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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爭端

2010-12-31 00:00:00朱家雄
北京文學 2010年12期

北漂青年黎清晨應聘來到一家私營出版公司做了“黎主編”。看起來積極向上的出版公司在他面前慢慢現出了原形。一個靠盜版起家的野路子公司對員工的野蠻盤剝終于使他忍無可忍……

北方某個縣城長大的小伙黎清晨自廣州某大學歷史系碩士畢業后去了上海一家出版社,因為是文科專業,就被社里安排在社科圖書編輯部做編輯。兩年后,黎清晨的校友兼女友馮麗霞也畢業了,她考上了北京一所高校的碩士研究生。其實黎清晨最希望女友考的是上海的大學,可馮麗霞卻自作主張了。

眼見得女友將讀研三,辛辛苦苦談了六年戀愛,黎清晨不想看到煮熟的鴨子飛了,可兩地分隔的現實讓他感到了這種潛在的危險。所以他決心來北京排除隱患,并爭取早日采摘果實,步入婚姻的殿堂。到京之前,黎清晨就已在網上找了找工作,結果收到好多個招聘單位的面試通知。幾次面試的成功令黎清晨感到自己還是有競爭力的,不過他最終卻選擇了那家民營圖書公司。

去該公司面試的那天下午,黎清晨按電話里所指示的路線尋過去,才發現公司竟然是在一片新落成不久的偏僻小區的一套三居室內辦公——真是家牌子很大其實規模很小的企業。黎清晨不免很有些失望。可既然來了,黎清晨就決定還是先了解了解情況再說。

所謂的總經理辦公室才15平米的樣子,室內的陳設也很一般,只有那張老板桌還算漂亮。黎清晨細一看,才發現老板桌上那臺開了屏的手提電腦的后面有一顆小腦袋,因為逆光的緣故,黎清晨沒看清楚這張臉的模樣,但他聽到了對方的聲音。

“你就是上午打電話說下午來面試的那位研究生吧?我剛才又找到你的簡歷看了看,叫黎清晨是吧?歡迎來參加面試,請坐!”聽聲音,這位被開門的那個女孩稱為賈總的,顯然就是在招聘啟事里以“聯系人”出現的那位“賈先生”。

黎清晨在左手邊那張短沙發上坐下來,出于禮貌,他的身子是略略前傾的。因為沒有正對著窗戶,黎清晨漸漸看清楚公司老板的模樣了。他的個頭顯然很矮小,即使沒有站起來,即使他只是坐在辦公桌的后面,這一點也能很容易地看出來——怎么感覺這人連一米六都不到啊!身軀高大壯實的黎清晨先是感到驚訝,后又感到頗有些不屑,但他還是很快就想到了“人不可貌相”的古訓,甚至想到了幾個偉大的矮個子,比如拿破侖、列寧、鄧小平之類。黎清晨認真望了望這位面容清瘦而精干的賈總,終于發現此人的目光雖然清亮而銳利,但似乎又因為中氣不足而顯得有些虛散。

賈總發現黎清晨似乎在打量自己,就主動作了自我介紹,“我姓賈,是這家公司的負責人,和你一樣,也算北方人,還是鄰省呢!”

“哦,那我們算是半個老鄉啦!”黎清晨說這話的時候,一個紅衣女子走進來給兩人各遞上一杯純凈水,笑笑,就出去了。

賈總笑著點點頭,“你是來應聘主編的吧?對我們公司的情況還不怎么了解吧?好,那我就為你大概地介紹一下。”然后他就開始“背”解說詞,“我們公司的全稱是‘北京宇宙無窮大文化發展有限責任公司’,之所以取名‘宇宙無窮大’,是寓意我們公司發展的空間無限大,寓意我們每個員工的前程都無限美好……不過你也看到了,公司的規模還不大,還處在發展的初級階段。包括辦公室、編輯部、設計制作部、發行部四個部門,員工總共也就20人左右。不過我們的追求是少而精,人員少,但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活干。只要確實為公司作了貢獻,公司就不會虧待他,等公司發展到一定規模,我們甚至會給少數骨干一定的股份……”

黎清晨聽到股份的事,頓時就有了興致,但他不動聲色,“哦,是這樣。那賈總能不能介紹一下公司目前所做的業務,我看自己能不能勝任?”

聽完賈總的答復,黎清晨接著又問了好幾個問題,什么“那主編這個職位的工作內容具體是?”“主編一旦確定,會要求在哪一天來上班呢?”“有試用期嗎?”得知有一個月的試用期,黎清晨最后就把自己最關心的薪水問題也直接提了出來,“那試用期工資是多少?轉正后又是多少呢?”

那小腦袋的賈總眨巴著眼睛說:“試用期五千,轉正后七千,外加年終獎,看表現,看業績,看公司的發展速度,以后還會適當地、逐步地提工資。我計劃一年后主編如果續聘,月薪就會漲到八千左右,或者走年薪制,年薪十萬或十二萬,甚至更多,年終獎另計。至于股份的事,我想應該是兩年之后,最多是三年之后,根據每個員工的職位和貢獻綜合考慮,作為公司主編這樣的職位來說,我想應該會占到10%左右的股份。”

黎清晨一聽,覺得這個公司雖然小,但老板卻還算有點魄力,觀念也比較新,敢發高薪,敢給股份,這說明公司重視人才,有一定實力,對自身的發展潛力具備足夠的信心。不覺間黎清晨就對眼前這個小個子刮目相看了。再聯系到前天那家出版社為編輯崗位提供的待遇:試用期三個月,底薪三千,轉正后底薪不變,年終有一點依據各人責編圖書銷售實洋按適當比例提成的獎金,不能解決調動和編制問題。兩相比較,黎清晨就覺得明顯是眼下這個機會更好,一來薪水高。二來是個管理崗位,主編啊。其三,有發展空間,以后甚至還有機會拿到公司10%的股份!找工作不難,可要碰上這樣的好事,那就應該是很難的吧?黎清晨想明白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抓住眼前的這個機會,就表態說:“我的簡歷您也看了,如果覺得合適,您看我哪天來上班比較合適?”

賈總笑了,“是,你的簡歷我比較滿意,歷史學碩士,畢業后又在上海的出版社做了三年編輯和一年的編輯室副主任……以你的學歷和履歷,擔任這個職位肯定是沒問題的,而且我很欣賞你從國家單位出來竟然能夠委身到我們這樣的小公司這一點,我很希望我們能成為很好的合作伙伴!不過招聘畢竟是招聘,除了面試,我們也還安排有個筆試,這里有三張卷子,要不你做做?一個小時應該能完成吧?最多一個半小時。這兩天來應聘這個職位的有七八位,都做了的。”

前天那家出版社都沒有要求筆試,沒想到這么個公司竟然會要求做試卷,打畢業以來幾乎就從沒做過任何卷子的黎清晨不免有些情緒,“都什么題目啊?有必要做這玩意嗎?”

賈總解釋說:“畢竟是主編,擔負著書稿的把關工作,所以還是要考一下。不過題目其實很簡單,主要是檢查一下基本的文字功夫和人文修養。”

黎清晨只好接過卷子。粗一看,多是些改錯別字、改語法毛病之類的題目,也有“請寫出30位唐代詩人的名字”這樣的所謂檢查人文修養的題目,甚至最后還有一個小作文,題目是《怎樣走出困境?》……黎清晨覺得這些東西都很小兒科,不過沒辦法,他只能拿了卷子在門口那個圓乎臉女孩的引領和安排下去到客廳里,耐著性子坐在某張桌子上答題。

一小時不到,黎清晨就勝利地做完了考卷,他自我感覺還不錯,甚至是很滿意。

那位賈總拿了他的卷子四下里掃了幾眼,嘴里一邊道:“不錯,做得不錯!這樣吧,晚上我再細看一下,如果合適,我明天就打電話通知你來上班怎么樣?”

黎清晨笑說:“好啊,那我等您的電話。”

第二天下午,黎清晨就接到了賈總的電話,“我看了你做的卷子,分數很高啊!我看這些應聘者中就你是最合適的了。怎么樣?你愿意到我們公司來上班嗎?如果沒有問題,那你明天一早就來公司上班吧!”

因為這幾天還要參加兩個單位安排的面試,所以黎清晨回答說:“是嗎?我很高興能得到貴公司的這個機會,不過我這幾天還有些雜事要處理,要不我下周一再來上班吧?”

賈總爽快地答應,“好,那就下周一吧,周一應該是9月24號。記住,準確的上班時間是9月24號早上八點半!”

跑了一圈下來,黎清晨在心里又幾經掂量,終于決定去這家公司上班,而馮麗霞也對他的選擇表示了贊同。

周一早上,黎清晨匆匆趕去公司上班。剛進公司門,他就感覺到室內的工作氣氛很是濃郁。黎清晨摸出手機看看時間,8∶35,就明白自己遲到了5分鐘,他頓時對自己有點不滿意。

正在這時,面試時見過一面的那個倒水女子就走近了,女子道:“黎主編,今天來上班了?請跟我到里面房間來吧。”黎清晨第一次聽到有人叫自己黎主編,感覺還挺不錯,就跟著她走。她把他領進與賈總辦公室相鄰但靠內側的那個房間,一邊說:“以后你就在這里和我一起辦公吧。”

不一會兒,黎清晨就了解到這名自稱小高的女子竟然是賈總的未婚妻。憑以往在出版社所獲得的一點類似的經驗,黎清晨覺得跟賈總的女人在一起辦公或許是賈總格外重視自己的一種表現,但同時也覺得這未必不是被老板時時監控的一種表現。然后小高微笑著向他介紹工作內容——主編的前期工作主要是審閱書稿,每個月的工作量是八本左右,也就是每周兩本,也就是三天一本的審讀速度。

聽到這么具體的計算,黎清晨才發覺自己的工作量很是不小,三天就要審完一本耶!記得在出版社上班時,每個月的工作量也就是一本而已。黎清晨不由得關切地問:“三天一本?每周不是只有五個工作日嗎?”

“我們這里是六天工作制。”

“面試那天我跟賈總說過,我希望自己按國家法定的工作日走,賈總也答應了我每周只上五天班。”

“那你就提高點速度,兩天半看完一本唄!如果兩天半看不完,那你也可以把書稿帶回家晚上看,或者周末帶回家看,周一帶回公司來。”

剛才路過賈總開著門的辦公室時,黎清晨注意到里面并沒有人,于是他問小高,“賈總來了嗎?要不我現在就過去跟他談談?”

“賈總還沒來呢!等等吧。”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小高話音剛落,就聽有人走進來了,黎清晨回頭一望,來者正是賈總,兩人目光相觸的當兒,那賈總先說了,“黎主編今天來上班了?”

黎清晨坐著笑笑,“是啊。賈總也到了哈!”

賈總一邊點頭,一邊就向小高招了招手,“有點事,你過來一下。”賈總一擰身,就進了他自己的辦公室。然后那小高也起身跟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小高就回來了,還對黎清晨說:“賈總請你過去一下。”

黎清晨走進賈總的辦公室,就聽賈總招呼,“坐吧,坐吧。”待黎清晨坐下,賈總就和他談起了工作的事,“小高是總經理助理,我不在的時候,日常工作就由她負責。她跟你在一個辦公室,業務方面你們多交流吧。審稿校對的工作她也做,不過這個方面她還不行,還需要學習和提高。這方面你水平高,是行家,有機會就指導指導她吧?”

黎清晨忙謙虛說:“哪里,你們干這一行這么長時間了,早就是專家了,我得跟你們學習才對。”

賈總擺擺手,“我倒是也能做這方面的工作,畢竟已經干了幾年嘛,不過我是野路子出身,不像你這樣是科班出身,又正經在出版社做了多年的專業編輯,業務水平方面我肯定不如你。黎主編你就別謙虛了,我看了你做的卷子,知道你的水準。而且你也知道,公司各方面的事情我都得管,我是沒有多少時間和精力來做審校工作了。之所以要招聘一位主編,我就是想把這個工作委托給一位能人。黎主編你好好干吧,今后這一攤我可就全交給你了。”

聽到這番話,黎清晨覺得賈總確實是重視自己的,甚至產生了一種知遇感,他不由得更加堅定了在這個公司好好做下去的心思。這時,黎清晨的手機響了,一接,原來是那家出版社打來的,問他想好了沒有,如果打算去,那就明天一早到單位報到,否則這機會就給別人了。黎清晨略作猶豫就下決心說:“我還是不來了吧,我已經在另一家單位報到上班了……”掛掉之后黎清晨就不免帶著點驕傲地跟賈總說:“瞧,好幾個單位都讓我去上班,可我都推了,還是在賈總這兒干吧。”

賈總笑一笑,道:“你的選擇是正確的,等著瞧吧,在我這兒你會有最大的收獲、最好的前途!”

