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說“好話”

“拍馬”一詞，出自我國西北方言。西北地區畜牧業發達，一般人家都養馬，以備騎用。平時，牽馬人與牽馬人相遇，互拍其馬股說:“好馬!好馬!”因為馬肥則兩股必隆起，拍其股表示欣賞贊嘆之意。

從“拍馬”一詞的產生，我們知道，這是一個中性詞，產生于見面打招呼，打招呼就要張口說話，說點什么呢?當然要說好聽順耳的話，盡量讓聽者舒坦。聽著不舒坦，這招呼還不如不打。

打招呼文雅點說叫寒暄，內容一固定，形式落俗套，就成客套。見面說幾句好話，彼此都討個好心情，里面也包含著對人的尊重。不如此，是不懂人情世故，是不知禮。逢年過節，人們相互說的吉利話、祝福話，生活中經常聽到“謝謝您”“多多關照”“勞駕”“拜托”“辛苦了”之類的客氣話，都屬于客套。

客套稍微跑偏一點就成了恭維。客套、恭維說的都是好聽的順耳的話。不同的是，對于客套話，說、聽雙方心里都明白其中真意、本義，都不當真。“啊，你真有智慧。”“您到底是領導，就是比我們有遠見。”“老板，這樣的好點子也就您才想得出。”這樣的話一般都是恭維。客套發展成為恭維，表明說、聽雙方地位不平等了。恭維的內涵有了變化，恭維的目的是討好。

恭維再跑偏一點就成了奉承。奉承還有一兄，就是阿諛，哥兒倆常連用。會奉承的都是語言大師，見大漢說魁梧，見矮子說精神，見禿頭說聰明絕頂。用詞水平不亞于專業作家。

奉承的極致是吹捧、吹噓，為讓聽者順氣，往往把針眼兒一樣的成績吹說成門洞一樣大。奉承進一步跑偏就是諂媚。史冊記載這樣的人很多，把這種人叫小人。清代諂媚第一人當數和珅，僅舉一例即可明證。

一天，和珅進宮面君奏事，一個太監對他說:“皇上昨晚得喜……”話未說完，傳皇帝召見，和珅立即整衣入內。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后，和珅賀道:“恭喜皇宮降雛龍。”乾隆說是個女兒。和珅改口:“月里嫦娥下九重。”乾隆說已經死了。和珅又改口:“原來人間留不住。”乾隆說我嫌是個女兒，把她扔水里了。和珅迅即改口:“單身投入水晶宮。”一事三折，應變得體，審時度勢，見風使舵，隨機應變，出奇制勝。經過如此一步一步跑偏發展，“拍馬”一詞就慢慢變了味。

“拍馬”一詞也可以有另外的一種演變進程。學生畢業，老師都要給個評語，評語一般要對該生進行肯定。南開學校畢業同學錄中對周恩來有這樣的評語:“君性溫和誠實，最富于感情，摯于友誼，凡朋友及公益事，無不盡力。”歷史已證明評價是中肯的，非諛辭。

1944年，當粟裕率領只有數千人的部隊在蘇北車橋殲日偽軍逾千的捷報傳到延安窯洞時，慧眼識將才的毛澤東當場說了一句極有預見性的話:“這個從士兵成長起來的人，將來可以指揮四五十萬軍隊。”這是對粟裕軍事才能的肯定。

著名導演張藝謀評價日本演員高倉健:一個用背影就能表演的演員。

豐子愷1914年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他的繪畫天賦很快引起老師李叔同的注意。一天晚上，李叔同邀其到宿舍敘話，說:“你的圖畫進步快!我在南京和杭州兩處教課，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有天分的人。”豐子愷聽老師如此鼓勵自己，非常振奮，繪畫興趣更濃。后來他回憶說:“當晚的談話改變了我的一生……我打定主意專門學畫，把一生奉獻給藝術……”

唐代名臣魏征，以倔強不屈、敢于犯顏直諫著名。唐太宗評說:“人言魏征倔強，朕視之更覺嫵媚耳。”從倔強中看出嫵媚，取決于唐太宗的內心感受、氣度和眼光。

魯迅外表說不上俊美，但郁達夫曾說“魯迅是中國唯一的美少年”。這取決于郁達夫對魯迅的景仰之情。這些都是贊揚。

贊揚有利于減少自卑，增強自信。美國前總統林肯出生于一個農民家庭，是一個內心自卑卻又渴望成功的人。他當上美國總統后，常常失眠，精神緊張，甚至對生活感到絕望。后來，他將報紙上人們對他的贊譽之詞剪下來，揣在口袋里，在重大會議召開之前，在情緒緊張的時候，他就掏出那些剪報看，給自己鼓勁。

沒有人愛聽說自己的壞話。北宋名相呂蒙正，一次上早朝時，聽見前面有人在說自己的壞話，手下人想去查明，呂蒙正制止，過后解釋說:“身為宰相用人辦事當公正，如果我知道是誰說我的壞話了，我難以做到不感情用事。”

