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錢莊的歷史,可以推至公元1776年之前。因為在南市豫園內園發(fā)現的一塊石碑上,就刻有公元1776至1795年間(即清乾隆四十一年至六十年)上海106家錢莊的名字,還有錢業(yè)公所12名董事的名單。鴉片戰(zhàn)爭后的1845年,開埠之后的上海,錢莊的重心移至北市的租界,最集中的地帶就是今天的天津路和寧波路。到了解放前夕,全市還有錢莊80家。那么那個時代,有上海腔調的老銀行裝備是怎么樣的呢?
木頭錢柜
老上海錢莊的錢柜和票據柜,竟然全是木頭做的。壓根沒想到,當年就用這放置如此貴重的東西,叫人真是有點看不懂。票據且不說,放錢總要找個比木頭硬朗的吧。現在放錢和值錢的家什,哪一個不是鋼澆鐵鑄,就像是豹式T式坦克嫡嫡親親的小兄弟。
裝了一肚子銀圓鈔票的錢柜,外表倒是樸實無華。正正方方,矮矮胖胖,好比過去專放被褥的小型被櫥。因此,致使今天人們的誤讀,以為當初錢莊的工作人員是坐在錢柜上工作的。這樣,外人就以為是凳,由此有了保險的迷霧。想當初,京劇《沙家浜》里的日本鬼子怎么也不曾想到胡司令會被阿慶嫂藏在了水缸里。
相比之下,票據柜就顯得儒雅和清秀得許多。乍一看,還以為是架風琴。身材苗條,面子上雕刻著人物樹木和屋子。幽幽的暗黑透著丹紅的影子,有點紅木的味道。
在錢莊繁榮昌盛的上個世紀,已經出現了鐵制鋼做的保險箱,為何還要使用這木頭做成的錢柜?對于錢柜票據柜,取木頭而舍鋼鐵,我想不會是由于木頭便宜和成本低的緣故。俗話說,水克火金克木,難道木頭做的錢柜票據柜就比鋼鐵來得結實、來得更能應付各種復雜的局面?或許那時的治安形勢真是達到了夜不閉戶且路不拾遺的地步,錢柜票據柜是木頭的,只防君子不防小人。要不,那些錢莊的主,皆是天然產品愛好者和環(huán)保人士?
在中國人的文化里,有著五行一說。這是中國古代的思想家以日常生活中的五種物質來解釋和說明世界,具有樸素的唯物論和辯證法的思想。五行的主要觀點就是“五行相生相勝”,認為五行之間是對立又統(tǒng)一的、是矛盾又聯(lián)系的。它們既有相生的一面: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又有相勝的一面: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木勝土、土勝水。
由此來看,錢柜票據柜用木還是用金就不成為革命的主要問題,只要能放錢和票據就行。想想也是,在賊爺爺跟前,恐怕就應了句不怕想不到,就怕做不到。他要做,從某種意義上說,木頭箱和鐵箱鋼柜是沒有多大的區(qū)別。一分鐘能打開木制的錢柜,六十秒也能搞定鋼鐵做的保險箱。
我還有個大膽設想是,賊骨頭害怕木頭是甚于鋼鐵。不是什么以柔克剛,以無形制有形;而是來自五行對五星。五星中的木星,在中國又稱之為歲星。說歲星,可能你一下子還轉不過彎來;要是說太歲,你一定有印象。歲星就是太歲,在太歲頭上,誰敢動土。那些大洋鈔票單據進了木頭做的柜子,有木家的太歲罩著,不要太安全嗷。
木頭做的錢柜票據柜,瞧瞧還真有點意思。
記賬機
過去,中國人記賬,用的是紙和筆,計算則是用算盤。我還記得外公記賬的,賬本是用來記家里每日小菜賬。賬本是蔚藍的封面,摸上去不像是紙張,而是有些緞面的感覺。賬本長有一尺多,寬約四寸左右;從左往右橫向翻閱。紙張是些細膩的毛邊紙,質量卻要比現在寫大楷中楷用的紙好。每頁上印著細紅線勾出的一個長框,框里畫著一根根的直線,從上到下。正反頁是一張紙折疊起來的,中間可以墊紙;因為用的是毛筆,怕墨汁一旦化過去,弄污了反面的頁面。
過去的錢莊銀行,用的似乎也是這樣藍封面的賬本;還有筆和算盤。后來是業(yè)務一天天地做大了,以至于發(fā)展到用本子、用筆和用算盤也都滿足不了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需要,于是就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記賬機。
記賬機的問世,當然是人類社會的一個進步。但是,這個進步卻是老外的發(fā)明。想來,就免不了有些遺憾。我們有過對人類做出較大貢獻的四大發(fā)明。可到了后來,事情發(fā)生了變化。在明朝以前的世界上300多項重要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和重大的科學成就中,中國就占了175項,占到了總數的57%。援引劍橋大學凱厄斯學院院長李約瑟博士的觀點:中國的發(fā)明、發(fā)現是要遠遠超過同時代的歐洲,特別是在15世紀之前。