黎清晨謙遜地笑笑,答復說:“多謝多謝!既然作了選擇,我就會盡力而為的,但愿賈總會滿意我的工作。”

然后賈總繼續他的談話,“你今天上午就不用看稿子了,下午小高才有書稿給你。先熟悉一下情況吧,翻翻我們公司以前做的書,編輯部那邊的幾個書架上還有三四千本參考書,也不妨去找著看看。我們的編輯作選題也好,作內容也好,往往都能從這些書獲得啟發,找到靈感,更有許多故事和案例也從這些書里去選用和摘抄。我們還給各位編輯辦理國家圖書館的借書證,工作中需要哪方面的資料,就都可以去找來。”

賈總最后站起來說:“這樣吧,我們一塊兒去編輯部,我把各位編輯給你介紹一下。中午休息的時候你也不妨直接跟大家聊聊天,熟悉一下。”

兩人進到客廳里,賈總咳了一聲,見編輯們都抬起了頭,這才拉著黎主編的手舉起來,同時說:“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公司新上任的主編——黎清晨,以后大家就叫他黎主編好了。”賈總放下黎主編的手,又由近及遠按順序把八位編輯逐個地介紹給黎清晨,這是誰誰誰,那是誰誰誰,還有兩位是昨天新來的之類。但黎清晨一時也記不住這么多,只是大概都有那么點印象。最后賈總又說:“黎主編就在我隔壁的辦公室坐班,你們有什么業務上的事情,或者有什么要請教的,都可以去找他。”

黎清晨在賈總的辦公室跟賈總又談了點別的,比如關于審稿的問題。如此這般交流了一番,黎清晨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找了些公司以前做的勵志書翻看。

中午吃盒飯的時候,黎清晨與到自己辦公室來玩的那兩個制作部的年輕小姑娘都認識了。圓乎臉的姑娘叫王曉琴,跟自己是同省老鄉,瓜子臉的河北姑娘叫黃曉曉,兩個人都挺活潑可愛的。王曉琴說公司里老鄉不少,還把制作部的另兩位老鄉叫來和黎主編一塊兒聊天。

下午上班的時間黎清晨獨自一人正不知道該干嗎呢,就見小高挾著一沓書稿進來了。她把書稿遞給他,“黎主編,下午您就看這本書稿吧。”

黎清晨故作驚喜地說:“啊,活來了?總算可以正式進入工作狀態了。”黎清晨約略地翻翻書稿,雖然他從沒干過終審的活兒,但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勝任這項工作,所以當聽到小高問他有沒有困難的時候,他就表態,“沒問題,我盡力就是了!”然后黎清晨就埋頭開始看稿。

別說,這書稿的問題還真不少,黎清晨一路看,一路圈改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感到視覺疲勞的黎清晨想休息休息,就問小高,“看稿子看得有點累了,我出去溜達幾分鐘,可以嗎?”

坐在對面在看閑書的小高答:“公司有規定,上班時間不準外出。”

黎清晨無奈,但他轉而從袋里摸出包煙來,“我抽支煙提提神,這能行吧?”

小高略一猶豫,道:“抽吧,公司本來規定不準在辦公室抽煙的,你就例外吧。”

黎清晨于是抽出支煙來點著了,還弄了個一次性紙杯倒點水在里面充當煙灰缸。他一邊抽煙一邊笑著邀請小高活躍氣氛,“抽煙提神,但高總要能說說你跟賈總的戀愛史,那我就更加神采奕奕了!”

小高沒有接茬,而是正色說:“公司也有規定,上班時間沒正事不準閑聊。”

黎清晨討了個沒趣,只好吐吐舌頭,然后捏著煙埋頭看稿。

又過了不知多久,黎清晨實在有點疲了,看看表,已經4點過了,已連續作戰很長時間了,感到必須休息一下才對得起自己了。就不管不顧地站起來踱到窗戶邊看窗外老綠的風景。

小高倒沒有給臉色,只是笑笑說:“啊,黎主編看稿子看累了,是該休息休息了。”

黎清晨覺得她有點心疼,就說:“唔,我休息十分鐘就好!才發現審稿子其實很費神,長時間這么坐著不動,還真是要有很好的定力才行。”

小高卻拿過他已經審校完的那部分書稿翻了起來,先是說:“啊,才看了30頁?太慢了,得加快速度才行啊!”

黎清晨道:“哦?還不夠快?不過那書稿問題太多了,再快恐怕會影響審稿質量的。”

小高說:“可你一周得看兩部書稿啊,平均兩天半一本,三百來頁的書,你五個半天就得看完,這樣算來,每半天你最少也得看60頁才行吧?你看看表,到5點半下班只有一個半小時了,你能行嗎?”

黎清晨道:“是吧?那我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加快速度吧,到下班的時候我一定看到60頁。”

果然,下班的時候黎清晨已經看到了60頁。他覺得這工作強度還真是夠大的。

黎清晨回到家略作收拾,又給還在學校忙活的馮麗霞打了個電話,就去校門口附近的一家餐館等她。很關心黎清晨上班第一天情況的馮麗霞今天沒讓他去學校食堂和她一起吃晚飯,而是指示新上任的黎主編和她一起到餐館共進晚餐。喜洋洋的馮麗霞在餐桌對面聽完他的陳述,卻很有些為他擔心起來,“你在上海那個出版社上班遠沒有這么累吧?我記得你說過,一個月也就編校一本書,哪有這么多啊,一個月竟然要審8本!你吃得消嗎?”

黎清晨道:“是啊,8本書稿是有點多,以前我還真沒這么干過。不過畢竟是當領導了,當領導也許擔子是要重一些。我在上海上班的出版社,負責審稿的社領導好像每個月也審不少書稿呢!不過具體審到多少本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我還不適應這么大的工作量,咬咬牙扛過這第一個月的試用期,我應該就習以為常了。累一點就累一點吧,畢竟收入比原來高不少啊,轉正以后我的工資能達到七千,手下還管著8個編輯,而且以后說不定還能分到公司10%的股份,到那時候,我的日子就很舒服了。”

“還管著8個編輯呢!有官癮是吧?又不是政府機關,想得美吧你!而且誰知道你們老板會不會兌現對你的承諾,萬一他哪天不高興把你開了呢?”馮麗霞對這家公司的信心已經明顯不足了,從黎清晨上班第一天所獲得的反饋看來,她覺得這家單位似乎不是那么靠譜。

黎清晨也覺得女友的擔心不無道理,不過他對自己有信心,于是安慰她說:“應該不會隨便開我的吧?我看他那人還確實是個干事業的人,也確實有足夠的誠意,應該不會是在忽悠我。我想只要他這公司在辦著,在贏利,他就總還是需要這么一個負責審稿把關的人,不聘請我,他也會聘請別人。問題是他現在已經聘用了我,只要我認真干,好好干,工作得力,我想他就會留用我。再換人他不也得好一番折騰嘛,總折騰,公司的業務恐怕也難以走上正軌。”

馮麗霞又說:“可你今天去上班老板為什么沒跟你簽勞動合同?”

黎清晨道:“這倒是。今天跟他談話時我本想問問合同的事,可轉念又想,也許他會在近幾天中主動提出來的,這才第一天,我犯不著這么急。”

馮麗霞說:“我看倒不如去那家國家辦的出版社,雖然收入低一些,可是穩當。”

黎清晨卻說:“你想過沒有?我們租的這套一居室每個月的租金就要1500元,那出版社每月的工資才3000元,交了房租吃了飯就啥也不剩了啊!我覺得現在的觀念早就不一樣了,不是說國營單位就比民營企業好,這得看具體的單位。也不是說大公司就一定比小公司要好,這得看個人的收入是高還是低,發揮的空間是大還是小,發展的前途是大還是小,對吧?雖說那出版社到年底還有效益獎金,可在某種程度上那也是很難說的事啊,誰知道到時候情況會有沒有變化?我看還是抓住眼前的可以明確的收入比較實惠……”

然后馮麗霞就沒再對這事發表意見,轉而說:“國慶期間去我叔叔家看看吧,以前我帶你去過一次的對吧?”

黎清晨說:“好啊,這次來北京還沒去參拜過他老人家呢。”

馮麗霞嗔怒道:“什么老人家啊!他有那么老嗎?才四十多歲。”

黎清晨賠笑說:“你有個叔叔在國家機關當然好,不過現在就業形勢越來越糟糕,恐怕到時候他也未必就一定能幫到你吧?畢竟連他自己所在部門的事也不是由他一個說了算。”

“我也作了幾手準備的,比如我也在考慮考博士的事,博士畢業后,我留校當老師就應該問題不是很大。”

“這個想法不錯!我想我差不多是沒有往上念的心思了,還是賺錢要緊,但我支持你往上念!”黎清晨與女友碰杯喝了口啤酒,接著卻面帶愁容地感嘆說:“現在房價這么貴,真不知道我們猴年馬月才能買得起房子。”

“以后再說吧,我看租房子住也不錯,我只希望你能找一個收入不錯又比較穩定的工作。”馮麗霞其實倒是很通情達理的一個人,跟時下那眾多如果男人沒有房子,就絕不在自己考慮范圍之內的單身女孩的想法還真有些區別。

“我就努力在眼下這家公司站穩腳跟吧。”

“希望吧。”馮麗霞的態度仿佛比黎清晨要理性。

一邊吃一邊聊,不知不覺,兩人就喝完了一瓶啤酒。當然,他喝得多些,有兩杯,她喝得少些,就一杯。然后就上了兩碗米飯,馮麗霞只吃半碗,黎清晨于是吃了一碗半。

馮麗霞放下碗筷后對他說:“我有個堂弟馮小虎也在北京,是我伯伯的小兒子,前幾年高中畢業時就來北京打工了。我堂弟在中關村電腦市場一家公司做電腦售后技術支持,國慶期間他會去我叔家玩,到時候你和他也可以順便認識一下哦。”

黎清晨也吃得差不多了,他點頭答應著,轉而又問:“高中畢業啊?你沒建議他業余讀個成教的文憑?”

“他已經上兩年了,明年就可以拿到計算機專業的大專文憑了,等他拿到大專文憑,我叔叔可能就要把他介紹到一家大公司去上班。不要輕視他哦,說不定今后他混得比你還強都不一定。”

黎清晨點點頭,“那是那是,現在這年頭,發生什么樣的事情都不奇怪。”

兩人出了餐館往回走。酒意微醺的馮麗霞故意說今晚想回宿舍住,并提出要他送她到女生樓,他自然沒有答應,而堅持帶她回了僅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安樂窩。

第二天早上黎清晨又遲到了,這回是遲到了8分鐘。小高責問他,“你昨天就遲到了5分鐘,我沒有說你,怎么今天你又遲到了?而且比昨天到得還要晚一些!”

黎清晨只好找理由解釋,“唉,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出版社上班的時候,每周只要求去單位兩三天,而且每次去單位,只要在上午10點到就可以了。長期養成的習慣可能一下子改不過來,不過我正在努力調整自己的生物鐘。”

小高又說:“公司的紀律你看了沒有?每遲到一次扣50元,遲到半小時扣半天工資,遲到一小時扣全天工資——如果你每天都遲到,那你這個月能領多少錢呢?”

黎清晨驚訝地說:“公司有這樣的規定嗎?我怎么不知道?沒人跟我說起過啊!”

小高說:“沒人跟你說過嗎?賈總也許不大好意思跟你說這樣細節性的東西,那我現在就算跟你說了。以后你每天都要早點來公司,免得對其他員工產生不好的影響。”

黎清晨只好點頭并承諾說:“好,我一定努力做到。”其實做不做得到他心里也沒底,他總不能不答應吧,還想不想干了?

在黎清晨攤開書稿即將開始工作之前,小高卻拿出昨天那沓書稿來發議論了,“我和賈總昨晚看了你昨天下午審校完的書稿,一共60頁對吧?感覺你的工作態度還是比較認真的,進度基本上也符合我們的要求。不過我們還是看出了幾個小問題,你看這里……”小高翻著這里那里的,不一會兒就把他們小兩口挑出來的小毛病給指點完畢了。見黎清晨在點頭,小高就接著說:“有不少地方你改得好、改得妙。有的地方連賈總也沒想到你會這樣改,這能看出你確實比一般編輯的水平要高!不過,有的地方你卻有些馬虎和疏忽,就像剛才我指出來的那幾個小問題。黎主編您應該比我們知道得更清楚,書一旦出版上市,再發現什么問題要修改那可就為時已晚。我們為什么不把審校的工作委托給出版社?一是可以把每次劃給出版社的審校費拿回到自己手中,多少為公司省點錢。二是為了提高公司的編輯水準、提升公司的品牌形象。而你目前所承擔的工作,實際上至少就對外代表我們公司在編輯工作上的最高水準。所以我和賈總都希望你在工作上能夠更加認真、更加細致,不但不辜負我們對你的期望,更能夠盡量為我們公司的品牌多作貢獻……”

小高好一通話盡管有點啰嗦,她指出的那幾個小問題盡管有那么點雞蛋里挑骨頭的意思,盡管聽一個水平比自己低年齡比自己小的女人教育自己,多少總感到有些別扭,但黎清晨別無選擇只能點頭表示贊同,并盡量拿出一臉的真誠說,自己一定會努力認真,請公司領導放心吧,云云。

然后黎清晨果然就更加認真和細致地投入工作中去。

中午吃飯的時候,情形完全和昨天一樣,黎清晨仍然和王曉琴、黃曉曉邊吃邊聊,興致不減。黎清晨本打算中飯后到賈總辦公室去跟他提提勞動合同的事,但想到早上小高那一通話,想到自己一連兩天的遲到,就覺得還是緩一緩的好。

中午的休息時間是12點到1點,就算半小時用來吃飯,那也還有半小時可自由支配。當王曉琴、黃曉曉飯后就坐到電腦前開始和各自的網友QQ聊天的時候,黎清晨就走到客廳里試圖找編輯們聊聊天。可這8個人昨天賈總雖為他作過簡單的介紹,但他一天稿子猛看下來,就不記得各位都姓甚名誰了。好在編輯們都知道他就是他們的主編,正站在書架前翻書的一名高個子男編輯和坐在前排隔斷間的一位女編輯就有了主動跟他打招呼的表現,“黎主編,吃完了來轉轉哈?”