人們本心并不愛說別人的好話，尤其是對同時代的人。

孔子現在被尊為圣人，他活著的時候，為權臣所輕蔑，為野人嘲弄，為暴民包圍，吃了不少苦頭。就連田野老農都看不起他，說他“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這可不是好話。

世界三大宗教的創始人釋迦牟尼、耶穌、穆罕默德都未受到當世人關注。

達爾文關于進化論的著作出版后，受到暴風雨般的攻擊。達爾文曾苦惱地說:“這只有等待時間來證明了。”

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曾被人罵過“偽君子”“大騙子”，“只比殺人犯好一點點”。報紙上有一幅漫畫，畫著他站在斷頭臺上，那大刀正準備把他的頭砍下來。

現代奧林匹克運動創始人顧拜旦在法國田協成立5周年大會上，首次發出復興奧運的號召，結果招來譏笑和謾罵。

有時人們不愿說別人好話，表揚別人，深層次原因是每個人都非常想自己成功。別人成功了，長高了，即使自己沒有退步，也會被反襯矮小，這會令人心中不快。成功者對不成功者是有壓力的，當壓力大到不能承受時，會癌變成瘋狂的嫉妒，使人成魔。

當世獲得正確的評價比較難。人們關注自己遠比關注別人程度高。有一個音樂家說:我的作品到底怎么樣，看我死了50年后人們的評價。傳說周恩來的一句話已成西方諺語: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

正確地評價人確實很難。人只要活著，就在變化，蓋棺才能論定，有時甚至蓋棺也不能論定，妄說好話，時過境遷，有時會讓你瞠目。

汪精衛27歲時暗殺攝政王載灃——清帝溥儀的父親，事敗未成，身陷大獄，作歌曰:

“慷慨歌燕市，

從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

不負少年頭。”

遂天下聞名。誰想后來成為中國第一號大漢奸。

人是很復雜的動物，正確地評價一個人，要長期地全面地觀察。新中國建立后，查辦的

第一個貪污大案是劉青山、張子善案。而在革命戰爭年代，劉青山、張子善也是出生入死的好干部。他們經住了戰爭的考驗，卻在糖衣炮彈中敗下陣來。真正客觀公正的評價，一個人說了不算，是眾人說了算，是人民說了算，千秋功過后人評說。真正偉大人物的價值，要經過時間大河的淘洗才會露出耀人的光彩。其間，毀譽過當是常事。

說好話不一定說實話。實話可能是真理，但實話不一定是好話，不一定好聽。只會說實話，不會說好話，有時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在中國歷史上俯拾即是。比干、伍子胥、屈原、長孫無忌、楊炎、岳飛、于謙、楊漣、左光斗、林則徐，及至當代的張志新。黃梅戲演員嚴鳳英評樣板戲《沙家浜》時實話實說:“后半段有點悶。”被人抓住辮子，慘遭迫害。

每一個生命都是有自尊的，一旦寧肯犧牲自己的尊嚴去奉承你，那肯定是你手上有他需要的東西。諂諛媚上，為圖高官厚祿，拍馬是為騎馬，最終想從名利兩方面有所得。故媚上者必欺下，陽奉者必陰違，表里不會如一。有些人一點都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的好話，魯迅先生就痛恨一切將他叫作領袖、導師之類的稱謂。想必大師已參透此理。

“聽不出好賴話。”民間如此評說一個人智力低下。明辨話的性質，是能在社會上正常生活的必要條件。判定好話的性質時要注意兩點。一注意說話的上下方向。上主要指尊者、長者、才高者、成功者。下主要指卑者、幼者、才低者和未成功者。

上對下說好話，俗話叫夸，可以放開說。三國時，劉備說:“吾得孔明，猶魚得水也。”那是君對臣的表揚，很正常。

上對下說不好聽的話要慎重，不能只顧自己說著痛快。即使說得對，也有胸懷促狹之嫌。比如孔子說弟子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于予與何誅。”這話有損一個大教育家的形象。

下對上說話一般都要說好話，上有錯誤也不能批評，儒家提倡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下對上說好話應該叫頌，頌也不可過頭，過了頭就變味了。

有一則婦孺皆知的笑話:從前，有個愛拍馬屁的人，皇帝、百官都被他拍得團團轉。閻王聽說后，派小鬼把他捉拿到閻王殿，準備判他下油鍋。這人兩眼骨碌碌一轉，“撲通”一聲跪下，說:“閻王老爺，不是小人愿意低三下四，而是那些人如果都能像您一樣鐵面無私、執法如山，那么我再怎樣拍馬說好話也沒有用處啊!”閻王聽了這話句句入耳，就判他無罪，仍派小鬼送他回了人間。這樣的好話說到聽者心坎上，使聽者如飲醇酒、四體通泰，最具殺傷力。對這樣的好話，掌權者要萬分注意。

責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