓他感到一種隱隱的自豪。

短信,約會,電話……回想起來,他做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有因有果,有車有轍,幾乎無懈可擊。他甚至不會專門為她跑來一趟,每次說來看她都有著工作緣故的附帶——這樣才能夠順理成章地報銷費用吧?有一次,他給她買了一個漂亮的包,她去商場看了看,那個包將近兩千塊錢。——她忽然想:他會拿自己的錢給她買這個包么?不會吧?一定是公款吧?那他會怎么做賬呢?茶葉?文件夾?或是鋼筆?她忽然想起一個詞語:“公款嫖娼”。他對她呢?也是公款待情人吧?這讓她有一種隱隱的羞恥和微微的沮喪。

——太魯莽的玩伴讓她害怕,太聰明的玩伴卻也讓她沮喪。

太明白了。彼此。她跟他一交手就知道:他的算術有多么好。當然,她也不錯。不然他也不會跟她算。那么,這些妊娠紋,這些讓她懊惱不堪的妊娠紋——她笑了,這時她才恍然大悟——對他來說,這些妊娠紋當然只是一道最簡單不過的算術題。大驚小怪是零分,視而不見是及格,當然,他當然會及格,他決不會對這些妊娠紋發表任何微詞——他那么聰明!他會強裝鎮靜,他的手會放輕力度,蜻蜓點水一般掠過這些妊娠紋,以此來證明他善良,他懂事,他仁慈,他知情識趣,有著稱職的情人最起碼的職業道德。當然,如果發揮出色的話,他很可能不止是及格,很可能還會拿到滿分:夸這些妊娠紋像藝術品,像花……但是,在心里呢?在他最真實的內心深處呢?他會排斥,他會嫌惡,他會不寒而栗,他甚至會想要嘔吐……當然,這些感覺并不妨礙他還會和她做愛,甚至還會做得興致勃勃,畢竟和她上床的過程不是那么容易。他決不會浪費這樣的機會。對了,她的妊娠紋很可能還會讓他做得更肆意,因為這些妊娠紋很可能會讓他對她的心理變得更放松,更優勢,甚至更輕浮:相對于你這樣的女人,我這樣的情人還是不錯的吧。你能碰到我,是你的福氣呢。

就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這道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迎刃而解的題,她還要給他出么?還要看著他算么?等他算完之后,她再跟著檢驗一下那毫無懸念的答案么?平日在財務室里還沒有算夠么?跟上司下屬同事們還沒有算夠么?跟公婆小姑和妯娌還沒有算夠么?甚至跟兒子和丈夫也都是算的,已經把心都算成硬邦邦的算盤珠子了,還要算么?——還要跟他算么?

她終于明白:到了這個份兒上,她已經不會愛,只會算了。她曾經以為的愛,不是愛。只是那么一點點兒沒有被磨完的野性,一點點兒沒有被完全湮沒的棱角,以愛情的名義在婚姻之外生發了出來。在他和她不謀而合的共同算計中,這種貌似的野性和棱角生發得很安全,安全得如同動物園里的動物。而她的算,卻是貨真價實的算。算得細,算得深,算得透,算得臟。——當然,也不能否認他和她之間還是有一些干凈的東西,干凈得如同荷花的清香。她知道。

“乖,快點兒好嗎?”他頓了頓,“我還有事呢。”

她微微笑了。沒錯,他還有事。現在呢,她就是他要做的事。在兩小時之內。清香……她微微笑了。在一汪已經發臭的池塘里,那點兒干凈的荷花清香又能夠飄多久呢?

一眼看到底。

那么,到此為止吧。不能再繼續了,沒有必要再繼續了。她知道。她的心口一陣疼痛。是前所未有的疼痛。疼痛得很新鮮,新鮮得甚至讓她有點兒驚喜。這大約是這場愛情——不,準確地說,應該是未遂的偷情——給予她的最后禮物了。她知道。以后,她連這種未遂的偷情和這種新鮮的疼痛都不會再有了。她知道。……呵,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她知道。

她看著鏡子,鏡子里的這個女人什么都知道。

心如明鏡。

可是,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呢?有什么用呢?

然而,她就是知道。她無法不知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知道。她控制不住。她恨不得打自己幾個耳光。

“啪!”她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感覺不錯。

“啪!啪!”她又打了自己兩個耳光。還真是痛快。

“啪!啪!啪!啪!”仿佛上了癮似的,她又續上了四個耳光。

因為剛剛結束的洗浴,鏡子里的臉本來就很紅,現在更紅了。紅得簡直都要滴下血來。她默默地看著鏡子里的這個女人,這個滿面紅暈的女人看起來似乎很羞澀,羞澀到了極點。

10

“乖,怎么了?”大約是聽出了異樣,蘇在門外問。

她沉默。

“好了嗎?”他開始扭動把手。她盯著那把手。一進衛生間,她就把門反鎖了。

“好了嗎?說話呀。”聽得出,他的耐心正在干涸。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已經穿好了衣服,盔甲重重。

“好了嗎?”他的忍耐似乎到了極限,語氣里有了焦躁。

“不好!”她突然大聲地說。

他靜默了片刻,或者,是很久。

“到底怎么了?”他終于又問。

“沒怎么。你走吧。”她說。

“為什么?”

她微微笑了笑,重新陷入了沉默。為什么?這真是一句可愛的發問。——因為我不想和你做愛。因為我不能和你做愛。因為我的妊娠紋不答應,因為我長了老繭的心不答應。

她繼續看著鏡子。她發現自己真丑。丑得真徹底。徹底得讓她絕望。相比之下,門外的蘇似乎還是可愛的——相對單純的,直奔目標的可愛。而她沒有目標。他不是她的目標。

她的目標,在哪里呢?

她低下頭,用手輕輕地撥動著自己的妊娠紋,那些小小的裂口真像一只只小小的唇啊。它們想要說的,到底是什么呢?

“乖,開門好嗎?”他再度忍耐,口吻里的擔心蓋過了欲望,“先打開門好嗎?有話咱們好好說好嗎?”

“不好!”她喊。

“乖……”

“不好不好!”她的喊湮沒了他的聲音。

“不好不好不好不好!”她不管不顧,一迭聲地喊。

長久地靜默。然后,她聽見他走出了房間,重重地帶上了門。

她仍然默默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著,看著。突然,無聲無息的,衛生間的燈忽然滅了。

——插卡取電,取卡斷電。

她仍然看著鏡子。沒有光照的鏡子很暗。暗光涌動中,她面如鬼魅。如那首詩中所言,她已然在瞬間變老。

只是,沒有那么從容。

“不好。”她微微地笑了笑,喃喃地對自己說。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是瘋了。

作者簡介:

喬葉,女,漢族。河南省修武縣人。河南省文學院專業作家,《讀者》雜志簽約作家,中國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高研班第三期學員。出版散文集《坐在我的左邊》《我們的翅膀店》等多部,長篇小說《我是真的熱愛你》及《雖然,但是》。作品多次獲獎,并被多家選刊選載。

責任編輯 張頤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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