黎清晨很高興地點點頭,“是啊,過來看看,你們午休時間都干啥呢?”

接下來黎清晨就和在座的兩三位大致地聊了聊,原來所有的編輯,包括下樓到小區院子里遛彎去了的那幾位在內,都是剛走出校門不久,除了兩個去年的畢業生外,其他就全是今年剛畢業的,而且大體都是外地一般院校的文科畢業生,比如師范學院(還不是省城的師范大學)中文系、經濟系、法律系的畢業生以及電大、職業技術學院中文、文秘專業之類的畢業生。黎清晨很擔心沒有工作經驗的他們,能否勝任圖書的策劃和內容的編寫工作,就問他們手頭都在做什么書。這才知道他們的選題都是賈總派給他們的,各位編輯的任務其實就是按指定的選題去擬提綱和目錄,然后根據在賈總處審核通過的提綱和目錄來組織內容。當然,所有的故事、案例均非原創,而都得從別的書中去扒,去摘,選好了就復印下來,然后在各個故事或案例的前后各加一段包含有各種道理、哲理或意義的引言和總結(這樣的引言和總結能從別的書中扒就扒,扒不到就要編輯自己撰寫)——果然是非常正宗的剪刀加糨糊式的圖書加工與生產!

黎清晨正和幾位編輯聊著呢,從辦公室出來的賈總也走過來湊熱鬧了。他“毫無廉恥”地向黎主編以及大家講話說:“這類圖書現在正是市場上的熱銷品種,我們要注意版權問題,不要從一本書中扒得太多,而且盡量不要照抄照搬,而要在形式上改改,否則萬一被作者盯上甚至打起官司來那就不好了。為什么我們的書都不署你們的名字呢,原因就在這里,萬一出了版權糾紛,那大家不是很麻煩嗎?就署我一個人的名字,萬一出了事由我一個人擔!與你們無關,你們只要做好本職工作掙一份工資就行了……”

黎清晨禁不住小聲問賈總各位編輯的收入情況,賈總倒是很坦率,“各位編輯待遇都一樣,底薪1000元,轉正后底薪1500元。另外,每完成一本書發給獎金500元,按每人每個月完成一本書的任務來算,每人每月的工資應該在2000元左右。當然,書要是賣得很火,那就另有發行獎金,這個獎金辦法就要過一陣子再出臺了……”黎清晨聽了才知道自己的薪水要比這些普通編輯高幾倍,不覺間對自己的這份工作又多了幾分珍惜。

不久,下樓去遛彎的同事們都陸續回來了。下午的工作時間到了。大家復又專注地忙活開來。

第三天早上黎清晨總算沒有再遲到。中飯以后,黎清晨終于忍不住敲開賈總辦公室的門,他想直接跟他提簽勞動合同的要求。黎清晨的工作量很大,每天都很辛苦,可是收入只有一個口頭約定,而沒有任何書面的證據,萬一哪天有什么事離開公司,那工資怎么要?賈總會如數兌現自己承諾的薪水嗎?雖然黎清晨諒他也不敢玩花樣,但畢竟這是個隱患啊!

不巧的是賈總的辦公室里坐有一胖一瘦兩位客人,他們似乎正在談業務上的什么事。賈總問黎清晨,“有什么重要事嗎?我正談事呢,要不改個時間再說?”黎清晨無奈,只好退出門來。

閑得無聊的黎清晨于是也學部分同事的樣到樓下遛彎兒去。

黎清晨在小區偌大的院子里轉悠時,與一個斜刺里冒出來的編輯迎面遇見了。見是自己手下,黎清晨就想主動問候他,以表現自己作為領導的隨和與親切。可就在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之際,黎清晨一時卻想不起這位還未曾直接聊過天的編輯的姓名,好在這個長得挺帥氣挺精神的小伙子先跟黎清晨打了招呼,“嗨!黎主編好!”

黎清晨頷首回應,“嗨,你好!”黎清晨轉而問:“你就往回走了?”

小伙子笑答:“對頭。”

黎清晨邀請小伙子說:“我今天還是第一次到這院子里來溜達,要不你再陪我走走?聊聊天嘛!”

“好啊,那我就陪領導轉轉吧。”小伙子的笑臉看上去是真誠的。

一路走兩人就一路說。原來這小伙子叫甄先語,南方某學院法律系今年的畢業生。

黎清晨道:“我有印象,你好像是新來的兩位編輯之一吧?”

甄先語點點頭:“是啊。”

“你干嗎跑到北京來呢?在家鄉找個工作不是挺好的嗎?”

甄先語說:“我只是想試試,像我這樣的地方學院的小本科生在北京這樣的大地方究竟有沒有立足的機會,又能有多大的發展。”

“你學法律的,怎么不到律師事務所去找點事干?”

甄先語道:“律所也找過幾家,都只能先實習,沒有一分錢底薪的。我還是先糊口吧。”

黎清晨又問:“那你覺得目前的這份工作怎么樣?”

甄先語答:“還是需要一點創造性的,得多動腦筋勤思考才能把書稿做好。”

“你對圖書編輯工作真有興趣?”

“有興趣呀!我在學校就是個準文學青年,偶爾也喜歡寫點什么的,而且在做這個工作的過程中能讀很多書,倒是感覺挺不錯。”

黎清晨沒想到甄先語對這份剪刀加糨糊的工作還挺喜歡,就繼續問:“怎么樣?覺得壓力大嗎?”

“每天8小時,還行。”

“公司要求一個月攢出一本書,你覺得自己能完成嗎?”黎清晨簡直是在拷問了。

甄先語看上去信心并不十分充足,“應該可以吧?不過這個行業對我來說還比較陌生,我需要多投入時間和精力才能熟悉起來吧。有些地方我還正想請教您呢!”

“是嗎?有什么問題我們就多交流吧,可別說什么請教請教的,都是工作上的同事不是?”

甄先語連連點頭,“黎主編真謙虛!”

黎清晨擺擺手,又問:“你現在手頭做的是什么題目?感覺吃力嗎?”

甄先語回答說:“剛來的那天賈總就安排了一個題目給我——《80后年輕人發展手冊》,我覺得挺有意思的,自己也正在思考這方面的問題。”

聊了一會兒,黎清晨就也跟甄先語介紹起一些自己的情況,甚至還談了些工作方面的心得和設想。甄先語則表態說自己會在黎主編的領導下好好干,希望日后能在公司有一個好的發展,云云。

黎清晨還了解到甄先語有一個高中同窗在北京某大學讀書,剛剛讀研,甄先語暫時就借住在他同窗宿舍里的一張空床上。甄先語說在人才市場在網上晃了兩三周才找到眼前的這個差使,這是他到北京以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他會好好珍惜,也打算在這個行業好好發展下去,干不干律師倒無所謂。又說希望黎主編多關照,云云。

黎清晨連自己在公司能干多久、想干多久之類的問題都沒怎么想或者說還沒怎么想明白呢,卻有部下請自己“多關照”了,自然覺得有些滑稽。但他并沒有坦露自己的心跡,覺得還是要有一點城府才好,所以只是泛泛地鼓勵甄先語,“你好好干吧,你有這樣的態度和心志,一定能在公司站住腳跟的,也一定能獲得良好的發展”,云云。

不覺間,兩人就已回到公司。正望見兩人一起回來的賈總把黎清晨叫到辦公室。賈總把一沓稿紙遞給他,“這是公司目前在做的選題,8本書的8個目錄,選題是我定的,目錄是8位編輯這兩天才擬的,我想請你也看看這些選題和目錄,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或者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黎清晨接過來大致翻了一下,說:“我得多花點時間仔細揣摩揣摩才行,要不我下班后帶回家去,明天一早再帶過來,有什么看法再提交吧?”

見賈總點頭表示同意,黎清晨就遞上一支煙給他。待各自點著吸了一口之后,黎清晨終于跟賈總正兒八經提出了希望簽訂勞動合同的要求。可賈總說:“黎主編不要急嘛,這么多員工都比你先進公司,可大家都還一個沒簽呢!這樣,等公司穩定一點再統一簽吧,至少等過了試用期再簽吧?”

“這樣嗎?”黎清晨沒想到公司這么多人居然沒有一個跟公司簽有合同的,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賈總接著笑道:“誰要是不滿意公司這樣做,就可以馬上辭職,我絕不會攔著的。”

還有幾天就該放國慶長假了,只要留在公司,那這七天的休假也應該是帶薪的。本想提提《勞動法》的黎清晨并不想跟老板鬧掰了,就退后一步說:“賈總別誤會,我并沒有辭職的意思,我只是想踏踏實實好好干下去!您知道,如果員工和公司簽了勞動合同,在心理上就肯定會感到踏實多了,一踏實,工作上就有效率,就容易出成績,對吧?”

賈總卻說:“不是就一個月的試用期嗎?很快就會過去的,黎主編你別急好不好?該給你的待遇公司都會給你,放心吧!”

黎清晨于是打住,但卻轉換話題說:“賈總,來公司幾天了,可大家的名字我還記不得幾個,是不是可以考慮制作一份公司員工通訊錄發給大家,讓員工們早點熟悉起來,也方便同事間互相溝通,促進工作。”

賈總點點頭說:“可以,不過這種小事我就不管了,你去辦吧,怎么說你也是主編不是?”

黎清晨馬上接下活來,“好,那這事就交給我辦吧。”

然后黎清晨就拿了紙筆到各個部門去登記各位員工的姓名、籍貫、電話號碼之類。登記齊全之后,黎清晨就把登記資料交給了王曉琴,并請她馬上制作一份表格式的通訊錄。王曉琴很快就完成并把一沓打印件交了上來,黎清晨很滿意,當即就給各位員工人手一份發了下去。之后黎清晨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繼續審稿。

甄先語還真是不錯,中午才認識,下午就到黎清晨的辦公室里來“請教”業務了。首次光臨主編辦公室的甄先語寒暄說什么主編就是不一樣,單獨辦公哦!然后甄先語就把他新修訂的《80后年輕人發展手冊》目錄拿給黎清晨“審閱”,說是希望能盡快得到確定,然后他好開始下一步的落實工作,云云。

黎清晨接過來看了幾眼就說:“這個東西我手頭已經有了,賈總剛安排下來的,你就先等著吧,明天我交給賈總,然后賈總就會盡早發給你們的。”

甄先語道:“賈總是上午來編輯部跟大家取的,這個提綱是我剛才修改之后的,比起上午那個應該更完善一些。”

黎清晨注意到一旁的小高面有不悅,就勸甄先語說:“那你應該直接交給賈總呀!你給到我這里又算怎么回事?”

甄先語說:“中午的時候我聽你隨口這么說了說,就感覺挺受啟發,所以馬上作了些修改,黎主編您還是看看吧,看我的修改是不是有些道理?”

黎清晨干脆把那提綱遞給對面的小高,“小高,要不你拿給賈總先看看,等他審完再下發到我這里來吧?”

小高卻說:“這么點小事,你就直接處理吧,賈總在忙別的事呢。”

當天晚上,黎清晨把那一沓選題和目錄逐個地研究了一通,感覺總的來說還不錯,但是可以調整得更科學、更合理的地方也很不少,于是費心勞神、不顧疲倦地對之進行了認真的修訂。于是這天晚上黎清晨睡得很晚。

可第二天黎清晨卻再一次遲到了。小高似乎很不滿意他的屢屢遲到,說“這是你來公司以后的第三次遲到了,你知道你一共來公司幾天了嗎?五天!今天就是你來公司的第五天!”

