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局

格局，是我的一個好友倍加推崇和使用頻率極高的一個詞匯。漸漸地，這種高頻率引發了我對這個似乎此前知之甚稔的詞的一種新的好奇。一番思考之后，我覺得應該根據我的理解用三位古人為這個并不復雜的詞加上三個相對復雜的注解——

公元110年，東漢王朝行將進入茍延殘喘時期，一代名臣虞詡因事得罪了當朝外戚權貴鄧騭，于是一場居心叵測的政治陷害以一種升遷的方式開始了——虞詡被任命為朝歌長。這是一個火坑，因為其時朝歌正在發生一場叛亂，此前的地方長官大多因此而死于非命。這個任命一宣布，虞詡的親朋好友們就來了，不是為了祝賀而是為了憑吊，他們用一種夾雜著哀傷和幽怨的語調對虞詡說:在這時候成為朝歌長，您簡直就是大衰神附體啊。而虞詡的回答注解了所謂的格局——“不遇盤根錯節，何以別利器乎?”這是向命運的叫板，而此后的事實證明這個叫板相當靠譜，虞詡下車伊始便表現得如猛虎出柙、利刃出鞘，三下五除二就削平了叛亂。虞詡因此代表了我對格局的第一重理解，荊棘在前，敢于叫板的就叫格局。

第二位古人是檀道濟，南北朝時期劉宋王朝的名將。關于此人最為著名的是他被陷害致死時說過的一句話——“乃壞汝萬里長城”。但此刻我想說的是他的另外一件事，一件很有格局的事。劉宋王朝的第二任皇帝劉義符十分的不著調，皇帝當得很差勁，結果惹惱了當朝的四大猛人——徐羨之、傅亮、謝晦和檀道濟。這四個人的統一職稱是“顧命大臣”，為了對劉宋王朝的前途負責，這四個人決定行伊霍之事，也就是說要廢了劉義符。廢立前夜，月黑風高，檀道濟和謝晦同宿領軍府，謝晦心懷恐懼，輾轉難寐，而檀道濟觸床即鼾聲如雷。兩個人的格局憑此一睡一醒分出了高下。三年后，因為四大猛人弒主而得以上位的劉義隆決定為死去的兄長報仇，他說服了檀道濟去攻打當時手握重兵的謝晦，一戰之下，格局的高下決定了勝負的天平，謝晦崩潰了。由此我知道了，大事當前，能夠睡得著也是一種格局。

在檀道濟死后五百多年，戰亂的五代終于走到了尾聲，上天派了一個名叫柴榮的人來收拾這破碎的江山。上天是殘忍的，因為它只給了雄才大略的柴榮六年時間。最終偉大的后周皇帝利用這短短的六年完成了屬于他的光榮與夢想，因為他很有雄心、很有水平、很有辦法，還有很有格局。

柴榮在他的皇帝任期內做了一系列富國強兵的改革，然后開始揮刀砍向周圍的帝國——北漢、契丹、南蜀，然后是南唐。當時的南唐皇帝是李煜的爸爸李璟，這是一個很有文化的人，曾經寫過名句“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辈贿^玉笙畢竟敵不過馬刀，詩句也擋不住馬蹄，在周軍的犀利攻勢下，南唐軍隊一敗再敗，李璟連忙求和。但柴榮拒絕了，因為他的目的是掃清南唐的江北勢力，解除周國的后顧之憂。在給李璟的回信中，柴榮除了申明自己的態度之外，還發出了一個類似交槍不殺的承諾——“倘堅事大之心，必不迫人于險?！贝蠹s一年之后，這個承諾兌現了，后周如愿以償地拿到了江北14州，然后在求和的南唐面前，周軍停下了進攻的腳步，柴榮接受了李璟的臣服，繼而開始真誠地為這個名為藩屬實為敵手的國家操心。臨死前，柴榮還在叮囑強敵環伺的南唐要加強國防，原話是“慮后世不能容汝，可及吾世修城隍、治要害為子孫計?！边@個曾經滅佛的皇帝此舉可謂有大慈大悲。我認為柴榮代表了我對所謂格局的第三個理解——大局在握，懂得收手、懂得慈悲的人最有格局。

宋人有兩句詩，叫做“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覺得，在這個世上，“無敵手”很難，而“且饒人”更難。

(摘自《優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