雖然輝煌猶在,但速度已經減慢。實際上,這個跡象在宋明時期已十分明顯。從公元前6世紀到11世紀期間,中國在世界231項重要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和重大的科學成就中占了135項,占總數58.4%。而到了11世紀至16世紀期間,在誕生世界的67項重要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和重大的科學成就中,中國只占38項,所占比例下降了4.4%,為54%。15、16世紀,可以說,是中西社會和經濟發(fā)展的轉折點。
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的落后是從16、17世紀開始的。到了19世紀初年,這種落后已不再只是某些領域,而是全方位的。整個中國科學技術的全面落后,必然導致經濟的落伍。而此時的西方,用革命導師馬恩的話表述,就是“資產階級在它不到100年的階級統(tǒng)治中所創(chuàng)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chuàng)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
上海銀行過去用的國民牌記賬機是美國貨,是美國NCR公司在20世紀20年代的產品,進入上海是在上個世紀的40年代。那時,只有那些外國銀行、政府官辦銀行才用得起這樣3000塊美金一臺的記賬機。中資銀行有實力購買這個家當的,也只不過是像南四行北四行這樣的大戶人家。
當時上海灘上的記賬機,不是國民牌就是裴羅氏牌。裴羅氏記賬機只有記賬的功能,而國民牌不僅是可以記賬,還可進行計算和英文打字。記賬機是安放在一個如手推車似的架子上,四個腳下分別有著四個小輪,使記賬機移動靈活、使用方便。記賬機的使用,看上去是與打字機類似。從機器上方的架子插入專用賬頁紙,每張如《新民晚報》一個版大小,只是要厚些。賬目是一個單位一個單位的分頁記錄,一般都是今天記錄匯總昨天的來往賬目。
用記賬機,效率比人工記錄是大大地提高。而且是一直用到了20世紀的80年代,依然是稀罕的寶貝;只有在銀行區(qū)一級的分理處,才有兩臺的配備。之后,替代機械記賬機的是電腦,這好像也是老外的一個發(fā)明。
1999年,在虹口區(qū)一個人防的地下倉庫里,發(fā)現了這臺國民牌記賬機。生產該機器的NCR公司上海辦事處派人前來鑒定,稱他們公司都沒有這種記賬機留存,這一臺就是絕品。
扎鈔機
扎鈔機不是我們使用的家伙。不管是生意做到怎樣大,買驗鈔機買點鈔機的是有不少;要買個扎鈔機來一捆捆地扎鈔票,還真是沒有聽說過。也可能是我的孤陋寡聞。
扎鈔機是上海工人階級的一項發(fā)明創(chuàng)造。要想到創(chuàng)造機器來扎鈔票,說明人工扎鈔票是比較吃力、耗時和麻煩。讀大學時,有個曾被打成右派而剛平反不久的哲學老師說:發(fā)明來自偷懶。正因為想偷懶省力氣,才有了今天這樣那樣的偉大和平凡的發(fā)明。
據銀行的老同志介紹,在過去沒有扎鈔機的日子里,扎鈔票是要下巴來幫忙的。要把疊起來的鈔票扎牢扎緊,還要扎得有模有樣。借助我看到的一個全自動紙幣捆扎機廣告的表述,鈔票就是要扎得“結實可靠,造型美觀,安全衛(wèi)生。”
由于又沒有第三只手相幫,就有高人在實踐中摸索出個竅門,發(fā)明用自己的下巴死死抵住鈔票,然后雙手是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一會兒就把鈔票扎得漂漂亮亮的。想象這個扎法,好像與扎粽子有幾分相像;只是一個不用下巴,用的是牙齒。反正是充分發(fā)揮了臉部的作用。
這樣子,下巴長得比常人尖而長的,就有了工作當先鋒、勞動做模范的先天優(yōu)勢。但這樣的扎法,對于下巴來說是肯定不衛(wèi)生的,手還能戴手套,下巴又可以拿什么來保護呢。關老爺下巴上吊的錦囊是用來保護漂亮的胡子,又不是保護下巴的。幸虧扎鈔機發(fā)明得早,不然,在SARS橫行期間扎鈔票,這個下巴消毒起來是比較煩、比較煩。
在大躍進的火紅年代里,金融工具也是大鬧技術革新、大搞技術革命;1959年,誕生了中國有紙幣以來的第一臺扎鈔機。這機器的結構并不復雜,運用的是杠桿原理。手握長桿往下一用力,鐵塊就把鈔票擠壓得緊緊的。
銀行扎鈔的規(guī)矩是100張扎成1把,10把扎成一捆;一捆也就是1000張紙幣。不管票面多少,是1元5元還是50元100元,都是這樣的扎法。用這杠桿式扎鈔機扎鈔票,與人工扎鈔相比,最起碼是可以把一沓鈔票的厚度,從原來的30公分,壓去3到5公分。扎起鈔票來,還是因人而異的:力氣小的是緊縮了5公分,力道大的能夠壓掉10公分。
