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辛格創作中的猶太性與現代性

摘要:提起20世紀美國文學，有一個名字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他就是當之無愧的美國著名猶太作家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辛格堅定地宣稱自己是猶太作家，更堅決地捍衛猶太民族的歷史和文化，這使得他的作品富有民族特色，富有猶太性。同時，存在于辛格作品中的現代意識和現代主義創作手法也是難以否認的。本文欲從論述辛格創作中的猶太性與現代性入手，對其主要作品進行客觀、全面地分析，力圖挖掘猶太人民不屈的特質，展現猶太民族特有的魅力，希冀追尋猶太文化這一人類古老的精神遺產，使我們在現代社會中盡享物質財富之同時，也能保持其精神本色。

關鍵詞:辛格;猶太性;現代性;契約論;斯賓諾莎

一、 雋永恒久的猶太性

猶太性，顧名思義，是指猶太人所獨有的猶太民族之特性。辛格創作中的猶太性主要表現在:無論是其長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他都使用猶太民族語言——意第緒語進行創作。意第緒語是一種瀕臨死亡的語言，由于辛格的作品， 它才重新被人們所認識和重視。

《撒旦在格雷》是辛格用意第緒語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1648年，烏克蘭哥薩克首領伯格丹率眾對波蘭猶太人進行了喪失人性的大虐殺。辛格在小說中并沒有僅僅對反猶主義者這一殘暴行徑本身進行描述，而是用鮮活的藝術形象和生動的故事情節來凸顯猶太人在苦難中掙扎、自救這一主題。其實，辛格想說的是，在這場浩劫中，盡管無辜的猶太人遭受了巨大的災難，但是辛格并沒有因此而諒解和寬恕他的人民，而是指出猶太人對格雷鎮這場大劫難也應負有責任，特別是批判他們在災難降臨之后轉而期盼彌賽亞而做出種種褻瀆和違背猶太宗教律法的事情。在小說中，慘遭哥薩克人肆虐蹂躪后，僥幸存活下來的猶太人為使自己變得完全有罪而好逸惡勞，狂歌亂舞，酗酒亂倫，放縱墮落。因為“他們相信每一次犯罪都向自我純潔和精神提升邁進了一步。”但是最后，他們盼來的彌賽亞并不是拯救他們的彌賽亞，而是一個給他們帶來爭斗、罪惡的彌賽亞。可以說，辛格在此批判了格雷鎮猶太人的傳統宗教觀以及他們荒唐的行為。

辛格創作中的猶太性還表現在:他的作品幾乎都是描寫猶太人的生活命運，道出了他所關心的民族傾向與價值取向。辛格憑借他豐厚的生活體驗和客觀的創作技巧，在作品中，為讀者展現了一幅幅斑斕多彩的舊波蘭和美國的社會生活畫卷，鮮活生動地反映了猶太人的心智、命運，將猶太文化漂泊、神秘的意蘊和特質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辛格是講故事的能手，尤其是短篇小說寫得極為成功。其中，《傻瓜吉姆佩爾》是其最杰出的短篇小說之一。小說開始，主人公吉姆佩爾自我介紹說，“我是傻瓜吉姆佩爾。……我一共有七個綽號:低能兒、蠢驢、亞麻頭、呆子、木頭、笨蛋和傻瓜。這最后一個綽號一直叫到今天。那么我在哪些地方傻呢?我容易受騙。”辛格在小說中用一種淳樸自然、簡潔無華的語言寫出了一個活生生的猶太小人物吉姆佩爾。吉姆佩爾身上具有一種善良而又隱忍的民族品質。他生性仁慈，誠實勤勞，有著圣徒般的心腸，但卻總是遭人欺辱捉弄，命運坎坷。然而，他從不怨天尤人，凡事總往好處想。最終，這個善良的人只有離開家鄉，流浪他鄉。臨死之前，吉姆佩爾對這個世界仍然沒有怨恨，他只是希望跟隨著死神前往一個“沒有紛擾、沒有嘲笑、沒有欺騙”的世界去，因為在他那個理想的世界中，“即便是吉姆佩爾，也不會受到欺騙”。評論家卡津在評價這部短篇小說時說:“當我初次閱讀它時，我感到不僅是在閱讀一個漂亮而機智的故事，……同時又提醒我們猶太經驗中確鑿無誤的歷史精髓。”卡津在評價中不僅指出了辛格小說中所表現的嫻熟而高超的敘事技巧，而且說明了辛格創作中所蘊涵的豐富而深刻的“猶太經驗”。換句話說，吉姆佩爾的“傻”并不是偶然的，而是這個民族的必然產物。辛格通過吉姆佩爾的故事，道出了心中的疑問:傻瓜般的猶太人被自己的上帝欺騙了幾千年，信仰本身的終極意義是什么?猶太人是否領會或相信上帝讓其飽受磨難的用意?

