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寶仙蹤

尋覓仙蹤

一個美好的清晨，驅車奔出巍山古城，我上了巍寶山。

在巍寶山山門前我下了車。仰望山門，藍天白云之下，牌樓聳立，琉璃瓦上跳躍著金色的燦爛陽光，愈顯出它的巍峨、莊嚴、肅穆。山門正方橫匾上，鐫刻著“巍寶仙蹤”四個楷書，雖無狂草的瀟灑羽化之感，章法卻厚重古茂，端莊大方，筆法也渾樸天成，頗有道家風范，這就將我心中尋覓仙蹤的欲望極大地激活了。

巍寶山果真有仙蹤么?我雖有點懷疑，卻又執著地想尋覓到仙蹤。

跨過山門，朝前走去，左邊便有一路上山的青崗石階。拾級而上，一座石牌坊居高臨下，迎面撲來。石坊上橫書“萬頃松濤”。石階兩旁，青松茂密，松濤貫耳。仰面看路，只見石階級級，升往山巔，盡頭卻見通向蒼天了。難道這是一條通天大道?難道這是一條羽化飛天之路?

爬完石階，離天還遠著哩。石階盡處，連接著亂石紅土摻雜的曲徑。順徑前行，山勢愈加陡峭迂回，上下坡都要費些腳力了。一陣氣喘吁吁間，我已置身幽深林間。我佇足林間稍稍歇腳，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陣陣山野的氣息，帶著大山的磅礴和秀麗，裹著森林的清涼和濕潤，夾著草木的苦澀和芳菲，涌進了我的腑臟，回旋在我的血脈里，淘去我的勞累，給我注入了無比的清新、愉悅和灑脫。

這不是“仙”氣么?神奇!果真神奇。

謁見土主

曲徑通幽，拐出林子，天寬地闊，原來是到了一處廟宇。七、八級青崗石階將我引導到廟宇門前。大門左側柱上懸掛著一塊一尺五見方的木標志牌，寫著“云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巡山殿”。大門頭上的橫匾上書“南詔土主廟”。我站在門前有些納悶，我拜謁過許多道教宮觀，沒有見識過叫做“巡山殿”或“南詔土主廟”這樣的道觀嘛。怎么這道教圣地的巍寶山鉆出來這么一處名不見經傳的廟宇?

不管三七二十一，進廟看看再說。

廟宇不大，建在一處山崖下。進得前殿，是一個狹小的院落，又登上七八級陡直的石階，便是巡山殿的大殿。大殿也不大，小三開間廟宇式殿堂;大殿右側有三間簡陋的兩層樓廂房，這大概是守廟人的住處，或是接待香客的處所吧。

瞻仰大殿上供奉著的圣者，卻并非太上老君，而是一位君主。君主相貌非凡，頭戴高冠烏紗帽，飾以兩條舞云戲寶的金龍;雙耳垂肩，眉目慈祥，臉膛飽滿，神采奕奕;右手執玉笏，左手端置于膝上。好一副帝王之相!座像的上方有香客們奉獻的大紅橫幅布標，上書“祥開詔基”四個大字。哦，這一下我明白了:這位細奴邏才是巍寶山的正宗土主呢。南詔的后裔建座土主廟敬奉土主，理所當然。但細奴邏時代巫教盛行，道教尚未傳入，這土主廟與道教恐怕還沾不上邊吧?

我坐在苔蘚叢生的石階上小憩，思緒卻順著土主廟在巍寶山廣闊的空際間翩翩翱翔……

最初的“巡山殿”建于何時，已不可考。眼前的“巡山殿”大概是建于明清時期，它屬于整個巍寶山明清宗教建筑群的一個組成部分。經歷幾百年的滄桑巨變，歷史在這里定格，讓后來人瞻仰、研究，這是造化的神奇。

正想著，有巍寶山的彝族同胞來了。他們吹著嗩吶，彈著三弦，扛著三牲祭品，登上大殿，在供桌上擺滿了三牲和五顏六色的祭品。然后樂聲齊鳴，焚香祈福，頂禮膜拜。禮畢后，一位長者動手將三牲熟食和彩色斑斕的各種祭品分給所有在場的人共餐。我，當然也分得一份，分得了彝族同胞的一份深情，分得了一份醇厚民俗的陶醉，也分得了一份先人土主的悠悠福祉。

羽化仙境

山路曲折，濃蔭蔽日，前面好像無路可尋了。

回首來路，林間似有迷霧飄浮。我有些疑惑，走岔路了?不至于吧，這巍寶山的路可是仙蹤之路，很少有岔路的。何況這條山路都鋪設著石頭，步步朝天，定是一條通往仙境的大道。那迷霧許是團團仙氣?

