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書,不普通的故事

《八個八婆》——回龍觀芳鄰(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7年4月)是本很普通的書，由8個住在回龍觀的職業婦女合作成書，正確地說不叫合作，只是把各自的文章放在一起。我非常喜歡這本書，不僅因為這些八婆是我朋友，更因為文字精彩和書背后感人的故事。

一提北京“回龍觀芳鄰”就倍兒親切，這是中國亦或是亞洲最大的百姓小區，聽說有15萬人，我的很多同事都住那兒。回龍觀文化人多，網站里就有“文化沙龍”版塊，婆媳不和、家長里短、娛樂八卦、吃虧占便宜的芝麻小事啥都寫，這兒是臥虎藏龍之地，文章寫得嘎嘎的。我經常去那兒潛水，看八婆們扯閑篇兒兼著打架拌嘴。

笨笨八婆是大學教授，喜歡做美食，她的美文配卜圖片，饞死個人。狂喜歡她的“炒面、巧餅、指甲草”，那些有關家鄉的描寫不用整理就是一部完整的紀錄片：到了夏天，我們老家那里，習慣吃一種炒面，把玉米和麥子炒熟后混在一起磨成面。吃的時候，大海碗里先盛些干炒面，放白糖，然后到水井邊壓卜一瓢冰涼的井水沖入碗里，沖出一股麥香。放學回家，先喝卜一大碗冰涼的炒面是我小時候最大的夏日享受了。

一定是到了七巧節附近，鄉下的舅舅、舅媽才會帶一袋子炒面來，說是新麥子炒的，一起送來的還有我最盼望的巧餅。巧餅，是我們那里七巧節送給小女孩的禮物，據說誰收的巧餅多而精美，誰的手就會變得很巧。巧餅是發面的，用的也是新麥子吧，一定要“頭潑”最白的面。用一排小模子壓了出來，有荷花、小魚、云彩什么的圖案。然后在大鍋里，不披油，干烙。

我收過最漂亮的巧餅是圍棋子大小，圓圓鼓鼓的，上面的花紋非常清晰，每個還點上個小紅點。用白棉線將大概100個小巧餅串成一氏串，下面綴著個小沙果。巧餅，是舍不得吃的。最多是先把下面的小沙果消滅了。其他的，掛在家里墻上顯擺，看誰的多，誰的長，誰的花色好，誰的精巧……就這樣掛著，要一直掛到春節。臘月里，家里過油的時候，巧餅已經干得透透的了。摘下來，洗下凈，讓爸爸給炸了，又酥又脆，是過年最好的點心了。

千八婆是個生活細膩的文藝女青年，她的《看自己心愛的人江湖落魄》寫的是追星的故事，人家粉絲端的是高段位、遠距離。“大約是98或者99年的某一天，我和老公去兵馬司胡同的青年劇場看話劇，孟京輝導演的《戀愛的犀牛》。故事情節不記得了，只記住劇中三個演員：男主角郭濤，女主角吳越，配角李乃文。記得李乃文這個不知名配角，是因為他扮演一個笨拙的推銷員，推銷‘鉆石牌鉆石頭鉆石牙刷’。

最后一場演出，我拉著老公的手站在幽暗的觀眾席上遠望舞臺上紅男綠女久久不忍離去。終于，我鼓足勇氣跑到舞臺底下大喊：李乃文，李乃文……有人把李乃文叫了過來，他隔著舞臺底下的樂池，俯著身子與我說了幾句活。劇場里混雜著音樂與人聲，嘈雜不堪，我們幾乎是在叫喊‘李乃文，我喜炊你!’‘啊?什么?’‘我——喜——歡——你!’‘你別喜歡我，真一一的!還有很多人演得比我好。’‘你的下一場演出是什么劇目，在哪兒上演?一接下來開始排《莎士比亞》，在哪兒上演還不知道呢，你注意看海報吧!’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還在哺乳期，身材臃腫不堪，穿著一件土得掉渣的大紅羽絨服。因為對李乃文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雖然遭到老公的嘲笑，我還是很激動、滿足。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很努力、很不錯的藝人，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字。我想，聽到有人對他大喊‘李乃文，我喜歡你!’他一定很開心，所以我一定要對他喊出來。”看了這些簡單、美麗的文字，我也開始關注李乃文和他的作品，真的很好，有味道。

