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4歲從父親開辦的書館出逃,做了穿街走巷趕鄉集的小販。他首次把罐頭生產線引進宣威,將農家手工腌制的土產宣威火腿做成罐頭,不僅銷往全國,而且推出國門。他信仰三民主義,并追隨孫中山先生成為北伐軍的少將。他的名字并沒有太多人知道,但他的一個女兒后來卻成了名人,她就是鄧小平的夫人卓琳。
云南宣威火腿,是中國三大名火腿之一,已有200多年的歷史。
1915年,美國在舊金山市舉辦了“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在這次世博會上,來自中國的宣威火腿獲得了金獎,成為云南省最早進入國際市場的名特食品之一。
而將宣威火腿引入工業化生產,使之走向世界、揚名海內外的第一人,便是宣威名紳浦在廷。
棄文從商
浦在廷的父親浦文川是道光乙酉的拔貢,如能進京趕考,或許能中舉謀個一官半職,但受時局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他只能在宣威城里設館辦學謀生。
1873年端午節,浦在廷的母親正在包著粽子,肚子突然痛起來。這個有過一次生產經驗的女人知道,原本半個月后才出生的孩子,怕是禁不住粽粑香味的誘惑,要提前面世了。
浦在廷就這樣出生了。接生婆在恭賀浦文川又有了一個兒子時,還說了一句恭維的話:趕著端午出生,怕是文曲星轉世吧?
但是,從小就和幾個兄弟一起在書館念書的浦在廷,卻對金榜題名毫無興趣,他覺得如果只是為了衣食和錢財,經商才是一條捷徑。
浦在廷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家的鄰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孫必揚是浦在廷的發小。孫必揚的爺爺是醫生,可當時很多人有病寧可吸食鴉片也不愿意看醫生,他爺爺開藥鋪坐堂難以為生,只好淪落成走方郎中。一次看病途中,他爺爺偶遇一個四川布商生病,就救了他一命。在四川商人的勸說之下,孫家將藥店改為布店,由四川商人供貨,沒幾年就發了。
一天,浦在廷的一個遠房堂兄進城趕集,來家里討水喝。讓浦在廷吃驚的是,過去常借討水喝來蹭飯的堂兄,這次居然大方地遞給他炸果子吃。浦在廷打聽后得知,堂兄跟人到個舊錫礦背礦,發了一筆小財,買了兩畝地。于是,浦在廷費了很大力氣,才說服還要去背礦的堂兄帶他一起去。
但是,浦在廷和堂兄剛剛出發不久,家里人就知道了,父親立即派人騎馬去追,把已走出30里地的浦在廷追回了家。
浦在廷被命令面壁思過。最后,父親得知他不想讀書時,雖然是心有不甘,但也就隨他去了。
沒有多少本錢的浦在廷,只能從趕街小販做起,從城里店鋪批發商品,然后到處去趕集。此時的浦在廷只有14歲,年小力弱,又沒干過體力活,所以根本挑不動貨物。母親的一個本家兄弟也做趕街生意,但人家是用騾子運貨的,母親便央求兄弟幫她的兒子捎貨??丛诮憬愕拿嫔?,兄弟答應了,條件是貨品不能相同。
幾個月后,浦在廷就給自己買了一頭騾子。到16歲時,又添了一頭騾子,生意做得很順手。但是,浦在廷還是覺得這樣的生意賺錢慢,便決定加入馬幫,下緬甸。
馬幫幫主
云南多山。上世紀初期,出省八滇貨物的95%都由馬幫擔負。
當浦在廷的父親知道兒子要加人馬幫時,知道強攔也沒用,就給他娶了房媳婦,試圖用婚姻把他拴在家里。但結婚不幾天,浦在廷還是走了。