又是曲徑通幽!密林深處，隱藏著一座道觀。

走近廟前，抬頭見山門翹角如道家倚天仙劍，挑起了漫天之流云迷霧。門頭上一塊豎匾上書“龍池桂廂”行草，字體飽滿，龍飛鳳舞。門框的楹聯上聯寫著“龍騰九皋靈能致雨”，下聯是“潭深百尺水不揚波”。朱紅大門上釘著地方政府對此廟的標識牌:“云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文昌宮”。

我踏進大門，院子里云霧氤氳，確是一方臥虎藏龍的寶地。驀然間，云開霧散，陽光燦爛，院落四周，花卉繁茂，五彩繽紛，芳菲四溢。院中央有清泉一潭，潭水果然水波不興。潭中立有亭榭，叫“文龍亭”。亭榭倒影潭中，清晰若鏡。院落景色清新，幽雅宜人。我漫步邁上文龍亭，俯身欄桿，欣賞龍潭，潭水不深，并無百尺，卻水色深幽，頗有臥龍藏于水底之勢。

此時，一位道士一手提著一把燒得漆黑的水壺，一手端著一個缺了口的茶盞走近我，客氣地招呼我品一口這龍潭的香茶。他將剛剛煨開的水往缺口的茶盞中沏去，只見茶葉在水中漩騰沉浮，一派云龍騰飛之勢。老道把頭開的浮水輕輕地潑去，續了第二開水，再以竹片撇去浮茶，才雙手端到我面前說，這是巍寶山上龍眉春茶，香著呢，施主請用。不用他老先生說，在老道沏第一開水時，滿院子里早已是香醇四溢了。我謝了老道，端起茶盞，先聞其香，似有仙氣逸入腑臟，便輕輕地抿了一口，又有一股仙氣回旋口中，隨著茶水咽下，渾身頓時爽快輕松，連心都有些醉意了。我請教老道，這巍寶山的茶真會醉人么?他笑笑說，醉不醉人，要看緣份了。我也笑了，又抿了一口茶，真有些飄飄然悠悠然的感受，自問道，有緣份，我和巍寶山真的有緣?老道笑著糾正說，是跟道家有緣啊。

我喝了兩開仙茶，便起身下亭，繞龍潭信步而行。龍潭水平如鏡，文龍亭倒影如畫，美麗極了。我一瞟眼，見靠山門那邊的亭墩上有一幅斑駁的圖畫，色彩早已褪落，有的畫面好像還有剝蝕殘缺。我再注目凝視，好面熟呀，又一時想不起在哪里相識。絞盡腦汁，突然想起了，那是在北京的一次文物展覽上見過。展覽會展出的是件復制品，畫的標題是“松下踏歌圖”，說明上說，原件為壁畫，畫于巍山巍寶山文昌宮文龍亭的亭臺臺基上，原畫作于清乾隆年間，距今已有兩百多年。后來這件復制品還萬里迢迢，遠渡重洋，走向世界，到法國巴黎盧浮宮美術館展出。我早就有“一睹廬山真面目”的夙愿，后來工作一忙，卻把此事忘了。也許真的是有緣份，見到此畫，心中頗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感覺。

“松下踏歌圖”，就現存的畫面上看，背景就是巍寶山，前景一棵老松樹下，三十多位男女老幼穿著不同的民族服裝，正在踏歌娛樂?；秀遍g，我似乎聽到蘆笙的悠長，笛子的高亢，三弦的鏗鏘……

兩百多年前的一幅壁畫，畫的周圍環境潮濕，畫面又臨龍潭水面，七、八萬個日日夜夜，水浸、腐蝕、風吹、雨淋、日曬、陰霾、霜雪……它要經受多少苦難與折磨?兩百多年又有過多少兵荒馬亂、多少天災人禍?它逃過了一切劫數，雖已遍體鱗傷，渾身疲憊，但仍挺立在文龍亭的亭臺臺基上，留給我們一筆豐厚無價的文化遺產，一件研究清代民族民間舞蹈、民俗和南疆歷史文化的瑰寶。

我趕忙取出相機，拍了好幾張“松下踏歌圖”。

玄龍玄機

什么聲音?如天籟，來自遼闊的大地，來自無垠的天空，來自渺遠的宇宙。樂音婉轉動聽，時而如詩如歌，如泣如訴，時而又似流云飄逸，高山流水，時而若彩蝶雙飛，蜜峰過江……這天籟撩撥著我的心靈，讓我乘著樂音的翅膀，在如夢的仙境中漫游。

