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般意義來講,寫作的時間越長,技法越嫻熟,經驗越豐富,作品質量會越高。可是,有寫作經驗并且年歲漸長的作者并不這樣認為。以他們的寫作實踐來驗證,事實上,寫作的時間越長,經驗越豐富,年齡漸漸變大之后,要寫出好作品反倒是越來越難了。
我從80年代中期開始寫作,寫作的時間可謂不短了。二十多年的寫作生涯,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主義、流派、風格的嬗變,也在各個不同歷史時期流行和提倡的題材上亦步亦趨地追隨并且實踐。寫到現在,感覺基本上沒有哪個領域哪類題材沒被人寫過,靠絞盡腦汁挖掘新題材而走紅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寫作的路子是不是會越走越窄,這就困擾著相當一大批、包括我在內企圖靠新題材來立足文壇的作者。
事實上,題材無論新舊,只要有新的思想注入,有新的角度的敘述,有新的別樣的技巧,有對題材本身的有別于他人的詮釋,仍然是能寫出好作品來的。我看到一些寫民國時期的題材,寫抗戰的、寫剿匪的、寫解放戰爭題材的作品,也看到一些寫知青、寫“文革”題材的作品,這些題材曾經被幾代作家寫得詳詳盡盡、無處可寫了,可仍有人能把它注入新的思想、新的認識,以全新的角度,別樣的手法,寫得水起風生、活色生香,讓人為之傾倒。
而要能讓人無論是發現新題材、抑或是在尋常題材中寫出新意,我認為最重要的恐怕莫過于思想的新穎、眼光的獨到和情感的豐沛了。年齡漸長的作者,最容易出現的問題就是情感的鈍化,甚至麻木。這在創作中是非常危險的。當你覺得自己閱歷已經豐厚,經歷的世事滄桑已經夠多,任何事情在你眼中已無新意,任何事情都不能激起你內心情感的波瀾,不能悲痛、慨嘆、憤怒、憂傷的時候,實際上你內心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你的情感已經淡化。這樣的心態,是無論如何也寫不出新的具有震撼力的作品來的。
我時刻警惕著情感的鈍化,時刻提醒自己保持著對人對人物命運的深刻的了解和關心。置身于人和人物命運之外的寫作,哪怕技巧非常嫻熟,文字非常精致,也只能當作文字欣賞而非文學欣賞。文學的終極目標,是要把寫作回歸人和人物命運本身。
有鑒于此,多少年來,我一直關注著各類人物,尤其是底層和那些被踐踏被漠視的小人物的命運,這為有些很純粹很雅致的作家所不屑。他們關心的是日益物質化的生活,那些住“高尚”別墅,打高爾夫球,早上在香港喝早茶,晚上在上海出沒于高級娛樂場所的人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很溫馨、很怡人。遺憾的是絕大多數人只能從這些文字中去了解、去想象、去陶醉。
我愿意保持一顆鮮活而敏銳的心,去發現生活中的美好和丑惡,去發現時代的進步和與之不協調的現象。我更愿意保持情感上的敏感、真誠與投入,能夠與生活中的人,或者即將變成自己作品中的人一起同悲同喜,亦歌、亦笑、亦哭。情到深處,能夠流下真誠的淚來,那就說明自己還沒有老去,在創作上似乎還可以寫一些年頭。
保持新銳的思想,保持敏銳的眼光,保持一顆容易被感動也容易被激怒的心。這于我,是能不能再寫作的基本條件。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