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說《詩經》中的農事詩

[提要] 《詩經》中大量關于農業生產和農民生活的詩歌向我們生動地描繪和再現了當時人們的生產生活情形。以農為本的社會生活決定了農事詩是《詩經》中最有歷史文化價值的部分之一，這些作品也更直接地反映了周人的經濟情況和周人的物質生活，揭示了中華民族精神氣質和審美趨向產生的物質之源，在文學和社會歷史的研究上都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 文學欣賞;詩經;農事詩

[作者簡介]汪泉(1980—)，四川商務職業學院基礎部助教。(四川成都611131)

一、《詩經》和上古中國的農事活動: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它收錄了從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公元前11世紀至公元前6世紀)約五百多年間的詩歌三百零五篇，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內容非常豐富。尤其是《國風》部分，詩歌中有很多風俗性的場面，通過這些作品，我們可以了解到古代的社會生活。

《詩經》所誕生的周代社會，是以農業為根基建立起來的，周人的遠祖后稷，就因谷物的種植而得名。周人將自己的始祖與發明農業聯系在一起，可見農業在周人社會和經濟生活中的地位。史載周代有“天子親耕”制度，秋天豐收后，還要舉行隆重的報祭禮，答謝神靈的恩賜。據《呂氏春秋》記載，每年春耕時，“天子親率諸侯耕帝籍田……以教民尊地產也;后妃率九嬪蠶于郊，桑于公田……以力婦教也。”這種帝親耕，后親蠶的特殊儀式，充分顯示了統治者對農業的重視。

《詩經》中大量關于農業生產和農民生活的詩歌也向我們生動地描繪和再現了當時人們的生產生活情形。比如:

先秦時期，菜園和果園已經很普遍，《詩經》中記載了專門用于蔬菜種植的“場圃”。《衛風#8226;木瓜》中說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梢?，當時人們已經把自己種植的水果作為互相交換、贈送的禮物了。

養蠶業自古以來就是我國農業種植的一個重要門類，《詩經》中反映采桑和桑園相關的詩已有近二十首。

此外，采集業作為農業生產的一個補充，在先秦時期仍占有重要地位。上古時代，采集工作主要由婦女來完成，采集的對象主要是各種野生蔬菜。《詩經》中已經出現很多描寫婦女采集情景的詩歌等等。

二、周代農業的百科全書——《七月》:

《詩經》中有不少詩作是有關農事活動的歌詠，從不同角度表現了周人的農業生活，其中，以《豳風#8226;七月》最為著名。這首詩是周人定居豳地時產生的，以農人的口吻，詳細敘述了一年四季的辛苦勞作和勞動生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之日發，二之日栗烈。

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

同我婦子，?彼南畝。

田礐至喜。

全詩八章，按月歌唱。第一章從天氣轉涼寫起?！捌咴铝骰?，九月授衣”，暑氣消退，秋天來臨，九月份，按習俗就是置辦寒衣的時候了。過了寒冬，到了夏歷的正月，農人開始修正掘土的農具。二月赤腳下地耕種，妻子兒女也一起下到田間，送飯到地里。春耕生產活動開始了。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女執懿筐，遵彼微行，

爰求柔桑。春日遲遲，

采蘩祁祁。女心傷悲，

殆及公子同歸。

第二章寫婦女在春天采桑的勞動和她們的心理活動。陽春三月，姑娘們手里提著竹筐，上山去采桑和白蒿?！芭膫?，殆及公子同歸”，走在桑田的小路上，姑娘們一邊采著茂盛的白蒿，一邊想著煩心的事，擔心著一些有關出嫁的事。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