踏著滿地的落葉，我伴著樂音而行。

哦，這天籟原來是從玄龍寺里飄出來的。我邁進寺里，仍不知樂音所在。又側耳凝聽，忽聞一陣來自大殿里的鐘鼓磬鈸，忙急步朝大殿走去，深怕遲了一步這樂音便會回歸天宇去了。

一腳邁進大殿，道士們正在做道場。那樂音也許是道士們從天宮里采拮來的?所以才會那么委婉，那么飄渺，那么微妙。我閉目聆賞，似曾相識，又有些陌生。遐想間，道場已經結束。我隨同幾位游客走進另一院落中去，見一石桌周圍圍著不少游客，好像在聽一位老者在講什么。我有點好奇，也去湊湊熱鬧。

老者來了興趣，抿了一口清茶，清了清嗓子，正侃侃而談……

……據史書和現有的碑記上記載，玄龍寺是細奴邏為紀念他的母親而修建的。民間傳說講，細奴邏的母親叫摩利羌，有一次她去哀牢山里的一處龍潭里浣洗衣服時，突然感應到龍精而生了細奴邏。據說摩利羌分娩時，屋里似有騰龍盤旋，攪起了滿屋紅光。此時，長安城樓上大唐王朝的一位天師正在觀天象，忽見西南方向吉光萬丈，紅云翻騰，風雷激蕩，認定是天降圣人于斯也。天師立刻飛身稟報皇上?；噬袭敿聪轮?立派永昌酋長彌芮火速查明，并將誕生的圣嬰護送上京，不得貽誤。欽此。

彌芮領旨，不敢怠慢，快馬加鞭進發哀牢大山，訪知是摩利羌剛生了一個男孩，取名細奴邏。彌芮找到摩利羌家，要把襁褓中的細奴邏帶走。這時，在后屋里幫著做活的鄉親波洗急忙把細奴邏藏在一條母藏獒的懷里，將自己同日誕生的男嬰交給了酋長彌芮，上演了一出貍貓換太子的戲劇，救下了摩利羌母子。此地不可久留，波洗和摩利羌、細奴邏連夜從大山上下來，逃到了巍寶山的前新村。

過了很多年，細奴邏長大了，并且成了南詔的第一位君王，他為了紀念給予他生命并扶養他成人的母親，便在巍寶山上修筑了這座玄龍寺……

我聽完這個傳說，覺得故事雖生動，但真還有些像《老子》第一章說的“玄之又玄”。這難道就是“玄龍寺”的玄機?也許吧。

沉思片刻，我獲得了真正的玄機:筑廣廈以紀念先輩，紀念母親，表達生者對祖先，對母親永恒的尊敬和無限的熱愛。這是對生命之母的崇拜，是對人類生命的崇拜。我突然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卻是濃郁的溫情縈繞在我的心間。哦，這是人間永恒的真情呀。

清虛妙境

青霞觀寬敞的院子里，種植著奇花異草，微風輕拂，芬芳四溢。此時，花不醉人人自醉了。我抬頭仰望，寬廣的天穹閃著藍寶石般透明流動的光澤，用“青翠欲滴”來形容這仙境上的天穹，已經顯出我語言的貧困和蒼白。我的視線稍許朝下，發現這“大赤天宮”竟然是建在一處陡峭的懸崖之下。懸崖上長著大片闊葉林，枝葉繁茂，如同大自然的的綠色手臂，摟抱著“大赤天宮”，宮院清靜幽雅，既有宏偉壯觀的大氣，又有世外桃源的清虛在微風中輕輕地撫摸著、護佑著這座得天獨厚的道觀。

我邊想邊走到大殿門前，拜讀了門柱上的楹聯:上聯是“清益之清自然清清虛妙境”，下聯是“上德不德亦有德德冠群仙”。仔細思量，原來道家的先輩選擇此地修建太上老君的神祗，是依道家思想尊崇自然而選定的圣地。道家講究清虛，清虛的自然環境，清虛的精神境界。

踏進大殿，我看見有幾位道仙正在做著神秘的道場。正殿上高坐著太上老君的塑像，太上老君是道家至高無上的道仙，是一位金身雪發銀須的慈祥耄耋老者，他右手執蕉扇，左手持太極八卦圖，腰系青霞玉帶，膝下有青牛、白象。