黎清晨只好解釋說:“我昨晚是為公司的事在加班加點,這個情況等賈總來了我跟他親自說,他一定會諒解的。”

然后黎清晨就把昨晚在家完成的修訂稿交給小高,并請他盡快交給賈總,因為各位編輯都在著急地等待批復。

甄先語的工作態度還真是積極主動,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就第二次過來請教黎主編了。當著小高的面,甄先語先是請教了幾個有關校對工作中通用的標點符號,然后又就中午賈總下發的選題目錄批復件征求了“黎主編”的意見。黎清晨并未點破這個批復意見其實主要就出于自己,因為小高就在旁邊盯著,他只是大略掃了一眼,就明確表態說:“哦,是賈總批下來的?那就照賈總的批復去落實吧!”黎清晨隱隱覺得甄先語跑到自己這里來“請示”工作實在是為時過早,畢竟他這個主編還只是在試用而已。

接下來是就是周六、周日,因為和國慶黃金周期間的工作日對調,這兩個休息日就改成工作日了。上班五天就成功審閱畢兩部書稿的黎清晨感到比較疲憊,他很想休息休息,但又很無奈。黎清晨只能按國務院對全國人民的統一安排繼續上班,審閱他的第三部書稿。

按兩天半就審定一部書稿的進度,黎清晨應該是在周一的上午審閱完畢第三部書稿,看起來他周一下午會比較輕松,因為周二就是十月一日國慶節。要是在以前,黎清晨一定希望這半天能由自己來支配,可現在的他卻無所謂了,如果公司還安排別的什么事,他相信眼下的自己絕不會有任何怨言的。可周一上午大家剛到公司的時候,賈總就向大家宣布了公司決定提前半天給大家放假的好消息,于是人心普遍有些快樂,黎清晨也感到釋然。

之外,賈總還宣布說:“還有兩個事也跟大家說一下,從今天起甄先語就不用來公司上班了——我昨天上午已經通知他,我認為他并不適合做這份工作。”

這個有點殺雞儆猴意味的消息一宣布,大家普遍的快樂心情當即就大打了折扣,特別是編輯部的男生女生,仿佛有點人人自危那意思。黎清晨自然也是吃驚的,他看過甄先語的選題目錄,并不比別的同事做得差,至少也不在倒數之列。而且他對這份工作很有興趣,只要干得時間稍微長一點,相信他的潛力就會顯示出來。在黎清晨看來,甄先語其實是一塊不錯的料子,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編輯。黎清晨不明白賈總為什么要開了甄先語。

賈總緊跟著還宣布了一個“好消息”——中午下班后公司請大家聚餐!

這可真是軟硬兼施啊!

不過中午下班時公司里還是熱鬧起來了。到底是剛從緊張的工作中脫離出來,而且是放長假了,不論編輯部還是制作部,不管男生還是女生,所有的人都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松弛。或許是公司請客吃飯的好事使大家暫時忘了甄先語的事,黎清晨甚至聽到了來自客廳的一陣笑語喧聲。

賈總和小高招呼大家下樓,說公司暫時還沒有買車,大家就打車去吧,會餐的地點在“根據地”,那兒有一家不錯的餐館,公司已經在那里訂好了包間,云云。

載著公司全體員工的這首尾相望的幾輛出租車,從小區門口的公路上出發,向著更遠的郊外開了約摸半小時光景,就到了賈總所謂的“根據地”。聽了大家的議論,黎清晨才知道這所謂的“根據地”就是公司以前所在處,僅僅三個月前,公司還完全棲身在“根據地”附近租來的幾間平房里(還附帶有一個小院子)。

這家“不錯的餐館”簡直太一般了,甚至看上去還比較臟,不過黎清晨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屑,只是隨大家進到二樓那個大包間。進去了才發現包間內僅有的兩張大圓桌還沒罩上桌布,沒擺上杯盤碗盞——哪像預訂了啊——但桌邊卻已經有好幾位陌生人在座了,當中甚至有兩三位鄉下人模樣的長輩。

過了一陣服務員才把餐桌收拾停當,大家也就陸續圍著兩張圓桌安坐下來。

眼見得幾個編輯及制作部的小年輕包括王曉琴、黃曉曉在內都在外邊這一桌坐下了,黎清晨也就陶陶然地夾雜其間入了席。靠里的一席坐的顯然多是重要一些的人,比如賈總、小高以及那幾個早就在座的陌生人(當中那三位長輩很像是賈總和小高的什么親戚),以及編輯部似得賈總器重一點的那兩三位編輯。服務員已經把兩箱啤酒搬進來了(還有幾瓶白酒),幾個贈送的小涼菜碟也上桌了,酒宴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時候賈總卻忽然遠遠地向黎清晨揮起了手,他甚至朝他喊:“黎主編!你怎么坐在那兒?坐過來吧!坐到我左手邊來吧!這里正好還有一空座!”

老板這么一招呼,小高和那兩三位編輯也就響應著招呼起黎主編來。黎清晨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地站起身走到賈總這邊來落座。黎清晨一坐下,賈總就立馬把他介紹給了同桌的那幾個陌生人,說“這就是我們新來的主編黎清晨”,云云。然后又把那幾位陌生人介紹給了黎清晨,原來那三位長輩模樣的人是小高的父母及舅舅,另兩位則是賈總所謂的“前兩天的中午你在我辦公室見過的,還記得嗎?他們倆都是我一個縣的老鄉,也是我兄長級的公司元老,現在負責發行方面的事,還在公司的老地址辦公”,云云。

那兩人中胖的那個姓牛,面部寬厚而渾濁,仿佛好幾天沒洗臉一般。瘦的那個姓谷,生有潦草而稀疏的胡子,微笑時似乎顯得有些奸詐。看上去這牛、谷二位都比賈總要大些,約摸三四十歲的樣子。介紹過程中沒有誰顯得有多熱情洋溢,倒是都無一例外地以點頭表示自己的反應。因為知道對方的身份,黎清晨也曾想表現得熱情一些,但見他們一個個都是不冷不熱的拉著點架子的樣,也就提不起什么興致來,只是禮節性地點頭回應。只有那位老谷還比較熱情,不但笑容可掬,甚至還主動夸獎說:“哎呀,久仰大名!原來你就是新來的黎主編哪!幸會幸會!等會兒咱倆碰一杯哈!”對此,黎清晨自然也笑臉相迎,熱情回應。

之后賈總就舉著酒杯站了起來,大家覺得他應該是有什么祝酒詞要說,也就通通跟著站起來。大家果然沒猜錯,賈總還真是要致祝酒辭,“今天很高興和大家在這里歡聚一堂,共同迎接即將到來的國慶、中秋以及黃金周。公司自入駐新的辦公地點以來,業務可謂有聲有色、欣欣向榮!不論老員工還是新員工,大家都勤懇認真地工作,都在為大家共同的這份事業不斷添磚加瓦,這真是公司的幸運!今天,我借這個機會,謹代表宇宙無窮大文化發展公司祝大家節日快樂!也祝大家在這里吃好喝好!”賈總話音一落,四下里就響起了好一陣掌聲,也不知是出于真情還是出于禮貌。

宴席正式開始了,也不知為什么,隨著時間的悄悄推移,包間里人雖多,可除了賈總和老牛、老谷等人有時用家鄉話說上幾句或溝通一番之外,大家還都挺安靜,甚至整個氣氛也和上班時間呆在辦公室的沉悶感頗為類似。黎清晨知道這跟甄先語的被解聘多少有點關系,但更是賈總和小高平日里恩威并施的結果。多少有點性情化的黎清晨不喜歡這種沉悶感,至少在八小時之外是這樣,所以他想打破這種拘束感。潛意識里,黎清晨又覺得自己作為新來的公司領導成員,或許應該在大家面前有所表現才好,既把氣氛搞得輕松熱烈一點,又得老板欣賞,還受到大家的歡迎!黎清晨知道自己具備在這類場合展現個人風采的能力。

眼見得菜上了不少,啤酒開了好些瓶,現場的氣氛卻依然沒有提升,大家只是比較沉默地吃菜喝酒(或飲料)——黎清晨終于覺得不能再拖延而應該抓住眼前這充裕的時機來顯一顯身手了。考慮到“擒賊先擒王”的千古真理,黎清晨乃首先舉起盛滿啤酒的杯子向坐在自己右手邊的賈總敬酒說:“賈總,難得剛來幾天就碰上今天公司請客聚餐,我借這個機會向您敬一杯酒吧,還請賈總日后多關照!來,咱們碰一下,都干了哈!”賈總的嘴里也說了幾句什么的,然后兩人還真就是一飲而盡。

接下來黎清晨就按逆時針方向逐一地向每一位在座的敬酒并致祝福辭,每次還都是先倒滿酒再站起身,一邊舉杯直面,一邊目光炯炯、神情莊重地說上幾句啥的。逢到有嘈雜之聲干擾,他的聲音就還格外地響亮,以致一桌人都不由得不豎耳注目看他的表演。當然,大家受了他的啟蒙式敬酒之后,也都模仿跟進般地向坐在自己斜、對、左、右的各位敬酒勸酒起來。而外邊那一桌,見里邊這一桌氣氛已是熱鬧升騰,便也無拘無束地笑鬧起來,其情其景,似乎遠比里邊這一桌要來得活潑、青春而真實。

不知不覺中,黎清晨就與自己所在這桌的每一位都碰了杯甚至干了杯,而整個包間的氣氛也好得很了,于是他瞄了個空當站起身又跑到外邊那一桌敬起酒來。他先是據于圓桌靠門的一角,舉著倒滿了啤酒的酒杯,情緒飽滿地對在座的所有人朗聲說:“哈哈!你們這一桌很熱鬧嘛!各位兄弟姐妹們,請允許我不遠千里也趕來湊個熱鬧,就祝大家喝得高興!吃得帶勁!聊得痛快吧!來,大家干杯!”話音一落,在座的一桌小年輕就不約而同紛紛地站將起來,他們個個神情踴躍地舉杯,“來來來,大家一起跟黎主編干杯!”

也不知是否因為黎清晨是公司的重要領導卻樂于與大家打成一片而且毫無領導架子,干了這一杯,大家就更不打算放過隨和可樂的他了。編輯部和制作部的幾乎每個人都向黎清晨敬了酒,甚至多有要求干杯者。其間甚至還掀起了兩回爆笑級別的高潮,只笑得大家的臉龐更紅潤、更燦爛。在那個要求他與她也干一杯的王曉琴把她手中臨時倒的一杯橘子汁濫竽充數地一飲而盡之后,黎清晨為減少自己的總杯數乃心生一計,他注意到在這一桌人當中尚未和自己干杯的已然只剩下幾位老鄉,于是他適時提議請在座的老鄉們站起來一起干一杯,“這么大的北京,各位同在黃河邊長大的老鄉們竟然可以相聚在同一家公司,這是緣分哪”,云云。別說,除了黎清晨,公司別的老鄉還都在這一桌坐著,二男三女一共五位,相對來自其他省份的員工來說,黎清晨這一路確可謂人氣超旺啊!為了把這雄壯的時刻推向完美,黎清晨甚至還主動伸出巴掌與各位老鄉逐一握了握手。

然后黎清晨如同將軍從戰場上凱旋一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一桌的人不知怎么的,也許是黎清晨離開一會兒這桌就冷清了許多的緣故,也紛紛以回敬的理由向黎清晨敬起酒來。已經感到酒力不勝的黎清晨擺手推卻,但卻少有人能接受他的推卻,說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云云。黎清晨只好勉力應對,或喝半杯,或意思意思。怎么大家統統圍攻起自己來了呢?黎清晨漸漸意識到是自己太出風頭了。在這酒宴間誕生的“明星”顯然只有他黎清晨一個——賈總也好,小高也好,老牛也好,老谷也好,沒有誰像他這樣叱咤風云的——這何其英俊瀟灑、何其風流倜儻、何其收放自如的黎主編!

本來是一臉的喜樂與驕傲,可是幾大杯下來的這會兒,黎清晨終于就只剩下一臉的反胃與不適了。他感到頭暈,他感到臉紅脖子粗,他甚至感到想吐了!可是還有兩人在跟著敬酒呢!眼見得對面的老牛站起來,舉著一扎啤酒在說話,“黎主編你酒量真行!喝了有不下二十杯吧?可我這還有一杯要敬您呢,來,站起來再干一杯!要醉了是吧?好吧,那你就喝了杯子里那點意思意思吧!來,碰一下,干!”黎清晨站起來好歹把剩下的小半杯給喝了。

可緊跟著又撲上來一位,就是那個笑容里透著點奸詐的老谷。有人在一旁說“算了吧,黎主編確實喝醉了”,云云。可是老谷那廝卻不肯松手,他擰起一瓶還沒開啟的啤酒啟開,給黎清晨的空酒杯倒滿,蛇一樣盯著黎清晨說:“黎主編,你沒事,你肯定能行,你才沒醉呢,我看你還有潛力,再喝個三五杯你也沒問題,大家敬的酒你都喝了,總不能就我這杯你不喝吧?你得給我個面子吧?”

