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小小的銘牌被鋪在路面上,卻稍稍高出路面,行人若不注意的話,沒準會被絆一下。這樣的銘牌在歐洲各地已鋪了25000塊,每一塊銘牌上都鐫刻著一個人的名字,他們都是二戰期間納粹集中營的受難者。上海世博會期間,德國雕塑藝術家德姆尼西將他的“絆腳石”作品帶到了中國。
上海世博會德國館的二樓,一塊不大的區域,被開辟成了“文化藝術坊”。
藝術坊本是一副西方城市街道的樣子,但在“街道”的地面上,卻出現了幾塊連在一起的絆腳石。而在一面背景墻上,有一幅照片同樣引人注目:一個人單膝跪地,手里拿著的正是兩塊釘有黃銅銘牌的絆腳石。這個人就是德國雕塑藝術家昆特·德姆尼西(Gunter Demnig)。他手里拿著的絆腳石,正式的叫法是“紀念石”。
德姆尼西說,他希望以這種藝術的方式,喚醒人們對過往那段沉痛歷史的記憶。
絆腳石計劃
“當一個人的名字被忘卻時,這個人才算真正被遺忘”——這句來自猶太法典的話,成為激發德姆尼西開展絆腳石計劃的靈感源泉。
二戰期間,數百萬猶太人在德國納粹集中營被害,成為那場戰爭留給世界的最慘痛的記憶之一。但是,那些受難者到底是誰?卻沒有幾個人說得清楚。
德姆尼西知道的也不多,但他想讓自己有更多的了解。不僅如此,他還想讓后人記住所有受難者的名字,于是,他想到了一樣東西——絆腳石。
在一塊絆腳石上刻上受難者的名字,還有他的生卒日期,然后將其鋪設在受難者曾經生活或工作過的街道上。絆腳石稍稍高出路面,行人若不注意的話,就會被絆一下腳。德姆尼西認為,歷史不僅保存在博物館里,也應當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觸碰到,而街道上的絆腳石,就是一種讓德國人、尤其是德國年輕一代銘記歷史的載體。
“只有跪下來,才能看清那些字。”這是德姆尼西選擇將銘牌釘在鋪路石上的用意。
1 993年,德姆尼西在科隆鋪設第一塊絆腳石時,并沒想到會發展成今天這樣一個規模——如今,在德國,已有500多個城市的街道上鋪有這種絆腳石,最小的城市只有4D0名居民。到今年10月份,隨著挪威的加入,在歐洲將有9個國家參加這個項目。“這個項目是做給全歐洲的,并不只限于德國。”德姆尼西說。
其實,直到1997年,也就是德姆尼西鋪設第一塊絆腳石的第4個年頭,該項目才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藝術項目,并進入與城市政府協商階段。在德國公共空間進行的藝術項目,是要征得市政府同意才能進行的。經過3年的努力,絆腳石計劃終于成為一項合法的藝術項目——“城市記憶”。
反對的聲音
“城市記憶”項目被一些德國人反對,是德姆尼西預料之中的事兒。
科隆市有一個人將德姆尼西告上法庭,要求起出鋪設在他家附近的絆腳石,理由是他個人認為,由于這塊石頭的存在,他家房子貶值了10萬歐元。法官最后判該人敗訴,因為絆腳石是鋪設在大街這樣的公共領域,他無權提出這樣的要求。這位法官還說,這是一份送給我們城市的禮物,我們一定要樂于接受。
“在德國,只有慕尼黑一個城市不允許這個項目進入。”德姆尼西說。
在德姆尼西看來,慕尼黑市政府反對的兩條理由很奇怪。其一,政府認為只有富人才能享有這種紀念,但德姆尼西覺得完全不是這樣,一塊絆腳石只花95歐元,根本算不上貴。其二,政府認為在慕尼黑還有納粹分子,他們踩那些絆腳石,遇難者就得不到該有的尊重,還會受辱,而德姆尼西則認為,這樣的理由同樣站不住腳,因為納粹分子不只是慕尼黑才有。
盡管沒有得到市政府的同意,但絆腳石卻以另一種方式進入慕尼黑,因為有人同意,絆腳石可以鋪設在他們私人擁有的土地上。
反對的聲音甚至變成了恐嚇。曾經有三個人說,要殺死德姆尼西;兩個屬于納粹的網站,也一直阻止他的項目,已經鋪設的絆腳石,有500塊被人抹上了涂料,還有50塊被人挖了出來,德姆尼西只好又換上了新的。
德姆尼西說,反對的力量是他堅持將“城市記憶”做下去的動力,他開玩笑地說,“我是天蝎座的人。比較固執,所以能夠堅持。”
當然,更大的動力還是大多數德國人的支持。
“現在的年輕人,大多是從書本上得知納粹毀滅了600萬猶太人以及500萬其他種族的生靈,但并不能完全明白實際情形如何。他們也常常疑惑在一個我們這樣的文明國家,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想要更深入地去了解。”德姆尼西說,“當你了解到住在某幢房屋的某人的命運時,那種感受和從書本中看來的完全不同。”
最初的8000塊絆腳石,全部是德姆尼西親自制做和鋪設的。現在,他有了兩個幫手,許多大學生也成為給他幫忙的志愿者。
讓記憶延續
鋪設絆腳石的基本程序是,受難者家屬提出申請,并證明受難者曾在某個地方居住,德姆尼西證實后,就制作絆腳石,然后鋪設在離受難者居住地最近的人行道上。也有一些絆腳石鋪設在受難者曾經工作過的地方,銘牌上會特別注明的。
“個人非常重要,每個人的名字都應該單獨呈現。”德姆尼西堅持一塊石頭只記錄一個人的信息。
起初,德姆尼西也設想過把一個家庭的所有受難者集中在一塊銘牌上,但后來的一次經歷,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在一個家庭的門口,一次就鋪設了16塊,連起來就是很大的一片。”德姆尼西認為,這樣的效果更具有震撼性。
讓德姆尼西印象最深刻的是為一對活著的姐妹鋪設絆腳石。兩姐妹都是集中營的幸存者,被解救出來后,一個去了英國,一個去了格魯吉亞,她們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直到鋪設絆腳石時,她們才有了60年后的第一次相遇。
“鋪設絆腳石的資金全部來自捐款,沒有接受任何官方資助。”德姆尼西舉例說,有一個人想給他遇難的親人鋪一塊絆腳石,與他住同一棟樓的鄰居知道后,就立即捐款,滿足他的心愿。“在歐洲有很多這樣的捐款人,他們都不是遇難者的后人。”
在上海世博會德國館,絆腳石展區也吸引了眾多參觀者的目光。德國館發言人孔然蒂說,這些絆腳石不僅僅只是藝術品,更是記錄德國人痛楚記憶的一個載體。
記者在德國館遇到了菲利普。菲利普學了4年中文,徐立行是他的中文名字。如今,他是德國館的一名工作人員,向記者講解絆腳石展區正是他負責的。
菲利普說,第一次看到這種石頭,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后來問了朋友才知道。他告訴記者,他認識的所有朋友都支持這個計劃,因為“這些歷史、這些名字不應被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