云南靠近南洋,使用洋貨也早一點。火柴比內地廣泛使用早100年,洋油(煤油)、洋灰(水泥)比內地早使用70到80年。進入云南的洋貨,無一例外均是由馬幫從緬甸馱向云南各地。
雖然叫馬幫,但搞運輸的畜力主要是騾子,并不是馬。騾子負重比馬大,山路窄的時候,馬走不了,騾子卻能順利通過。
下緬甸也叫走“夷方”,途經今天的思茅、西雙版納等少數民族聚集區。該地區叢林密布,人煙稀少,長途馬幫必須是大幫才行,沿途不僅要防土匪,還要應付野獸毒蟲。入伙馬幫的最低要求是一把,亦即擁有5匹騾子,五把成幫,才可上路。可浦在廷只有兩頭騾子,入不了伙的話就只能當伙計。好在一位急需頭騾的楊姓幫主看上了浦在廷的大黑騾子,才勉強答應他入幫。
跟著楊幫主跑了一趟緬甸,浦在廷就賺到了買10頭騾子的銀子。眼看跑馬幫利潤實在太大,浦在廷一狠心又買了13頭騾子,湊夠了三把。后來,浦在廷得知楊幫主回國時總夾帶煙土等私貨,就借故要回老家,離開了楊幫主,自己開始跑單幫,幫人運布、運米、運茶葉。
一次,浦在廷將一批茶葉運往緬甸中部城市東枝,當時英國人正在那兒修鐵路。到東枝后,浦在廷發現英國人正在找人運輸修鐵路的枕木等材料,但很多人嫌運費低,還容易傷騾子,不愿意干,但浦在廷卻接下了這個活兒。在此期間,他結識了英國工程師李斯特,這個英國人后來在生意上幫了浦在廷很大的忙。
一次連日大雨,導致曼谷到仰光鐵路中斷。很多商人乘機開始囤貨,將洋火、洋油等緊俏貨品盡數買下,往國內運。浦在廷也用在鐵路上干活攢下的錢,通過李斯特的關系,買了一批洋貨。當時浦在廷身上現金不夠,于是他將所有騾子賣給了一位茶商,所得現金全部吃進洋貨。十多天后,洋貨價錢翻了3倍,讓浦在廷賺的錢足夠買下20O頭騾子。
當然,跑馬幫也有危險的時候。
據浦在廷的二女兒浦黛英回憶:浦在廷帶領馬幫穿行在西雙版納叢林里時,與馬蜂遭遇了。這里的馬蜂毒性大,一旦被一個盯上,就會招來大批同伴,密密麻麻地纏著死追不放。浦在廷左遮右擋,緊跑慢趕,還是沒有躲過,身上有好幾處挨蜇。蜇過的地方,一處處腫起來了。他們只好跑到河里,用涼水清洗,但那種鉆心的痛,是洗不去的。被馬蜂蟄得嚴重的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小便解出來都帶著血。最后,當地一位傣族老鄉給他們熬了點中草藥,才算解了毒。
一轉眼,浦在廷在邊地已經跑了4年。母親的一封電報,把他叫回了宣威。
火腿罐頭
宣統元年(1909年)二月初一,宣威城里發生了一件大事——宣和火腿罐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宣和公司)宣告成立。這是浦在廷聯合其他9人籌資4萬銀元創辦的宣威第一個股份公司,浦在廷任總經理。
滇越火車通車后,浦在廷有機會在廣東、香港等地考察,覺得很有必要發展現代工業。他在向有關方面提交的組建公司申請書中寫到:“今欲振興商業,必自地方已有之物產而研究蘄于精美,方足占優勝而握利權。宣威地瘠民貧,窮于生計,惟有火腿一宗,為天然之特產,亦因有之利源……”宣和公司成立后,浦在廷連續派人到日本去學習制造罐頭的技術,并從美國購進了成套的罐頭制造設備,很快就生產出了第一批火腿罐頭。
宣威火腿罐頭上市后大受歡迎,許多客商紛紛上門聯系,要求提供貨源或與宣和公司聯營。為了滿足需求,浦在廷先后在昆明、湖北、廣東、香港等地增設了公司分號,使罐頭銷路成倍擴大。到1918年,宣和公司生產的“壽”牌火腿罐頭日產量達300罐,年產10萬罐,市場遍及全國。