黎清晨是真的不能喝了,可看樣子他很難拒絕這陰不陰陽不陽的老谷,于是他說:“還有賈總的、小高的我也沒喝,他們知道我不能再喝,就干脆不回敬了。要不你也學學他們倆,咱哥兒倆就別喝了,或者意思一下點到為止?”

老谷吐著舌尖,眼珠子綠幽幽地說:“那怎么行?喝酒的事能點到為止嗎?這么多人敬你酒你都二話不說喝了個干凈,怎么偏偏到我這兒你就只想意思一下點到為止了?不成!這我可不能同意,怎么著你也得干了這杯才行!來吧,咱倆干吧?”

黎清晨感到支持不住了,可對面這廝竟然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要不接著干一杯的話似乎不太好收場,就只好站起來舉杯,“既然這樣,我也就不說什么多的話,干完這一杯就算完!”黎清晨望一眼賈總,“賈總,我這可是最后一杯了!”

賈總點點頭,“是啊是啊,最后一杯,完了大家就該撤了。”

黎清晨與老谷兩人胡亂碰了一下杯,就各自汩汩地一飲而盡了。黎清晨坐下時抹了抹淌在下巴處的酒水,他感到頭暈目眩得厲害。他感到自己就要嘔吐了。他仰起頭來靠在椅背上,他希望自己能控制住。但他終于還是控制不住,他不由自主地偏過頭來向著地面張嘴,嘩啦,剛才吃的喝的一下子吐出來了!黎清晨惡心得難受,可是他覺得這種強烈的不適感還在其次,他真正覺得難過的是自己在席間樹立起來的光輝形象在這一刻就此坍塌了。

當天下午回到家的黎清晨醉臥在床,直睡到傍晚才起來和女友一起吃了點飯。節前的情形使黎清晨對工作的事究竟還是感到了一些不踏實,他多少有點擔心自己能否在公司站穩腳跟。于是這天晚上,黎清晨忍不住就從那份公司員工通訊錄里找到甄先語的手機號并撥了過去,他很想就單位上的事跟他溝通、探討一下。當然,為了避免引起馮麗霞的不安,他并沒有當著她的面打這個電話。

“先語嗎?我是黎清晨,預祝黃金周快樂哦!”

“哦,黎主編呀,沒想到沒想到,怎么還記得我啊?俺也祝黎主編假日快樂!”

“這些天你都打算上哪兒玩呢?”

“您怎么計劃呢?我可還沒想這事,心里那個煩啊!”

“不至于吧?不就是沒了那份工作了嗎?有什么的,另外找一份更好的就是了。常言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嘛!”

“我才來幾天公司就把我開了,他憑什么啊?對我的工作能力認真考察過嗎?根本就是他媽的胡搞!早知道我就不該來這破公司,早知道我就該去另外一家公司,否則也不至于國慶節沒地方聚餐沒地方領休假工資吧?起碼他也應該試用我一個月再決定留用不留用吧,再怎么著也得過完國慶節再論吧,沒想到我這樣的優秀人才竟然會遇上他那么個睜眼瞎!”

眼睜睜地看著甄先語在幾天間來了又去,黎清晨自然很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安慰他,“我根本就沒想到他會這樣,才這么幾天就把你打發走,真是不妥,跟耍把戲似的根本就沒有誠意啊!我很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不過已經這樣了,再生氣也沒有用,你還是把心思多用在找工作的事情上吧。”

“那是當然,不過跟著就是國慶大假,所有單位都放假,叫我上哪兒找工作去?本來嘛,我都在公司附近看好了房子,定金都交了,那兩天正打算搬過去呢,結果就被開了,害得我連定金都白交了要不回來,那么偏的地方,不在那兒上班我搬那兒去住干嗎?”

“真的?那你交了多少定金?”

“二百!上那幾天班才發給我百把塊錢,還不夠補回我這定金呢!我一剛畢業的學生有什么錢?扔得起這錢嗎?真他媽拉個疤子!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你現在住哪兒?還住你那同學的宿舍里嗎?”

“還能怎么辦?只好再麻煩麻煩他們唄,等找到新的工作我再找住的地兒吧。”

“哦。”

“黎主編,我勸你也另找單位吧,那破公司是人呆的地方嗎?整個就一侵權買賣,對編輯從智力到體力都壓榨剝削得那么厲害,還裝得跟個救世主似的。要我看,不出一個月你也得走,你以為你能轉正啊?別妄想了,他也就是掏掏你肚子里的貨,掏空了就肯定會把你給踢出來的。信不信由你,我先這么說著。”

黎清晨覺得甄先語說得不無道理,不過又覺得賈總不一定真會這樣吧。事情畢竟還沒發展到那一步,黎清晨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抱有希望,至少也得走到那一步再說。于是他說:“先語你說得很在理,對我是一個很好的提醒,唇亡齒寒嘛。不過現在全國放假,我眼下也沒有地方找工作,還是暫時先干著吧,看看他到底會怎么對我。”

“你要不主動辭職,那就等他來開你吧。”

黎清晨笑說:“你怎么說得這么肯定,也不祝福我一下?你怎么就覺得他一定會開我呢?”

“我的目錄做得好好的,就因為我無心,跟你走得近了一點,他就要開了我,他那樣的小肚雞腸,還怎么凝聚員工的智慧?還怎么聚合團隊的力量?他根本就不懂管理!他那破公司要能有發展前途那才奇了怪了!他要的是奴才而不是人才,你就別聽他吹了,你以為他真是要重用你呀?他是在忽悠你呢!”顯然,甄先語還是氣鼓鼓的。

應該說甄先語有著較好的洞察力,是個很聰明的人,但黎清晨并沒有打算節后就辭職,他還是要好好把握一下這個有可能拿高薪、得股份的好機會。于是說:“先語你好好找工作吧。其實我也覺得公司的這個買賣有點問題,而且對編輯的工作要求似乎也有點殘酷的腦力盤剝的味道,聽你這么一說,我還真得做好隨時走人的準備才行。謝謝你的提醒,我們要經常保持聯系哦!”

黎清晨還真對自己的這份工作起了擔心,所以一掛電話就開啟了手提電腦,他想上那幾個招聘網站搜搜是否近日又有什么好單位在招聘。可沒想到電腦出故障了,怎么擺弄也進不去桌面,更別提登陸英特網了。聽說電腦出故障了,馮麗霞就也湊上來查看究竟。兩人研究、探討了好一陣,仍然無法解決故障。見時候不早,馮麗霞就說:“我們還是先洗洗睡吧,這兩天我們不是要去我叔叔家嗎?等見到我侄子馮小虎,我們就邀請他過來做客,順便幫我們修修電腦,他在公司就是專門干電腦售后技術支持的不是?”黎清晨點頭稱是。

七天的黃金周還真是夠滋潤的,多少人在全國各地東游西蕩樂不思蜀啊!但黎清晨和馮麗霞并沒有出遠門,兩人只想安安靜靜在家呆幾天,只想趁著美好的閑暇時日在租來的房子里盡情享受享受青春的美好與快樂。當然,他們也不是沒有任何安排,比如,第二天是國慶節,兩人按計劃到天安門、西單一帶去湊了湊熱鬧,然后回到家就洗洗睡了。再比如第三天,他們又到馮麗霞叔叔家去吃了頓中飯。之外,他們在家也再次探討了未來幾年的規劃……探討的結果仍然是馮麗霞一邊留意工作的事一邊準備在明年春天參加本系的博士生入學考試,將來博士畢業后最好是能留校當老師。黎清晨則姑且在目前這家公司干著,如果能轉正穩定下來,那就先干滿一年。到時候如果覺得確實有前途(最好能分點公司的股份),就再回原單位辦理辭職手續一心一意來當北漂,長期在宇宙無窮大公司干下去,或者日后再跳槽,或者爭取早日創辦自己的公司。總之只要能多賺錢,怎么著都行。兩個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黎清晨甚至建議馮麗霞在博士入學后的第一個國慶節就嫁給他,乃至發誓說要好好掙錢,為三年內貸款買房的目標打下堅實的基礎,云云。

黎清晨果然在馮麗霞叔叔家見到了馮小虎。當馮麗霞的叔叔問起黎清晨在北京的發展設想和購房計劃時,馮小虎在一旁聽得也挺認真。之后大家就同一話題說到了馮小虎。馮小虎說房子這么貴,自己肯定是買不起的,在北京打工,他的夢想也就是攢點回家娶媳婦的錢吧,云云。下午臨別之際,馮麗霞熱情地邀請自己的這位堂弟有時間上家作客,黎清晨也附和著表達了歡迎之意,并說自己的手提電腦出了故障,希望馮小虎近日登門作客時能順便幫他給修修。馮小虎不但一口答應了,而且確定地說自己后天暫時還沒安排什么事情,屆時可以過來玩。馮麗霞和黎清晨于是就約馮小虎后天上家來吃中飯。

回到家的當晚,不知怎么的,也許是因為想從側面了解一些公司的人事以揣摩自己的發展前景,黎清晨就想給王曉琴和黃曉曉打電話問個過節好什么的。結果王曉琴在電話里說自己和黃曉曉正在宿舍里,這幾天兩人都沒怎么出去玩,只是和一些朋友聚了聚。

黎清晨問王曉琴,“都和些什么朋友在一起聚啊?”

王曉琴說:“就是跟電腦學校的那些朋友聚聚吧。”

“哦,在一起聚餐?還是一起去逛街啊?”

“都有啊。”

黎清晨于是提了提公司那天中午聚餐自己喝醉酒的事,說自己的表現太丟臉了,云云。

王曉琴安慰說:“沒什么啊,黎主編酒量不錯,大將風范!大家有目共睹啊!”

聊了一會兒公司的話題,王曉琴轉而問:“黎主編呢?這幾天都去哪兒玩了?”

黎清晨答:“在家呆著唄,我也沒怎么出去玩。”

“是嗎?”王曉琴笑著問,“黎主編有女朋友了嗎?結婚了嗎?”

“哦?有一個吧,不過還沒結婚。”

“哈哈,黎主編的女朋友應該很漂亮吧?”

黎清晨再答:“一般一般,哪天你見到她就知道了。”停頓了一下,黎清晨就試探著反問對方,你們就沒有和男朋友聚聚?”

王曉琴笑著說:“黃曉曉和她朋友有約會。”

黎清晨說:“是嗎?那好啊。那你自己呢?”

王曉琴表現得很興奮似的,“我也有,不過我男朋友在老家。”

“我聽說現在的小孩談戀愛都挺早的,還真是這么回事啊。”黎清晨半開玩笑地說。

王曉琴也笑,“我們可不是小孩,都不算小啦!”

“哈哈!”

王曉琴又說:“黃金周時間真長,未來幾天我們都不知道怎么安排呢。要不黎主編來我們這聚聚?我和黃曉曉請你吃飯。”

“是嗎?好啊!”黎清晨接著說:“不過還是你們上我家來作客比較合適,我們大家一起動手做飯吃那有多好!”

“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不就是一起吃頓飯嘛,我至于忽悠你們?”

“沒想到還有機會上領導家蹭飯吃哈!好高興!”

黎清晨答:“什么領導啊,都是給老板打工,混碗飯吃嘛!我們約個時間,后天你們一起到我家來吃中飯,怎么樣?”

“好啊,那就后天,你家好像挺遠的吧?那我們上午早點出門。”

“好,就這么定!”

剛掛了電話,黎清晨就感到在一旁聽了個大概意思的馮麗霞有點不高興了,他聽見她抱怨說:“你怎么隨隨便便就請人來家里吃飯?也不征求我的意見。”

“這不是租來的房子嗎?請兩個小同事過來一起聚聚,不好嗎?”

“我不喜歡陌生人到家里作客。”

“反正已經請你堂弟來作客了,都在一個時間來,人多不是更熱鬧嘛!”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也不征求我的意見就自作主張請人過來?你還有王法了沒?”