二、 隱諱曲折的現代性

一般說來，“現代性”是一種通過社會和文化變革，把過去與現在斷裂開來的觀念。辛格小說中的現代性觀念盡管表達得隱諱、曲折，但是卻難以否認其作品中具有現代性這一事實。首先，在宗教方面，辛格向猶太教中的“契約論”發起了挑戰。對代表和象征猶太教傳統的“契約論”發起挑戰是具有現代意識的一種表現。

辛格在同樣是以1648年大虐殺為背景的長篇小說《奴隸》中寫道:“上帝懲罰他的選民，然后躲著不見他們，然而，他還繼續監督和指揮著這個世界。”面對猶太人慘遭虐殺，辛格對猶太人與上帝所達成的“契約”提出了質疑，上帝眼看他的“選民”遭受苦難而不予以保護，尤其是那些嬰孩與兒童也慘遭虐殺，難道他們也犯下了什么罪孽?辛格用事實來證明上帝對反猶主義者任意迫害、虐殺猶太人的行為聽之任之、無動于衷。辛格挑戰猶太教義中的“契約論”并不是想放棄“契約論”思想。事實上，他在諸多作品中所刻畫的正是猶太人“回歸”與延續的故事。辛格的長篇小說《敵人:一個愛情故事》就能充分說明這個問題。他在小說結尾安排了布羅德的非猶太人妻子為其生下一個女兒這一富有象征意義的情節。這也許表明，猶太民族的生存和信仰還會延續下去。不過，這也并不代表辛格欲與上帝重續“契約”。他只是想通過作品不斷表達延續猶太精神和繼承猶太身份的愿望，這也正是其內心痛苦和矛盾的反映。

其次，在世俗方面，辛格闡釋和批判了被視為現代意識前奏的斯賓諾莎思想。費爾巴哈曾說:“斯賓諾莎是現代無神論者和唯物主義者的摩西。” 斯賓諾莎關于上帝、情感、倫理道德等思想對辛格的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辛格在自傳體小說《在我父親的法庭里》中說，斯賓諾莎的哲學思想“在我的思想里掀起了波瀾”。可以說，斯賓諾莎動搖了辛格的正統猶太觀念。

辛格短篇小說《市場街的斯賓諾莎》中的男主人公菲謝爾森是一位研究斯賓諾莎《倫理學》的哲學博士。他潛心研究和踐行書中的倫理思想。然而，菲謝爾森對斯賓諾莎倫理道德的研究和接受卻是有取有舍。他接受有關死亡的倫理觀念，而對有關生的倫理觀念則束之高閣。菲謝爾森拒絕治病，結果疾病纏身，險些喪命。他還拒絕愛情，仇視“瞬間的快樂”，也就是世俗的快樂。直至最后與老姑娘“黑多比”進入洞房后，他才意識到“長期潛伏的力量在他的體內蘇醒了……他像一個年輕的男人一樣了。”菲謝爾森終于回到正常人的軌道上來，他用實踐驗證了斯賓諾莎的倫理道德學說。

辛格在小說中不是簡單圖解斯賓諾莎的倫理道德觀，他在《市場街的斯賓諾莎》中所宣揚的“斯賓諾莎情結”在其長篇小說《莫斯卡一家》中則變成了絕妙的諷刺。小說中夏皮羅是那種被斯賓諾莎命名為“受情欲控制”的人。他情欲旺盛，拋妻棄女，周旋于數個情人之間。結果他死在了情人的樓下。辛格認為斯賓諾莎有關快樂的原則要有限度，一旦超出這一限度就會導致悲劇。這是具有現代意識的猶太人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所遭遇的錯位與尷尬。辛格認識到斯賓諾莎的理論本身固然不錯，但對進入現代社會的猶太人來說，則是一把雙刃劍:它能喚醒“沉睡的”猶太人，但也會讓“醒來的”猶太人不知所措。另外，辛格在《盧布林的魔術師》《懺悔者》等中也描寫過“受情欲控制”的人物。這些人物也因“受情欲控制”而犯下錯誤。對此，辛格為“迷失”中的猶太人開出了自我拯救的藥方——懺悔。然而，這也許并不代表辛格就此認為猶太人得救了。事實上，辛格與作品中人物身上具有的“現代性”只不過是為了生存而不得不進行的一輪苦澀的掙扎。

辛格書中所寫的時代已經過去，所寫的社會也不復存在，但是他的小說仍然吸引著讀者，因為它們包含著作者對猶太人和整個人類生存與命運之人道關懷和深刻理解。1978年，辛格“因為他的充滿激情的敘事藝術，不僅扎根于猶太血統的波蘭人的文化傳統中，而且反映和描繪了人類的普遍境遇”而獲得了該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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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哈爾濱師范大學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美國文學方向2006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