蠶月條桑，取彼斧，

以伐遠揚，猗彼女桑。

七月鳴獴，八月載績。

載玄載黃，我朱孔陽，

為公子裳。

第三章先寫收割蘆葦、整修桑田的勞動，“蠶月條桑，取彼斧，以伐遠揚，猗彼女?！?。而后又寫紡織、染布、縫衣的情景。八月收割蘆葦，三月修剪桑樹。七月伯勞鳥鳴叫的時候，農人們在田里收割葵菜和大豆，回家煮著吃?！拜d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到了八月，女人開始在家紡織麻布，將布帛染成黑色或黃色，最鮮艷漂亮的是紅色，再用這些布料為公子們裁剪衣裳。

四月秀?，五月鳴蜩。

八月其獲，十月隕。

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

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

載纘武功。言私其饹，

獻于公。

第四章主要寫收割莊稼之后的狩獵活動。四月王瓜成熟了，開始采摘，五月蟬叫。八月收割莊稼，男人下田收割早稻，打棗子、割蒲葦、摘葫蘆，一年的秋收活動開始了。十月樹葉黃落，“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為公子裘”，到十一月就可以上山打狐貍，回家后將狐貍皮剝下來，為貴族公子做皮襖。“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饹，獻于公”，十二月去野外大會獵，大家聚集在一起演練武功，獵到小野豬可以自己留下，大的就要獻給王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

九月在戶，十月入我床下。

穹窒熏鼠，塞向?戶。

嗟我婦子，曰為改歲，

入此室處。

第五章主要寫收拾屋子準備過冬的情景，其中提到了多種昆蟲。“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五月斯螽發出鳴響，六月紡織娘開始活動了。接著，通過蟋蟀的活動寫天氣一天一天變冷，“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入我床下”。這時，老鼠猖獗，要用煙熏老鼠，要把房子的漏洞補好，用泥糊好門窗，“穹窒熏鼠，塞向?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可嘆我們一家人，在辭舊迎新的新年，要住在這樣一件屋子里。

六月食郁及?，七月亨葵及菽。

八月剝棗，十月獲稻。

為此春酒，以介眉壽。

七月食瓜，八月斷壺，

九月叔苴。采荼薪樗。

食我農夫。

第六章主要寫飲食。六月吃李子和山葡萄，七月煮葵菜和豆子，八月打棗子。十月收稻谷，到了春天釀成酒漿。七月吃瓜，八月摘葫蘆，九月撿麻子、采苦菜、砍柴火，全靠這些來養活農夫。

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

黍稷重?，禾麻菽麥。

嗟我農夫，我稼既同，

上入執宮功。晝爾于茅，

宵爾索?，亟其乘屋，

其始播百谷。

第七章主要寫打場和修筑房屋的情景。“九月筑場圃，十月納禾稼”，九月開始修筑打谷場，十月就把莊稼運進來。把打谷場整理好，各種莊稼都收入了倉?！班滴肄r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可嘆我們這些農夫啊，做完這些事后，又該去為貴族們修葺房子。“晝爾于茅，宵爾索?，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白天割茅草，晚上搓繩子，趕緊上屋去修整一下自己的住處，又要開始播種莊稼了。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

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

九月肅霜，十月滌場。

朋酒斯饗，曰殺羔羊，

躋彼公堂，稱彼兕觥:

“萬壽無疆!”

第八章主要寫冬天鑿冰和歲末宴飲的情景。十二月鑿冰，正月把它藏進冰窖。二月里的大清早，要到祖廟去獻上羊羔和韭菜。九月秋高氣爽，十月草木凋零，抬出酒來大家一起暢飲，大聲祝頌:“萬壽無疆!”