扎鈔機問世后,就配備到了每個儲蓄所。就像部隊的每個班,全配上了重武器。尤其是在企業(yè)收款的時候,扎鈔機是大顯身手。不僅是大大地減輕了勞動強度,而且是提高了工作的效率。
沒想到,這杠桿式的扎鈔機一用就用了20年,一直用到了20世紀的70年代。后來的扎鈔機,是又有了齒輪式、液壓式和電動式。再后來,還采用了塑封的真空包裝,一捆鈔票的厚度是變得更薄。
眼下的扎鈔機,更是先進。電腦控制,操作方便,只要按按START和STOP幾個鍵就可以了。不像第一代,還要哼哧哼哧的,像使用抽水機一般。與此同時,扎鈔機的功能也多樣化,不僅能扎紙幣,還能扎硬幣;而且一次最多可以扎鈔票150張。扎150張1把的,恐怕是野路子的扎法。上海的銀行里出來的,都是100張1把的。
說到扎鈔機的價格,那是與手機相差不多。便宜的是每臺2400元,最貴的是3200元一臺。但你就是打對折,或是白送我也不要。家里又沒有什么可扎的。
手搖計算器
直到現在,還是有人把計算機同計算器攪在一起。就如上海閑話讀姓氏是“黃”“王”不分,“吳”“胡”混為一談。我們這里說的是計算器,計算機則是電腦。
人類的計算史是從心算開始的;然后是數自口出,有了口算。也可以說,心算與口算幾乎是同步問世的。結繩計算是我們借助工具進行計算的第一步。想來借助自己身體也是差不多的時候吧,借用的是自己的十根手指——可看作肉身計算器。有的人可是從遠古一直借用到現代。小時候,老師說班里某同學做算術是十個手指不夠再搭上十個腳趾頭。
隨之登場是筆算了,這借用的是文字和這樣那樣的書寫工具。當引進阿拉伯數字后,進行筆算就更方便了。雖說是借助工具,但還不能算是借助真正的計算工具。我們借助的第一樣計算工具就是算盤。
說到在中國使用普遍、于明初開始流傳的算盤,我原來一直以為這是俺們的一大發(fā)明,沒想到這只是算盤起源的一種說法。有一說是把它的發(fā)明時間大大推前,移至大約公元前3000年的巴比倫。就在《辭海》里也沒提它在哪方土地問世,只說“在古算書中記載算盤名稱的,始見于明代吳敬《九章詳注比類算法大全》中”。
其實,中國人明白借助工具的好,那是比較早的。兩千多年前的荀子,就在他那篇著名的《勸學》中指出:“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因而,能輿馬者而致千里,假舟楫者而絕江湖。過去常說,沒有革命的理論,就沒有革命的運動。事實上,有時雖然有了領先的理論,也不見得一定就會有同樣走在前頭的實踐。
1642年,也就是在李自成攻克北京的前兩年,法國數學家帕斯卡爾發(fā)明了世界上第一臺機械計算器,但只能進行加法。其實,德國的西卡德在1624年就發(fā)明了能進行四則運算的機械計算器,遺憾的是這一成果在1935年才被人們發(fā)現。在帕斯卡爾后的230年,俄國數學家契貝雪夫制造了逢十進位的計算器。1946年,美國工程師莫克萊和艾蓋特領導的小組推出了世界上第一臺自動電子計算器,重量達30噸,計算速度是每秒可做5000次加法,或是1500次乘法或是50次除法。到20世紀的70年代,在短短的30年間,人類完成了從第一代電子管計算器到第四代超大規(guī)模集成電路計算器的過程,第四代比第一代的體積縮小了39萬倍,速度則提高了數萬倍。
那臺奧涅爾牌手搖計算器,乍一看,與英文打字機是有點兒相像。計算器底部和右邊上下兩個搖柄旁的黑漆有點剝落了,斑斑駁駁的,恐怕是碰撞比較多的緣故吧。但移動數字的刻度,轉動手柄計算,動起來還是順當自如。
在“文化大革命”時,天津制造過這樣的手搖計算器。什么牌子是記不得了,只記得計算器上有毛主席語錄;可是,也記不得這最高指示的內容是什么了。
就在我們翻造奧涅爾這一近百年前的產品時,我們一衣帶水的鄰居日本,在“文革”前夜的1964年,夏普公司就制造出了世界第一臺全晶體管桌上計算器——CS·10A計算器。之后,又在1970年中共九大召開的第二年,號稱是“文革”取得全面勝利之時,美國的德克薩斯器械公司和日本佳能公司合作推出了最早的微型電子計算器,它因小巧、輕便和價廉而被稱為“口袋電子計算器”。
人家在進行集成電路計算器研制時,我們卻在仿制手搖式的計算器。另一組數據也能從另一個側面說明問題:從1953年到1973年,在全球492項重大技術革新成果中,美國以319項占了其中的64.8%。而在300年之前,這一半的記錄是屬于中國人的。
編輯:黃靈yeshzhwu@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