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一甲子,《北京文學》迎來了60年的喜慶日子。我一個南京人,為什么也喜上眉梢?文友們不知,我與《北京文學》結緣,始自于1980年呢!這樣算來,也有30年的情誼啦。老朋友的甲子大慶,我焉能不樂呀!
前兩個星期,我特別擠出了兩天時間,抽暇跑到了橋林古鎮,一頭鉆進了老房子里,心急火燎的,動作卻是悄不聲兒地,翻找那些深藏不露在老式柳藤箱柜里的紙墨。我記得,30年前,《北京文學》編輯部,給過我幾次信。頭一封信,對我的作品《開春天氣長》不但寫了一整張紙的修改意見,還寄予了厚望,在我的稿子上,圈圈勾勾,進行了好一番手把手的糾錯功夫。
那是1980年的仲春。《北京文學》因有劫后余生的文學前輩的同時復出,那些發軔之作,一下子給中國文壇帶來了壯觀的旖旎景象。閉目憶想當時的《北京文學》,很多的版面還讓我記憶猶新。雖然那些本雜志,封面裝幀比之現在的印刷版本差之千里了,也與當年各省的文學月刊差不多厚薄,但只要翻開扉頁一看,那些鉛印文字,在眼前一下閃亮出了美好的心情色彩!我閱讀劉紹棠、從維熙、汪曾祺、林斤瀾,一次次被不凡的行文,新穎的氣勢所鼓動!我的一顆不安分的心又想在紙上躍躍欲試了。
我自詡是文學中人,便有一種并非好高騖遠的想法:為什么不能在《北京文學》上發表作品呢?一心想躋身中國文壇的我,一股子沖勁又給調了上來。我想,若在名家作品的身邊排上座次,不啻是一種抱負的實現。這個想法讓我獲得了極大的進取心,不管可不可能,我首先在心理上戰勝了眼高手低的差距,開始了新一輪的創作征程,又一次將找好的素材,構思好的故事,訴諸筆端。
將這一次創作說成“又一次”,“新一輪”,因為在此之前,我曾憑著果敢與熱切,為農家之苦,喊出了作品《把家》。那篇小說被江蘇文學月刊《雨花》復刊號登了出來,六年后還得了獎。在1978年冬到1979年新春的時間,也就是三中全會期間,小說《把家》為大江南北的農村呼喚富裕,開了先河。這“又一次”,也正是看準了改革中的農戶開始冒尖成專業戶和萬元戶了,這些農家手頭有了錢,開始著眼于購瓦蓋房了。敘述這樣的故事,也算得心應手,稿名為《開春天氣長》。成稿時間比高曉聲的《李順大造屋》還早上半年。《開春天氣長》的小說稿就是在《北京文學》名篇閃爍的鼓勵下一氣呵成的。稿子寫成了,我卻不敢立即將這篇小說直寄《北京文學》。我猶豫著,還是依照原先的輕車熟路,先交雨花雜志社吧。編輯老師看了說要刊用,等了三四個月,卻不用了。也就在這時,我才又萌動了去投《北京文學》的初衷。我詰問自己的忐忑心情:為什么不先朝《北京文學》上投稿一試呢?是呀,為什么不早投呢?這個想法在這個時候一跳進腦海,似有一種逼上梁山的感覺。
我終于將《開春天氣長》投進郵箱,開始了北京的征程。
稿子踏上了北京的征程,我的心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些許悵惘的情緒。在默默的期盼中,我又隱隱地為人地生疏,感到惆悵,也只有抽暇關注起閱覽室中的《北京文學》來。我首先留意《北京文學》上的外地作者,愈加關注《北京文學》上的小說作品。這一留心,才知道《北京文學》真是名家濟濟,名篇薈萃的文壇圣地呀。把自己貼上去比試,并不心虛,但轉念一想,自信心畢竟是自己鼓足的氣球,便有些涼意襲上心頭。最大的擔心是編輯部會不會收閱呢?這樣一想,覺得與其石沉大海,還不如拉住南京刊物不放呢!到底北京不是身邊的南京,可以騎自行車趕到文學編輯部去打聽啊。
我只能悄悄地留意《北京文學》刊發外地作品的概況。當我發現《北京文學》唯稿是舉,我的心靈窗戶向著文學快意地敞開了!當我發現《北京文學》重在發現培養北京地區的作者,心灰意冷的情緒又襲上心頭。雖然汪曾祺也是江蘇人,我細細翻查,他卻已在北京工作了很多年。
從稿子放飛去北京,心中的盼望就這樣既熾烈,又疑慮重重。有一些僥幸的憧憬,更多的是一種擔憂。《北京文學》畢竟是文壇圣地,自己的習作能被看重嗎?我正擔心稿子會不會讓北京的編輯扔進紙簍,當了垃圾,竟然不出一個月的時間,《北京文學》回了信啦!