黎清晨趕緊搬弄了一番動聽的言辭安撫起女友來,馮麗霞的情緒總算不再那么抵觸,在他諄諄的勸解與開導下,她的態度似乎也變得積極起來。

10月5號這天,馮小虎和王曉琴、黃曉曉果然都如約光臨。在馮麗霞的統籌下大家開始忙活,馮小虎在客廳里擺弄和維修手提電腦,黎清晨在一旁觀摩,王曉琴、黃曉曉則跟著馮麗霞進廚房做準備工作,熱熱鬧鬧地洗菜啊什么的。直等她們幾個把蔬菜和雞鴨魚肉什么的都洗好切好了,黎清晨這才以大廚的身份踱進去把她們給替換出來。馮麗霞、王曉琴、黃曉曉一邊在客廳看馮小虎修電腦,一邊在等菜出鍋,當馮小虎終于不負眾望地修好了電腦時,黎清晨也終于跳進客廳向大家宣布:我們可以開飯了!大家這才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為飯桌上的那些事兒張羅起來。

從當時的情形來看,馮小虎顯然很樂意和王曉琴、黃曉曉聊天,而兩個女孩對小帥哥馮小虎也堪稱興致勃勃。當馮小虎談到自己的工作時,隨口也提到了市場上盜版盤、盜版軟件很好賣的話題,他說自己以前也偶然干過這種買賣,感覺不是正道,還是學技術干正經業務比較踏實,云云。王曉琴聽了,就抖摟起宇宙無窮大公司以前的光輝業績來。王曉琴說賈總其實是靠做盜版書起家的,在“根據地”辦公時他基本上就是在做盜版書。王曉琴還說,搬到新地址辦公以后賈總這才正兒八經開始做現在這些勵志書(也許他覺得盜版這種非法買賣絕非長久之計,所以有必要早些在正道上開始嘗試和摸索),不過“根據地”那邊的盜版業務還保留著,主要由老牛、老谷在具體操辦,云云。

黎清晨聽了很驚訝。王曉琴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就叮囑黎主編一定要保密,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否則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還說保密是賈總和小高對所有老員工的要求,云云。黎清晨自然答應,但他也順便跟這兩位女孩了解了一些他不知道的公司內幕,這才知道老牛和老谷就是做盜版書發行業務的專家,并且因為以前的“巨大貢獻”,所以這兩人在公司里有著特殊的地位,諸如此類。

中飯后,大家接著聊了兩個小時,客人們這才先后離去。對黎清晨的工作產生了強烈懷疑的馮麗霞這才表示了希望他盡快辭職另謀職業的意思。她擔心他在這樣的公司里干下去究竟會有一個什么樣的前途。黎清晨也覺得這還真是一個大問題。但他終于還是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這樣的高薪工作畢竟不大好找,他打算先這么干著,慢慢再找機會勸賈總全面地走到正道上來,正經做些暢銷書什么的,只要轉向成功了,公司就應該還是很有前途的。馮麗霞和黎清晨探討了一番之后,結論終歸還是走一步看一步,暫時先干著,有錢就先掙著。同時也要作第二手準備,就是騎馬找馬密切注意其他的工作機會。因為馮麗霞正準備考博,腦子里要裝的東西很多,她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只叮囑黎清晨在單位上多留個心眼,然后就一頭撲到自己的書本里去了。

盡管如此,黎清晨還是打算高度認真對待自己的工作。節后的黎清晨首先就對自己的遲到提高了警惕,他每天早早地起來,早早地趕去單位,唯恐被揪住什么小辮子授人以柄。黎清晨有一回還上賈總的辦公室跟這位疑似靠盜版起家的老板說起了做正經暢銷書的話題,結果賈總態度很鮮明地表示了贊成,并當即邀請黎主編抽空做做方案。但同時又說這事也不要太著急,盡可以慢慢來,項目一定要真正成熟了再上馬,云云。之外,黎清晨還委婉地提建議說目前審讀的這些書稿版權方面存在的問題很多,恐怕需要大力改進以除后患,云云。結果賈總說這個問題也得慢慢來,因為讓各位大學剛畢業不久的編輯一下子都成長為作家,整出來的全是原創的作品顯然不現實,云云。

不管怎樣,黎清晨覺得賈總還是有向正道邁進的心思的,這就有希望,于是黎清晨復又把心思集中到工作上來。甚至有一天又接到一個節前曾去面試的單位的電話,說是希望他第二天就去報到上班,他也委婉地推掉了這個機會。

黎清晨的工作內容一如節前,八小時內整個就是埋頭審稿,除了校閱的熟練度有所提高之外,他甚至比節前更盡心更賣力了,包括對公司內部的人際關系,他也觀察得更敏銳拿捏得更有分寸了。坐在對面桌上的小高,以前多是看看閑書,現在卻也承擔起了與黎清晨一樣的審稿工作,而且速度也不慢,很有些跟對面的他在搞勞動競賽的勁頭。

黎清晨懷疑小高在黃金周期間以自學的態度認真通讀了自己審閱過的書稿,就想以開玩笑的口吻問問她是否這些天從哪兒得了真傳,竟然無師自通自立門戶勇挑大梁了。但黎清晨稍一思量還是沒開這個口,真要這樣問,那不是自找麻煩嗎?但黎清晨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小高,怎么你親自審起稿來了?這類具體的活犯不著老板親自出馬吧?”可小高應對得很好,她說自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干嗎不看看稿子長進長進?何況這書稿讀起來還挺有意思,哪怕我僅僅是作為一名普通讀者,審讀過程中我也能感覺出這本書是不是開卷有益是不是好看好讀,云云。如此,黎清晨也就不再探問什么。

倒是小高有時反而要請他再審審她剛審校過的部分書稿,看有什么審得不對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某個具體的小問題直接向他請教。黎清晨只好即時地為她作解答,弄得跟個輔導老師似的,要不就是幫她審校一通她剛審完的部分書稿。可這樣一來,他自己負責審閱的書稿就會被耽誤一下,進度自然也就慢了下來。黎清晨想,既然是因為小高的緣故使得自己的工作進度慢了下來,賈總大概就會把這個原因考慮在內,而不會嫌他速度比節前減慢了吧。

可是黎清晨錯了。黎清晨以犧牲自己的工作進度為代價而對小高給予的指點和幫助,賈總不但不給予肯定和贊揚,反而把這看成是他自愿的行為,為此而耽誤的工作也只能由他自己想辦法、搶時間給補上。

記得是節后第一個周五那天下午,臨下班前,當坐在對面的小高通知他明天來公司加一天班的時候,黎清晨就當即表示了自己不愿來加班的意思。黎清晨說:“有關每周六加班的問題,記得剛來公司面試的時候我就提出過,賈總當時也明確答復過我,全公司就特批我每周六都可以不用加班。”

小高卻說:“那是在你完成了工作的前提下,可是這一周你沒有完成啊!照理你應該五天就審完兩本書,可你自己看看,到現在這第二本書你才審完一半,請問,明天你如果不加一天班,那又怎么能如期完成審稿任務呢?”

黎清晨也有自己的道理,“可你難道不知道,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有一整天都是在幫你復審你那半部書稿,那一天的工作量難道就不算了嗎?”

小高說:“我不管,那只能算是我的工作量,你該完成多少就還得完成多少。”

黎清晨認真地說:“你怎么可以這樣?”

小高不再說話,她走出去轉而進了隔壁他未婚夫的辦公室。

黎清晨不知道小高是什么意思,估計她是去請示賈總了,就坐著點了支煙等待。

不一會兒,小高就回來了,她對黎清晨說:“賈總請你過去一下。”

黎清晨只好去隔壁面見賈總。

賈總很客氣地擺擺手,“坐,黎主編請坐!”

黎清晨坐下后繼續抽他那支還沒抽完的煙,他還在猶豫是否發支煙給賈總呢,賈總就開口說話了,“聽說你明天不愿意加班,是這樣嗎?”

黎清晨說:“記得我來面試的時候我們就談過這個問題,您也答應過我周六不用加班的,對嗎?”

賈總說:“是有那么回事。可我聽說你這周的任務沒有完成,還差半部書稿呢!”

黎清晨說:“可那是因為小高請我幫她復審她那部書稿,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我才幫她看完啊。”

賈總說:“這個我不管,而且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我可沒有讓你幫小高看書稿的。”

黎清晨說:“小高就是你未婚妻,她的意思我通常就理解為您的意思,而且我的日常工作實際上也是她在負責安排嘛。”

賈總說:“得了,咱們不談這個問題了。直說了吧,我也觀察你兩個禮拜了,感覺你的思路和工作方式都不太適合我們公司,你要是也覺得不太合適,那你就辭職吧。”

黎清晨猛地聽到這話并沒有氣不打一處來,因為對這樣的結局他時刻都保持著預感,所以他并不感到突然,也沒有感到憤怒。但他沒有想到這樣的時刻會這么快就到來,而且是以這樣可笑、牽強,根本就站不住腳的借口——這還不是故意找理由開人,而是沒有理由也要強裝有理由開人,這世道是怎么了?竟然還有這樣莫名其妙的事?黎清晨一點也沒有怒火中燒的意思,他只是感到自己涼了半截。這些日子以來,他以這樣的努力投入到工作中,他以這樣的謙恭謹慎和老板打交道,他以這樣的熱忱試圖促進公司朝著一個正確而光明的方向去,沒想到得來的回報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黎清晨沒想到甄先語的預言竟然這么快就應驗了。但黎清晨還是辯解說:“辭職不辭職再說,我建議您是否可以考慮把小高找來對質?你問問她看我是不是應她的請求幫她復核了一整天的書稿?弄清楚了這一點您再作結論不遲。”

賈總卻說:“這個問題我們就不要糾纏了吧。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之間的合作并不理想,就此打住,你另謀高就,我們也另外招人。你看呢?”

黎清晨馬上明白了賈總的意思,正所謂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也就不再作無謂的解釋和爭辯,“既然這是你的意思,我還有什么好說的,那就這樣吧,我現在就辭職!”

“那好,我們現在就把你的工資結清了吧。”

“行,結就結吧。”黎清晨巴不得馬上領走工資。

“我算一下……每個月計有22個工作日,你到我們公司正好兩個禮拜,每周五個工作日,你一共上了十一天半的班,注意,其中你遲到了三次。按照我們談的條件來計算,你試用期的月工資是五千元……”說到這里,賈總就拿起桌上的計算器算了起來,“11.5除以22,再乘以5000,等于2613.63元。對嗎?再就是你遲到三次,按照公司的規定,每遲到一次扣50元,三次合計應扣150元,減掉這個數字,你實際應得的工資就是2463.63元,對吧?要不你再拿這個計算器算一遍?”

黎清晨感到有點不對頭,而且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不對吧,賈總,我來公司應該有三個禮拜了,你應該這么算才對,一個月30天,從上班的第一天9月24日起,算到今天10月12日,一共是19天,所以我應該領到的工資應該是19除以30,再乘以5000,最后的結果應該是3166.67元。”

賈總接過黎清晨的話茬,“你的算法不對,我的才是正確的算法。”

黎清晨很直率地指出,“賈總,你的算法沒有計算黃金周那七天的工資啊!”

“黃金周你整個就沒上一天班,我憑什么發工資給你?”賈總的語氣很堅定。

黎清晨也不示弱,“春節、五一黃金周、十一黃金周,這可都是國家法定的節假日,沒有道理不發工資的。”

“這我可不管,我只看你在公司真正干了幾天。”賈總回答得很干脆。

“所謂月薪就是按月計薪,上班的天數理所當然是從報到之日起算,截止到離職之日為止!”

賈總偷換概念狡辯道:“我說的是工資,不見得是所謂月薪。”

“我說賈總,《勞動法》的有關條款您應該知道吧?法定節假日不發工資那可是違法的。”黎清晨忍不住語露鋒芒。

賈總盯著黎清晨說:“那我還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還在試用期沒有轉正,沒有轉正我憑什么給你發節假日的工資?”

“試用期干的活一點也不比轉正以后要輕松,可我試用期的工資比轉正后的要少兩千!這一點我并沒有意見,畢竟這是我們事先約定的,何況試用期工資低于轉正工資也是很正常的。”黎清晨兜了個圈子,最后才不依不饒地說:“但試用期內我該得的工資您要再克扣,那就沒道理了。”

“是嗎?我這是克扣嗎?沒有吧?我只是實事求是。”賈總的眼睛明顯瞪大了。

但此刻的黎清晨目光更犀利,他知道雙方的較量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我不管你是克扣還是實事求是,反正我該拿的錢一分也不能少!”

賈總沒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黎清晨意志如此堅定,個子矮小的他不由得目光就有些飄了,可他的口氣仍然針鋒相對毫不讓步,“想從我這里多詐些錢走是不是?告訴你,辦不到!”

黎清晨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個子這么難纏,“有沒有搞錯,到底是誰詐誰的錢啊?”黎清晨還想到了遲到的事,他接著理論說:“再就是遲到的事,我覺得公司規定員工每遲到一次就扣50元的做法不太對,哪有這樣做的呢?這一點姑且不提也罷。問題是,我上班第一天的遲到你不應該扣那50元,因為之前你并沒說過遲到一次要扣這個錢,我因為熬夜修訂選題目錄導致第二天一早遲到的那回也不應該扣。所以遲到一項只該扣一次的錢。所以,我該拿的工資應該是3166.67元減去50元,也就是3116.67元!”

賈總把雙手交叉在胸前,“我就這么著,你看怎么解決吧?”

黎清晨正色說:“就這么點錢的事,我相信我們能夠協商好的。”

“是嗎?我看未必。”

黎清晨暗帶威脅道:“我相信我們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賈總揮手說:““隨便你怎么解決!”

黎清晨回應,“真的?那你就照我的算法結算工資吧,我領到錢好早點回家啊。”

賈總道:“憑什么按你的算法?我還就只能按我的算法跟你結算!”