八女之中我最崇拜“帝國時代”了。她公司做得很大，空閑時間少，但她有本事在開會前一小會兒飛快地寫篇漂亮文章。《溫暖的關冬糖》《女人過三十》不用修改就能上報。第一次讀到韋八的《圍裙的故事》，疑為天人，字字珠璣、文字鮮活，讓人體會啥叫“精品”。南八婆的《老描上房睡》，把一個瀟灑背包客寫得有血有肉，有情有義。

同樣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雞零狗碎、俗瑣繁雜的購物、做飯、駕車、看戲、送站、生病、美發、修鞋等沒心沒肺的居家日子，被她們嘻嘻哈哈地一“八”，竟然那么別有情趣，引人入勝……她們的眼是慧眼，心是生活，把普通生活中的場景、人物精確敏捷地剝離、組合、揉搓、忽悠，牽動著看下去，看下去。

讓人感動且久久不能忘懷的是“背對兒”那篇《流水芋頭香》。她寫了在洛陽兒童福利院腦癱康復中心做義工的故事。“背對兒”去做義工時認識了“王宇”，她喜歡叫他“芋頭”。腦癱損傷了芋頭的四肢和語言功能，癲癇損傷了他的智力，他不會說話、不能走路。

“背對兒”是從事廣告設計的白領，一有空閑就坐火車去洛陽做義工，還計劃把“芋頭”帶到回龍觀家里。坐火車換汽車、上樓要背、下樓要扛，洗澡、大小便要抱到衛生間。“這么麻煩，捐錢就行了。”有人說。“背對兒”回答簡單“只要他的快樂能延長一點點，我愿意。”

“背對兒”看到瘦小的“芋頭”長時間縮在福利院的輪椅里，孤獨而沉默，于是，義無反顧地辦了手續，把孩子帶回北京。平時衣食不定的她，現在變著法做好吃的，因為芋頭是個“大胃王”。一天，她看見一塊軍綠色迷彩底子、繪有唐老鴨圖案的布，便買回來給“芋頭”做衣服。因為“芋頭”高興的眼神，等著穿新衣乖乖的樣子，這個女孩兒一針一線做到半夜。在她眼里，“芋頭”就是最心愛的寶貝兒。

這篇文章貼在文化沙龍里，很多人看了流淚，紛紛跟帖想為孩子們做事。機會來了，《八個八婆》出版了，賣28元，“背對兒”是作者之一。她在網上說：“我們想搞義賣，7折的書，您買一本書，就有8.4元捐款。獲贈者叫張瑞鋒，17歲，家在孟津鄉下，他有一個健康的哥哥。從親戚到鄰居都讓媽媽扔掉這個孩子，小鋒長多大，這話就在媽媽耳邊響了多少年。媽媽任憑冷言冷語，不離不棄一直帶小鋒。聽說比爾·蓋茨在洛陽兒童福利院設立了腦癱康復中心，媽媽帶著小鋒租個小房子住下，求爺爺告奶奶終于讓小鋒進了康復中心。經過訓練，小鋒的情況越來越好，一個月前小鋒走路還死死抓著媽媽的領子，現在可以自己慢慢走了。我們希望能幫助這個孩子，或許開個小營生，讓他的生活能夠自理。”

帖子剛出來就引來150多個要求買書的跟帖。義賣在回龍觀茶館，雖然很多人幾年都不買書了，但那幾天來買書的人就沒斷過，因為美麗的故事和善良的人。

我托朋友幫忙買了8本。雖然之前有人送了我一本簽名書，但仍然特別想買，因為“背對兒”，因為“芋頭”，因為小鋒，因為千里之外洛陽福利院的那些孩子。

不久“背對兒”發了感謝帖，列了捐款人名單。她說：“義賣款項合計4412元整，2212元依原計劃捐給小鋒。我以為幫助應有度，幫他邁過重要的坎即可，過猶不及。另一半捐款想給更需要幫助的人，等我去洛陽看芋頭時，看看有沒有其他需要幫助的孩子。”

世界上有多少種愛，就有多少種慈善的方式，買書也是方式之一。

編輯 麻 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