我很興奮,卻又失望。我掂出了信的分量,和我寄發時的分量一樣,表明退稿了。我有些悵然若失,很怕退稿這一事實。還是內中一封《北京文學》的信箋讓我眼睛一亮,抽出來一看,是一封編輯部來的信呢,我立刻尋著密密麻麻的信文貪婪地讀起來。老師對我的行文還加以稱贊呢。我立刻查對作品,果然在本文開頭作了眉批。
編輯老師在信中首先肯定了我的文學才能,肯定了題材選得準。編輯老師只是惋惜在人物性格上著筆不夠,要求我把題材的意義開掘出來,再寄來看看。現在想來,是呀,為什么不在人物心理上挖掘翻蓋瓦房的決心呢?比如,通過長年累月的蝸居,煙熏火燎,還有遇雨屋漏,整夜接水,這么多好細節,正是主人翁所以傾力蓋房的決心所在,也是性格形成的堅實基礎。我只記掛編輯老師要我完稿再寄的話,卻忽略了對開掘題材意義的深思熟慮!這正是我當時創作的幼稚所在,也是我理解的局限,沒有悟到北京編輯對迷津的指點,只停留在沾沾自喜的肯定上,所以修改不到點子上。稿子的修改往返于南京北京時,高曉聲的《李順大造屋》問世了。編輯一針見血地指出,題材不新了,勉勵我在選取社會關注的題材時,不必跟風,以免產生不必要的撞車。尤其在第三封信中,言簡意賅地勸我,不必搶題材,單純靠題材出不了大作。這給我的啟蒙,很有力量,讓我感到震撼。想想是呀,第一個喻花為美人的是俊才,繼續重復的便是庸才了。
得到了《北京文學》編輯老師的指點,我猶似得到了尚方寶劍,雖沒能像古代將士嘗到了攻城奪地的快感,我亦得到了學有所長的快慰!《北京文學》編輯老師指點出了迷津,讓我看到了弱點,增長了見識,讓我有了“輸得起”的坦然與痛快。
編輯老師鼓勵我獨辟蹊徑,不要嚼人家嚼過的饅頭,我覺得很親切,遂感受到《北京文學》似一位寬厚的長者,不親近不行。
對《北京文學》的傾心佩服,使我不覺在內心中產生了一種師生情誼,促成了我一種拜師門下的堅定信心。我自此以后,訂閱了《北京文學》,我要讓《北京文學》向我敝開學藝的門庭!
文學狂瀾激蕩我的心海,現實叩問著我的良知,我一有空閑便會產生再寫一寫的沖動。那《受戒》,那《大淖記事》,那舒緩有致的行文,那字里行間情真意切的尋尋覓覓,都讓我不斷升起一股進取心。在模仿的靈感忽然而至時,我一口氣又寫了篇小說,叫《根本人家》。這個名字也是看了劉紹棠的鄉土文學佳作《蒲柳人家》而想到的。
《根本人家》的開頭一段,就是這樣的力求文雅的努力:
“垂柳的綠葉落了,姑娘的青衣綠襖俏了。十冬臘月是大姑娘深情企盼的日子。一對對活泛泛的眸子,在紅撲撲臉蛋上眨閃。逢到良辰吉日,便會從大姑娘堆里生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大紅喜字,躍上一戶農家的門頭。于是,這一村子又火爆起來。嗩吶在吹,鞭炮在炸,花轎在抬,大人小孩跟著前圍后竄,連整個兒天地都在樂。結束了兵荒馬亂的日子,開創了土改得田的新生活,當然是令人鼓舞的日子,1951年一入冬,該成親的都在辦了。”
故事遠離了當前題材,循著《蒲柳人家》《受戒》《大淖記事》的愛情故事,展開了我江南的似包辦又非包辦的婚姻線索。
這篇小說寫在1983年,我毫不猶豫地將初稿寄往《北京文學》。我收到了編輯老師言辭懇切的退稿信,雖然遺憾,卻讓我更加不屈不撓。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心里異常坦然。
歲月倥傯,創作桑榆未晚。2000年后,我陸續在《北京文學》發了幾篇文章,雖都篇幅不長,但對我是遲來的莫大的幸福。
值此《北京文學》60周年之際,我亦翻找到了結緣《北京文學》的多封來信中的一封,只是因為時間的緣故,已經難以辨認是哪位編輯的手跡了。雖是如此,仍是彌足珍貴的見證!
為此共慶,甚感榮耀。
責任編輯 王虹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