黎清晨激動地回復說:“我這人脾氣可不太好,您就不怕我著急上火嗎?”

“你以為我怕你不成?我誰也不怕!”

黎清晨思忖著點燃一支煙,終于亮出底牌,“說到底,這算是一起小小的勞動糾紛,如果我們不能夠協商解決,大不了我還可以申請勞動仲裁,到那一步咱們就只好對簿公堂了。”

賈總沒有接招,而是撥起了桌上的電話,“喂,老牛嗎?哦,是老谷啊!你們都在?很好,那就趕緊到我這兒來一趟,打車過來!有人說要跟我對簿公堂呢!誰呀?就是那編輯部的黎主編,我今天剛把他開了,他正在我這兒討要工資呢!”

黎清晨見賈總掛了電話,就抨擊說:“這么點屁大的事,犯得著興師動眾嗎?”

“你不是要申請勞動仲裁嗎?我先找人收拾收拾你!怎么著,怕了?”賈總獰笑著說。

“是嘛,這年頭誰怕誰啊?”黎清晨說著站起來走近賈總,“怎么著,你是要打架還是要嚇唬人?要是打架的話,我就不在這里坐以待斃了。”黎清晨走到辦公室門口拉開門向外看了看,確定公司的員工下班全走了,“不過你就等著勞動仲裁吧,我回頭還要舉報你侵權盜版的事,叫你公司徹底玩完!”

賈總坐著沒動,但他顯然有些被震動了,他應該是沒料到黎清晨會知道他的盜版活動,他不知道黎清晨是怎么知道的,他在尋思著什么,但他的回應還是很明確,“你敢!”

黎清晨正色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不是找人來收拾我嗎?那我還有什么客氣的?我跟你干到底!”

賈總忽然站起來說:“你敢!信不信我現在就揍你!”

黎清晨笑了,“真他媽好笑!就你這樣還要揍我?誰揍誰呀?你可能不知道我以前是練過武術和拳擊的,信不信我兩拳就把你打趴下!你以為我好欺負是不是?”說著黎清晨威脅般地捏了捏兩只拳頭,復又走近賈總。

這時隔壁的小高忽然冒了出來,想必是聽到激烈的爭吵聲感覺不妙就過來了。小高大聲制止雙方說:“怎么你們還要打架啊?有什么事不能坐下來談的?”

賈總朝他未婚妻小高揮揮手,“沒事!你就別擔心了,回隔壁呆著吧。”

黎清晨見這小兩口還挺那個的,就軟化態度說:“是啊,坐下來談不是更好嗎?”說著就在沙發上坐下了。

賈總跟他未婚同居的女朋友耳語了一會兒,然后小高就回隔壁房間了。

賈總關上門,仍又坐回他辦公桌后的椅子,在點燃了一支煙之后居然滿臉帶笑地開口了,“其實剛才我是跟你開個玩笑,發行那邊電話就沒人接,老牛老谷他們根本就沒在辦公室,我那是隨口編了一段話說給你聽,嚇唬嚇唬你呢!不好意思。”

黎清晨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意外之余,卻也馬上接話道:“嘿!你還真行!這種玩笑也開,就不怕事情激化到不好收拾?我真服了你了。”

賈總投桃報李,“我還以為你是個軟蛋,沒想到你能屈能伸也還算條漢子。我說話沒譜,你就多擔待吧。”

黎清晨笑說:“你以為人多我就會怕了?不是那么回事。你以為他們倆來了你就能把事情擺平了?那可沒準。不過打打殺殺的話就此打住不再提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來談談到底怎么個協商解決吧。”說著黎清晨還蹺起了二郎腿。

賈總卻問:“你不是要去舉報嗎?不是要去申請勞動仲裁嗎?”

黎清晨道:“這我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如數把我該拿的錢發給我,一切就都OK!這份工作有多辛苦你是知道的。”

賈總拍拍腦門仿佛有了主意,“要不這樣吧,如果你接受我的方案,那我現在馬上就給你現錢!否則就請你到公司規定的發薪日再來領,我們公司是每月的月初發工資,要不然你就等11月初再來公司領吧,不過那時候我也不敢保證你就能領到你所說的3116.67元。選擇哪個方案你考慮一下吧?”

黎清晨沒想到賈總會出這么一招,一時間拿不定主意的他就暫時地沉默了。黎清晨腦瓜子轉了幾轉,兩個方案相差六百多塊啊!于是說:“不行,這兩個方案都不行,我最希望的是現在就領到3116.67元!或者你今天打個條給我也行,晚點沒事,只要到日子了我能拿到該拿的這個數目就行。”

賈總卻說:“那可不成,只能在我提供的方案里作選擇,沒有別的選擇。”

黎清晨感到很無趣,這個賈總居然這么冥頑不化,也不知道他是假裝糊涂胡攪蠻纏呢,還是真不明白事理。他有點厭戰了,有點厭倦這場口舌之爭了,就想選擇鳴金收鼓改日再戰,于是他說:“我今天實在是有點疲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要不這么著吧,今天你先給我你能接受的那2463.63元,剩下的我們有爭議的那六百多塊錢,咱倆都冷靜下來花幾天時間好好考慮考慮,到公司發工資的日子了,你再看看是不是補發給我?”

賈總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答復說:“那不成,你要現在領走這兩千多元,那我們就只能按這個數字結算,我不可能再補發什么給你!”

黎清晨也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立場也沒有變化,“如果是這樣,那就還是由勞動仲裁委員會來仲裁吧!仲裁敗訴的話你可還要承擔仲裁費哦!”說著黎清晨就起身要走。

賈總沒動窩,也不知他是在心里權衡利弊呢,還是在目送黎清晨的離去。

黎清晨走到客廳的時候,居室的門忽然被人急促地敲響了。黎清晨順手打開門,卻沒想到站在門外的竟然是老牛和老谷二人——看來賈總那個電話是打通了的,他又在忽悠人啊!同時黎清晨也意識到:來者不善!他不由得加強了心理戒備以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情況。

不想那胖一點的老牛卻笑容滿面地對黎清晨說:“怎么,我聽賈總說你辭職了?”

這老牛的態度還真是不錯,黎清晨于是松弛下來笑答:“哪呀,說是我辭職,其實是賈總開了我!”

“是嗎?那你什么態度討要的工資?弄得賈總要打電話叫我們過來。”問話的是老牛,接話的卻是老谷,看老谷的表情,還真是居心叵測。

黎清晨不禁憤然道:“怎么了?我要工資那是應該的,態度好得可是沒法說。”

老谷建議黎清晨到賈總的辦公室里去說話。

見黎清晨一臉的不爽,老牛就半是打圓場半是為老谷助陣地笑說:“黎主編,還是進里邊說吧,大家別都堵在這門口了。”

黎清晨沒什么意見,就隨這二人返回賈總的辦公室。

賈總已經站起來迎接他的兩位幫手了,一臉的欣喜態。

在黎清晨的眼里,此時的賈總卻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黎清晨憋不住質問賈總,“你不是說老牛老谷沒在辦公室,沒接到你的電話嗎?”

賈總說:“不提這個了吧。現在的問題是,工資的事情你究竟想怎么解決?”

老谷斜著眼盤問黎清晨,“聽賈總說,你今天要走人了——真可惜啊,才干了這么幾天就要揮手再見了。我們還聽說,你現在就想把工資領走,要我說,你犯得著這么急嗎?公司總有公司的一套規矩,每個月給員工發薪水那也是有固定日子的。”

黎清晨瞪一眼老谷,“你先跟賈總了解了解清楚怎么回事吧!”

老谷沒說話,只是眼睛還是斜在那兒,老牛調和氣氛般地笑了笑,轉而問賈總,“到底怎么回事?賈總你給俺哥兒倆說說,黎主編不會是在敲詐勒索吧?”

賈總于是簡要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又說:“你們說說看,我這工資該怎么發?”

老谷接過話來說:“怎么發?就發那2463塊,多一個子也沒有!”

老牛則說:“這個事情很好辦,不就是這么點工資的事嘛,大家好好協商一下,我就不信解決不好。”

黎清晨沒有看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兩眼只是堅定地盯著窗外,“我也相信能得到合理的解決,該多少就是多少,我不會多要,我只是想拿到自己該得的工資。”

老谷向黎清晨走近兩步,“怎么著,你還在想著3100多塊呢?明確告訴你吧,沒戲!就2400多,拿到就趕緊走人!否則別怪我們一分錢都不給你!”

黎清晨轉臉盯著老谷,坦然笑道:“哦!是嗎?你覺得我要3100來塊過分了?沒道理是吧?”

老谷說:“費什么勁啊你!你不怕我們揍你啊?”

黎清晨道:“你還要打人哪?你敢!”

老谷厲聲道:“信不信我給你兩拳!”

黎清晨毫不畏懼地說:“我還怕你不成?有本事我們到外面去單練!”

老谷氣勢洶洶想一把抓住黎清晨的胳膊,黎清晨閃身沒讓他抓著,反而握拳擺出一副迎戰的架勢。

老牛這時候躥過來站在兩人中間調解說:“都別動手!不就是這么點工資的事嗎?坐下來協商解決吧,動了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賈總也說:“老谷,你還是克制一點吧。”

黎清晨笑說:“動了手頭破血流的那就是公安局來處理這事了。我也同意坐下來協商,老牛你說呢,我該拿的工資是不是3100多?”

老牛揮著手緩和局勢,“我建議大家都冷靜一點,有話好好說嘛!畢竟同事一場,何必呢?”見眾人似在傾聽,他才接著說:“黎主編,要不你看這樣怎么樣,你保證不要去舉報我們公司盜版侵權什么的,行不行?”老牛轉過臉又跟賈總說:“賈總,如果黎主編保證不舉報,那點錢你就發給他算了,他說的黃金周工資照發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老谷卻對賈總說:“賈總,咱們不能就這樣便宜他,要發,你也只照著2463塊這個數字給他發。”

賈總點點頭沒有說話,也不知道他是贊成老牛的意思還是老谷的意思。這時候黎清晨卻果斷地表態了,“我看這樣吧,今天我就拿2463塊走人,剩下的653元是發還是不發,你們再考慮幾天,等公司發工資的那天我再來一趟,到時候我們再作最后的定奪,我這幾天也再考慮考慮,說不定就放棄了也不一定。不管怎樣,我現在就可以保證不會舉報貴公司,畢竟公司這么多人都靠這個混碗飯吃,也不容易嘛!”

老牛當即表態說:“行,我看這樣行!賈總你說呢?”

賈總點點頭,“這個主意倒也不妨考慮考慮。”

老谷卻說:“黎清晨,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領了工資以后又舉報,我們可跟你沒完,你別以為我們就找不到你了!”

黎清晨坦然笑道:“還用你嘮叨,我不都保證不舉報了嘛!要是大家都同意我的方案,那就趕緊給錢吧,時間不早了!”說完黎清晨還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

就這樣,勞資雙方的這一糾紛總算有了一個雙方臉面都還過得去的結果。

當天晚上,自第二天起就不用去上班了的黎清晨就把當天發生的事情跟馮麗霞復述了一遍。

馮麗霞的反應是,“這家公司怎么這樣啊?才這么幾天就開人,也太隨意了吧?哪兒有一點對人才的尊重?用人用得那么狠不說,用完了還克扣工資,簡直不像話!不過也難怪,本來就是做盜版起家的,品行能好得了嗎?要我看,剩下的那六百多塊錢你要不要都無所謂了,你就舉報他們吧,難道還讓他們再這樣胡作非為下去?”

有關舉報不舉報的問題,黎清晨早在回來的路上就想好了,“這個嘛,我覺得還是要慎重,至少我暫時不會去舉報他們,畢竟我今天已經承諾過他們,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嘛。”

馮麗霞沒好氣地說:“什么‘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當初招聘你的時候他們怎么承諾你的?還什么沒有什么特別的意外一個月也就轉正了,還什么給你一定的股份,簡直是胡說八道!再說那遲到的事,遲到幾分鐘就扣你50元工資,有這么辦公司的嗎?而且事先也沒跟你明說。跟他們這種人還講什么承諾不承諾的。”

黎清晨知道馮麗霞說得很在理,但他還是接著表述自己沒說完的理由,“你說的我明白,這一點我們再探討吧。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多少有點不忍心,雖然他們克扣我工資很不講理,但畢竟只是這么點錢的事,我一旦舉報了他們,罰款幾萬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不說,恐怕連他們那公司都會整個被取締——對他們來說,那可就是一場滅頂之災啊!”

馮麗霞反駁說:“整個一盜版書商、非法買賣,對這樣的人和事,國家的法律法規很明確,就是要給予堅決有力的打擊,你不舉報,那其實就是縱容和包庇他們!”

