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民

秋日里的太陽剛剛露臉的時候，就見一輛大卡車停在了水木村王老漢的家門口。

此時的王老漢正獨自坐在自己的堂屋里，悶著頭抽煙，一聲不響地看著鄉里來的幾個干部在他家里忙活著。只見這幾個鄉干部一會兒讓人從卡車上給他家里搬來幾個大小不一的沙發，一會兒搬來臺半新不舊的大彩電，一會兒抬來個淺綠色的冰箱，一會兒又給王老漢的家里放了個紅色的電話機。

王老漢對這場景早就習以為常了，不用問他也明白，這幾天準是又有什么大領導要來村里了。照說，水木村這些年來也比過去富裕多了，村里的許多人家早都蓋起了小樓房，有的人家還買了汽車。王老漢的老婆身體有病，拖了好幾年，前年才過世。所以王老漢家的這棟二層高的小樓，直到去年才蓋起來。房子大了，又沒有什么東西可擺，就顯得空了些。水木村里像他這樣的人家還有一些，這些人家大概離那些大領導的希望還有著不小的差距吧?所以每到這個時候，鄉干部們都要來給村里的一些人家這樣喬裝打扮一番的。當然，那大領導走了之后，這些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東西，都還是要物歸原主的。剛開始的時候，鄉干部在他家里忙活完之后，還會給王老漢看一張什么清單的，讓王老漢在上面簽個名。甚至還要給王老漢交代一番的，什么領導來了，應該說些什么話啊!什么這些搬來的東西千萬不要給弄壞了啊……后來，這清單也不給看了，那些交代的話鄉干部們好像也懶得說了。忙活完之后，鄉干部們只給王老漢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要吃午飯的時候，王老漢在外打工的二兒子突然回來了。王老漢覺得奇怪，就問他怎么還沒過年就回家來了?老二沒好氣地回了句:又讓人給騙了，白白干了半年的活。

父子倆說話的時候，老二就發現了家里的變化，也覺得奇怪了，就反過來問王老漢是怎么回事。王老漢就對二兒子說了實話。說完之后又補了一句，這樣都搞過好幾回了。有一回還把人家的兩頭牛給牽到家里來了呢。

二兒子聽了，罵了句:狗日的!現在這世上怎么竟是他媽的騙子啊。罵了之后，老二就一屁股坐進了那搬來的沙發上了，說了句還真舒服后，又打開了大彩電。接著又提起了電話，只是那電話沒有聲響，是聾子的耳朵。看了會兒電視，老二問他爸，鄉里搬來的這些東西，有啥子憑據沒有?王老漢說，以前還有個什么單子，讓我簽名。這回沒有。老二聽了，沒再言語.隨便看了會兒電視后，又對他爸說，你下午到我大姐家去住幾天吧，我有幾個朋友要來。王老漢對老二的這種做法也是習以為常的，就應了一聲。接著又叮囑一句，你們別把公家的這些東西給弄壞了。老二回了句，不會的，您放心。

第二天上午，那上頭來的大領導果然就來了。而且聽說還是什么中央領導呢。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地從王老漢家的門前經過時，那位中央領導只是隨意朝著王老漢家里看了一眼，卻沒有進屋來。這讓王家老二準備好的一肚子話沒能有機會說出來。

傍晚的時候，鄉里的干部們就帶人來到王老漢家，進屋來話也不說，便去動手搬那屋里昨天搬來的東西。這時，王老漢家的老二伸手攔住了他們，問他們為啥隨便搬我家的東西?一位鄉干部笑著反問道:這是你家的東西嗎?老二說，這些東西在我家里擺著，怎么就不是我家的東西呢?那位鄉干部聽了這話，就說，跟你說不清楚，去找你家老頭子來。老二說，我爸出遠門去了。又說，你說這些東西是你們的，就拿出憑據來呀。

這樣一來二去的，很快，王家老二和這幾個鄉干部就大聲地吵了起來。這吵鬧聲驚動了左鄰右舍，一會兒看熱鬧的人就擠滿了王家的屋子。在弄明白吵鬧的原因后，村民們好像都站到了王家老二的一邊，說鄉里經常這樣弄虛作假不好。下次再這樣干，我們也要把東西給留下了。老是讓我們幫著你們造假，總要給點好處吧!不過，其中也有人替鄉干部說話的，說鄉上的干部這樣做，可能也有難處吧。你把東西不還給人家，他們回去怎么交差啊……

可是，不管別人怎么說，不管鄉干部怎么勸，王家老二就是不讓動放在他家里的那些東西。他甚至還找了根木棍出來，就站在那大彩電前，將那手上的木棍不停地搖晃著。

雙方僵持了一陣之后，王家老二這才閃身讓了出來，對鄉干部說:你們要搬就搬吧，我馬上寫信向上面告你們弄虛作假，欺騙中央領導。王家老二的這句話一下又得到了看熱鬧村民們的響應。話音剛落，就聽到好幾個聲音都在說，你寫信，我們簽名。

幾個鄉干部聽了這話，不由得愣了一下。于是幾個人悄聲商量了一會兒，就空著手朝門口走去了。走到門口，有個鄉干部又回過頭來，像是對著王家老二，又像是對著看熱鬧的村民，狠狠地說了句:刁民。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