出了青霞觀，就得走回頭路了——巍寶山道觀間的通道到此為止。要再上頂峰的斗姆閣，或是到后山的道觀，或是到半山下的長春洞，都只有先走回頭路再岔另外的蹊徑。出了山門，見不少游人各自攀折一根五寸上下的短樹枝，躬身于路邊，將手中的樹枝撐在一塊巨石之下的縫隙里，然后雙掌合什，閉目祈禱。據說，這是一塊神石，凡是腰背腿痛的人，只要虔誠的祈禱太上老君的保佑，并且用樹枝撐住石頭，腰背腿就不疼痛了。此時，我眼縫中看見走過來一位小道，說是小，也有二十歲左右了，而且是位女道仙。她笑著對外說:“這位施主，心誠則靈。”我笑著回應說:“真的嗎?”。女道仙堅定地回答:“真的”。

我突然想起剛才在青霞觀里看到的另一副楹聯:“仙道跨青牛心向靜丹轉寶爐踏遍西函千百里”，“化身磐石坐天理無私敲玉杖點來南詔十三傳”。我問道仙:“那么說來，這塊石頭便是太上老君騎來的青牛啦?”

“施主高見。所以說石頭也是有靈性的!”女道仙笑了。

一路上，女道仙還給我講了修筑這座大赤天宮——青霞觀的故事。

她說，歷史走到了清代，道教盛行，康熙皇帝的伯父全真和道士沈妙章在武當山修道。有一天他們正在寺前的觀天臺上修練，忽見南邊天上現出一道青霞，霞光萬丈，整個天穹都映照得絢麗斑斕。他倆認定他們修練得道了，才會見到天地之仙氣。于是就尋著青霞升起的地方而來，一來就來到了剛才我們見到的那塊石頭處，青霞正冉冉升起。他倆認定這就是仙氣的出處，就是太上老君的仙座。全真和沈妙章為了紀念太上老君蒞臨，請太上老君永遠在此居住，就動員巍寶山道觀的道士和此地的彝民們，在大石頭旁的懸崖下修筑了這座“青霞觀”。

靈感仙氣

顧著聽女道仙的侃談，腳步已經來到了玄龍寺山門前。小道仙有些歉意地說，她就在這道觀里修道，不能遠送我了。如果不嫌棄地小，請我到道觀里歇一會兒再下山。我抬頭看看日頭，還不算晚，就欣然應諾了。

進了門來，過了前殿，便是中殿了。小道仙說她的修煉室就在右邊的廂房里。說著還有幾位女道仙來和她打招呼，說有好幾位施主來找過她，想請她讓出一張丹青或是墨寶。我一聽，知道這小道仙不僅是一位煉丹修道的道仙，還是一位書畫愛好者呢。一種更加好奇的心態，讓我緊跟著她進了她的“修煉室”，想瞧瞧她修煉的秘密。

這哪里是什么道家的修煉密室，完完全全是一位“藝術家“的工作室。四壁掛滿了她的丹青大作，有鳥獸，有花卉，有田園，有道觀，有寺院，有高山，有流水，還有山林中苦行的道士和僧人……幾乎把這多嬌的巍寶山及其人文世界都濃縮在這小小的斗室里了。

她的案頭上放置著文房四寶，那碩大的硯臺里還有半硯臺的濃墨，彌漫著濃濃的墨香。那硯臺之前還有一幅未完成的《國色天香》的牡丹畫稿，畫紙四邊壓著大理石的鎮紙，筆架上掛著幾枝毛筆，筆的毫端還飽含著濕漉漉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斑斕色彩，想來這小道仙今早還沉醉在她的藝術世界里哩。

待我坐定后，小道仙端了一盞剛沏的香茶給我，客氣地說，觀小道貧，沒什么可以款待施主的，就這一盅山上種得的粗茶，請施主莫要見笑。我忙雙手接過茶盞，說:“能喝到小道仙沏的一盅仙茶，那是我與道仙有緣，也是我的福份了。”我抿了一口茶水，贊道“仙茶，好茶呀”，龍泉水沏山野茶，丹青雅室中品茗賞畫，這分明就是神仙過的日子喲。謝謝，謝謝道仙的香茶。”我們就這樣邊品茗邊交談。

侃談間，已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再不告辭，恐怕就下不了山了。小道仙將我送出了山門，一再叮囑不要走岔了路，一路平安!

我說:“不怕的，這山上有仙蹤仙氣，錯不了的。小道仙，再見了?！?/p>

責任編輯 左家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