黎清晨笑說:“寶貝說得很對!我完全贊同!不過怎么說呢,道理上是這樣,但是面對具體的人和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究竟還是下不了這個手啊!再說了,國慶期間來請客介紹給小虎認識的那個王曉琴,還有其他幾位老鄉都在這公司呆著,現在的就業形勢你也不是不知道,找一份工作很不容易啊。一旦舉報了,那家公司完蛋了,那我那些老鄉也跟著下崗失業了不是?這一點大概要算是投鼠忌器,你說是吧?”

馮麗霞噘著嘴嘟囔說:“好了好了,我稀罕你現在這年頭還有這么強的老鄉觀念,可那些老鄉跟你又不是發小、家鄉的同學什么的,才認識幾天啊,你和他們基本談不上有什么交情,也就是萍水相逢的短暫同事而已。你就是心太軟!你就是給自己找借口!要我看,其實是別人不義,你卻做不到不仁!”

黎清晨無奈地點頭,“也許是吧,反正我不打算舉報他們———除非他們拒發那剩下的六百多元,讓我心里憋悶難受。”

馮麗霞敲敲他的額頭,“你這分明是‘敲詐勒索’他們,你根本就不是心太軟!”

黎清晨照樣是點頭,“隨你怎么說吧,反正我就是不能接受他們克扣我的工資。”

兩人如此這般又交流了一陣,末了,馮麗霞終于收尾說:“時間不早了,我還要趕時間做點功課,就不跟你多說什么了吧。對了,你已經失業了,就馬上開始找新的工作吧!”馮麗霞好就好在整個晚上都沒有抱怨過一句黎清晨,什么到北京都一個月了總共才掙到這么點錢之類。

黎清晨點點頭表示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在心里要求自己務必盡快找到一份新工作,薪水高一點的并且是很正規的那種。吃一塹,長一智,他不能再重蹈覆轍了。黎清晨于是繼續在網上埋頭搜索起招聘信息來,一旦找見了比較合適的單位和職位,黎清晨就會當即把自己的簡歷從郵箱里發過去。

在參加幾個新單位的面試期間,黎清晨忽然又想起了比自己先離開那家公司的甄先語,不知道這小伙子是否還好?是否已經找到了新的工作?而且黎清晨記得甄先語是學法律的,溝通情況之余,他也希望能就法律方面的問題跟這位伙計作些探討,想到這些,黎清晨就再次給甄先語打了電話。

電話里一問,小甄的答復是已經找到單位而且已經上班了,是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做律師助理。當他聽說黎清晨也已經離開宇宙無窮大公司的時候,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怎么樣,老黎,我沒說錯吧,你果然也沒多呆幾天,我就知道那公司不是個正經呆的地兒!”

甄先語不叫他“黎主編“而改稱其為“老黎”了,而且才到北京一個月不到,他說話就帶“兒”音明顯有些京腔化了,這是黎清晨感覺到的小甄的變化,不過他沒有提這些細小的感觸,而是比較情緒化地把那天的工資爭端大致說給了小甄聽,他想聽聽小甄對這件事的看法。

結果小甄的反應很鮮明,“老黎你沒錯,你就該拿你說的那個數!他就該給你3100多!如果你這兩天去公司他們不給你發剩下的,你就申請勞動仲裁吧!我鐵定支持你!”

黎清晨當即表示感謝,之后接著說:“其實錢還真是沒多少,幾百塊錢的事,可如果就這樣被他們給欺負上一把,那我一定會長時間感覺心氣不順的,所以我一定要把這六百多塊錢要到手!他們要是敢不給的話,那我就會不惜時間和精力的,反正是一定要給自己討個公道!喂,我說小甄,這事果真要走到仲裁這一步的話,你可要給我當證人哦!”

“沒問題!到時候你盡管開口,到開庭那一天,我請假也要來給你做證人,證明你在他那家公司工作過這一事實。”

黎清晨又問:“不過,你比我離開公司要早,恐怕只能證明到你離開的那一天啊。”

甄先語反問:“公司另外那些同事不也可以作證嗎?不是還有幾個是你老鄉嗎?他們也可以給你作證的啊!”

“可他們畢竟還在那公司上班,來給我當證人那他們恐怕就工作不保了。”

甄先語說:“即使他們不來作證,你工作到了那一天也是確鑿無疑的事實,這一點他們應該還是承認的,你們之間的糾紛畢竟只是在試用期內黃金周發不發工資這一點有分歧,就算他們輸了,也只有這么點錢的事。可如果是作偽證,否認事實,那他們要面對的后果就嚴重多了,我想他們輕易是不敢否認這個基本的事實的。”

黎清晨連聲說謝,并邀請甄先語有時間過來聚聚,他請客,云云。

不知不覺的,到宇宙無窮大公司領取剩余的那點工資的日期就到了。黎清晨對賈總究竟會否發給他那六百多元感到心里沒底,于是就在頭一天晚上打電話給對方打探口氣。賈總似乎手頭正有事在處理,他的答復很簡短,“錢的事情嗎?沒問題,你明天來公司就是了。”聽這話,看來事情會得到圓滿的解決,黎清晨的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氣。

可第二天黎清晨卻沒能如愿領到那錢。賈總在自己的辦公室里關著門和黎清晨單獨溝通,他的答復顯然事先打過腹稿,聽起來是字斟句酌的,“錢不多,總共才六百多,我想我們都不是在乎這點錢,而是受不了心里的憋屈。試用期的員工究竟該不該享受黃金周的休假工資?我們的觀點不一樣,你認為應該享受,如果公司不發給你,你就認為是公司克扣你的薪水,你心里就因此感到憋屈,是不是?可我認為尚在試用期的員工,還真就沒有資格享受正式員工的休假工資,如果你硬要從我這里領取去,我心里同樣也會感到憋屈,是這個道理吧?所以我希望我們能互相體諒,妥善地處理好這件事。都是男人,都是大老爺們兒,最好咱們都別受這份憋屈,人活一口氣嘛!你說說你的想法怎么樣,看我們是不是能找到什么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黎清晨一聽這話就覺得來氣,看來今天是白跑這一趟了,但他又無法對彬彬有禮的賈總發作,因為他錯誤的立場雖冥頑不化,但其言辭卻顯得入情入理,至少在自圓其說這一點上也做到了較好。黎清晨不知道賈總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就進一步試探地說:“我還是沒太明白您的意思。我覺得賈總完全可以把話說得更直白一些,哈哈,您盡管直說,我認真聽著就是了。”

賈總笑一笑,說:“我很支持你向有關部門提出勞動仲裁的申請,我想還是讓法律來裁決我們的爭端吧,那幾百塊錢實在不多,但我們雙方都有理由為自己尋求公道,找一個說法。兄弟,我這樣處理這事還算夠君子吧?但我對你也有一個要求,或者說是請求,那就是希望你不要舉報我們公司侵權、盜版什么的,都是莫須有的事情嘛!”

黎清晨笑了,“這樣啊,行,我答應你!不過我會盡快去申請勞動仲裁。我辛苦一點沒事,只是我丑話要說在前頭,您敗訴后恐怕還得承擔受理費、訴訟費什么的,支出會更多。”

賈總道:“這個我不在乎,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該出多少就出多少吧。我會在尊重事實的基礎上據理力爭,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黎清晨笑說:“我現在就敢說,這事賈總是輸定了。”

賈總說:“未必吧。我怎么覺得輸定了的會是你呢!不過輸贏姑且不論,我還是欣賞你的,如果你贏了,那這事就確實是我的錯,我愿意承擔責任,甚至希望你還能回來接著上班,人才難得嘛!”

黎清晨不卑不亢地回應,“承蒙賈總看得起,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再回公司效力!不過這一次可能不行了,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新的工作,近期就要去上班了。”黎清晨其實還暫未搞定新的工作,但他的自尊心使他不能不這樣說,而且他對自己的職場前景確有信心。

“是吧?那好,今天我們就先談到這里,我等你的進展。”說著賈總就站起來表示送客之意,他伸出手來與黎清晨握了握,“我還有事,就不陪你多談了,回頭聯系!希望我們是不打不相識,買賣不成交情在!”

黎清晨雖跑了趟冤枉路,但也覺得賈總的表現比上一次好多了,甚至可謂有趣,于是投桃報李地回應,“是啊,我也希望是這樣。那我今天就先告辭,你先忙著,改日我們仲裁庭上再見!”

黎清晨回家后上網查到了區勞動局的地址和電話,又打電話過去咨詢,臨到這時才掌握了有關勞動仲裁的一些基本常識,并且了解到其實勞動仲裁根本不需要交納手續費、仲裁費之類,這使他感到渾身更為自在。總之,第二天一早,身心均感勝利在望的黎清晨就滿懷信心地直奔目的地而去。

倒了兩三趟車,然后下車步行并一路打聽,他終于摸到了坐落在一條小街旁的區勞動局勞動仲裁接待室。接待室分里外兩間,是那種比較簡陋的老房子,里間顯然是工作人員的辦公室,外間人還不少,有排隊的,有填表的,有坐著等待的。因為有一扇窗口相連,里間的人與外間的人于是顯示出了很強的互動性。黎清晨觀察了一會兒在對外接待的窗口前排隊的那些或民工模樣或辦公室上班族模樣的人,便確定自己應該跟在他們后面排隊。就這樣等了有一二十分鐘光景,他終于挨到了窗口前。

坐在窗口內的那位看上去約摸五十來歲年紀神態和藹親切的中年人看上去是很值得信任的樣子。黎清晨剛一排到,就聽中年人問他,“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具體什么事你先簡單說說。”黎清晨于是把自己遭遇的事情大致說了說。中年人當即答復他說:“就這么幾百塊錢的事你也申請仲裁嗎?”

黎清晨道:“錢是不多,但這口氣憋在心里挺難受,我非得找個說法不可!”

中年人又說:“也是!群眾利益無小事。那你填份表吧!“說著他就從桌上整齊碼放的十來種各式各樣的表格中選出一份遞出來,并叮囑說:“認真填,盡量把糾紛的原因和過程寫詳細點!”

黎清晨接了,跟著又咨詢了幾個小問題,然后才離開窗口到旁邊的桌子前坐下來認真填寫那份表格。

待中年人接過他遞上的表格開始審閱的時候,黎清晨站在一旁又把自己申請勞動仲裁的原因和整個事情的經過用簡明扼要的口頭語向他補充著陳述了一通。中年人邊看邊聽,末了又和黎清晨就某些細節問題作了些探討,最后他定調說:“你這樣的情況只要屬實,那就應該沒有問題。你就回家等消息吧。”

幾天后,黎清晨還真得到了不錯的反饋。勞動局仲裁辦公室打來電話告訴他,說仲裁通知書已寄到那家宇宙無窮大公司并得到了簽收,公司方已承諾開庭時將派代表過來進行申辯和接受仲裁。

開庭的那天,在勞動局的仲裁室里,黎清晨并沒見到法人代表賈總,但卻見到了他派來的公司代表小高。仲裁流程按程序開始后,原告與被告雙方各自對事實進行了陳述。小高的基調是承認原告陳述的屬實,但對試用期員工在國慶黃金周期間是否也享受正式員工的工資待遇提出了與原告截然相反的觀點,也就是賈總說的那一套。果然不出所料,最后的仲裁結果是,被告應在一周內補發原告應發而未發的那六百多元錢。

幾天后,黎清晨在賈總的公司領到了那六百多元錢。賈總不但沒跟黎清晨提這不愉快的事,反而看上去很真誠地表示,編輯部暫時還沒招到新的合適的主編,審稿的工作暫時由小高在負責,不過審稿的質量不是很滿意,賈總還表示歡迎黎清晨再回公司主持工作,云云。黎清晨自然是不會再回來了,推托的理由不外乎是已經在新單位上班了,云云。黎清晨在公司里還見到了原來的那些同事,王曉琴和黃曉曉還在做她們的設計與排版工作,但他并沒有和她們打招呼寒暄。

此后,黎清晨因為工作和生活都很忙,所以很少能想起和王曉琴等人聯系,更沒有和賈總等人聯系。不過第二年夏天當黎清晨創辦的公司總算有了起色的時候,他才想起給王曉琴打了個電話,卻聽王曉琴說她和黃曉曉已經在兩個月前換單位了。王曉琴告訴黎清晨說,幾個月前,宇宙無窮大公司幾年來一直在做盜版書的事實被有關部門掌握,并在公司的地下倉庫里查獲了大量盜版書,于是立案偵查并交由法院作出了審判,結果該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并被處以數十萬元罰款……

作者簡介:

朱家雄,男,70后作家。曾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芙蓉》等發表過中短篇小說。曾在《詩刊》《中國作家》《十月》《北京文學》《安徽文學》《中國青年》《青春潮》《芒種》《詩潮》《遼寧青年》等發表過數十首詩歌作品(含組詩)。出版有長篇小說《校花們》和小說集《畢業前后》。發表各類文章上百萬字。主編并出版有《北大情事》《北大情詩》《北大日記》及70后小說選等文學類、校園類圖書十多本。

責任編輯 張頤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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