從《七月》中，我們可以看出，周代的農人農業生產非常繁忙。一年四季，農事的種類很多，如:耕種、砍柴、修房、打獵、捕魚、鑿冰、采集、養蠶、紡織等，無論男女，幾乎全家人都要參與勞動。而且，男女的勞動分工是非常明確的，比如男子主要擔任耕種、砍柴、修房、打獵、捕魚、鑿冰等工作，而采集、養蠶、紡織則是女子負責的事情。

另外，在那時，貴族和農人的生活差距已經很大了。農家辛辛苦苦勞作一年，除了種植莊稼，還要為貴族縫制衣裳、修葺房屋，打獵也要獻給貴族等等。

古代中國，農業文明高度發達。《豳風》流傳的地區正是周文明發源的故地，有比較發達的農業生產和豐富的農村生活。我們現在回過頭去看《七月》描寫的三千年前的農事，當時農民的生活狀況躍然紙上，讀來有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這首詩用自然淳樸的語言，像一幅風俗畫，真實地反映了周代的農業生產和農民生活狀況，體現了周代的農人在衣、食、住等日常生活和勞作方面的具體情況。因此，被稱為周代農業的百科全書，具有較高的認識價值和較大的史料價值。

三、藝術水平較高的代表——《礑?》和《十畝之間》:

農事詩中藝術水平較高的代表性詩歌，是《周南#8226;礑?》和《魏風#8226;十畝之間》。這兩首詩歌都是表現勞動者唱和的歌謠。

采采礑?，薄言采之。

采采礑?，薄言有之。

采采礑?，薄言掇之。

采采礑?，薄言捋之。

采采礑?，薄言之。

采采礑?，薄言擷之。

《周南#8226;礑?》是一群婦女在采集車前子時的歌唱。這首詩采用白描的手法，完全不加修飾，內容非常簡單且單純，不過是在反復詠唱:采礑?呀采礑?，采呀采礑?，采得礑?收起來。僅此而已。它的詩意所在，并不在語義的層面，而在那輕快的語調。

婦女們一邊吟唱著這樣的歌謠，一邊采集著車前子，輕快的調子中有一種現代人難以模仿和取代的單純和明凈。清代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解讀此詩時，曾描繪他的感受說:“讀者試平心靜氣，涵詠此詩，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繡野，風和日麗中群歌互答，余音裊裊，若遠若近，忽斷忽續，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則此詩不必細繹而自得其妙焉?！甭勔欢嘁舱f:“請你再把詩讀一遍，抓緊那節奏，然后合上眼睛，揣摩那是一個夏天，礑?礑?都結子了，滿山谷是采礑?的姑娘，滿山谷響著歌聲。”

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

行與子還兮。

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

行與子逝兮。

《魏風#8226;十畝之間》是勞動之后呼喚同伴踏歌歸去的情景。這首詩寫的是發生在春日桑田間的故事。詩歌內容非常簡單，共兩章，每章三句。前兩句是眼中所見，見到十畝大小的一片桑田中，采桑的姑娘輕快地穿來穿去，當她從桑田中走出來，心情顯得很歡快;后一句是心中所思。喜歡上了她的男子在想，他就要和她一起回家去。

這兩首詩歌具有相同的特點，都是以簡單淺白的詞語反復詠唱，各章之間只是更換了幾個近義詞。如《周南#8226;礑?》，三章里只換了六個動詞，就描述了采礑?的整個過程，復沓回環的結構，靈活多樣的用詞，把采

礑?的不同環節分置于三章中，三章互為補充，在意義上形成了一個整體。在簡單的語義中，能夠引發豐富的聯想，情韻悠長。而且它們的表現形式和表達的內容，已經非常接近現在的民歌，具有濃厚的民歌風味。

四、《詩經》中農事詩的價值和意義:

我國農業有悠久的歷史，很早就開始了農業種植活動，《詩經》時代，農業生產已占有重要地位。《詩經》中的作品，不僅在道德觀念和審美情趣上打上了農業文明的烙印，而且真實地記錄了與周人農業生產相關的宗教活動和風俗禮制，反映了周初的生產方式、生產規模，周初農業經濟繁榮，以及生產力發展的水平。

以農為本的社會生活決定了農事詩是《詩經》中最有歷史文化價值的部分之一，這些作品也更直接地反映了周人的經濟情況和周人的物質生活，揭示了中華民族精神氣質和審美趨向產生的物質之源，在文學和社會歷史的研究上都具有及其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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