后來,云南省省長公署鑒于“宣和公司欲將制成火腿輸出外洋銷售系為推廣土貨”,便下發訓令給予鼓勵,將火腿罐頭出口稅率確定為“值百抽五”。宣和公司由此進入高速發展期,日產火腿罐頭達1000罐。
但是,國際國內的戰亂卻為宣和公司的經營埋下隱患。受第一次世界大戰經濟危機的影響,出口的罐頭回款情況不良,老客戶要求發貨,卻遲遲不付款;國內軍閥混戰,有的銷售點的罐頭被軍閥“抬走”也不付款。
一場大火,更成為導致公司瀕于倒閉的導火索。廠房被燒毀,只搶出幾臺機器。清在廷對股東們說:如信得過我,這幾臺能用的機器就交給本人,待有了盈利后再分批退還你們的股金。股東們應允了。
背著五、六萬銀元的債務,浦在廷另起爐灶了。這一次,他打出了“浦在廷兄弟食品罐頭公司”的招牌,公司日產火腿罐頭很快又達到300罐的規模。同時,他又在昆明設立水果罐頭廠,讓大兒子照料經營。
1923年,在廣州舉辦的“全國地方名特產品賽會”上,浦在廷公司生產的“福壽”牌宣威火腿罐頭備受青睞,孫中山先生親筆題詞“飲和食德”四字以示贊譽,并贈優美獎章。
1924年8月10日,浦在廷又集資10萬銀元,成立“云南宣威浦在廷兄弟火腿罐頭股份有限公司”,日產罐頭500罐。公司在縣城西門外設總發行所和代辦處,在昆明、個舊、蒙自、曲靖、成都、重慶等處設銷售處,在北京、上海、廣州、漢口設代銷處。在國內20多個城市和國外十幾個國家,都出現了宣威火腿罐頭。
1928年11月,在上?!爸腥A國貨展覽會”上,浦在廷公司的“大有恒”商號生產的宣威火腿和火腿乳餅分別獲特等獎和一等獎。
1931年,浦在廷當選宣威縣火腿同業工會負責人。
解甲歸田
從1916年起,浦在廷就開始與軍方有聯系。
護國戰爭期間,前云南都督、陸軍上將蔡鍔率軍經過宣威,需設宣威兵站籌措后勤給養,當地就推舉已任宣威商會會長的浦在廷為兵站負責人。那段時間,浦在廷積極籌款派捐,為部隊采買糧、布、茶等軍需物資。自此以后,宣威兵站幾乎成為常設機構,一直由浦在廷料理。
1918年,護國軍凱旋經宣威時,都督唐繼堯親自給浦在廷頒發銀質梅花獎章,書贈“急公好義”匾額。1921年,范石生派駐宣威,得到浦在廷支持,為此,范題贈“宛水榕峰,形勢秀雄,挺立能人,有如在公”的贊詞。后受范石生之邀,浦在廷隨滇軍東征,被任命為旅粵滇軍軍需處長。公司交給弟弟打理。
由于滇軍的護駕,孫中山重新回到大本營,主政大元帥府。鑒于此次救駕之功,浦在廷獲得一枚五等嘉禾獎章,并被孫中山授予少將軍銜,孫中山還給他親筆題書“少將第”。滇軍入粵后,浦在廷晉升為軍需總局長。
在此同時,浦在廷也繼續發展自己的生意,在廣州和全國許多地方設立了自己的商號。在廣州期間,他還組織了一次全國食品賽會,不僅弘揚了民族產品,也為軍品訂購創造了條件。有一段時間,他還被推舉為全國總商會副會長。
然而,就在浦在廷的事業如日中天之時,一場暴風雨再此降臨。
1924年,孫中山進北京,曾叛變革命的陳炯明在北洋軍閥資助下乘機反撲,廣東政府決定東征討陳。在此過程中,擔任東路軍的滇軍楊希閔按兵不動,這讓負責軍需工作的浦在廷極為不滿。楊希閔覺察后,馬上以貪污罪名將浦在廷抓捕并關押起來。盡管生命無虞,但浦在廷在廣州的公司被查抄,他又一次變得赤貧如洗。
厭倦了政治的浦在廷,這時做出了他人生的一個重要決定——解甲歸田。
1930年,滇黔公路勘測到宣威,這讓當年的馬幫青年浦在廷有了用武之地。浦黛英在她的回憶錄中寫到:父親夜以繼日,查閱資料,翻山過河,設計最佳途徑。他還因地制宜,促成公路沿縣城西河東岸修筑,防止了城區的水患。
進入老年的浦在廷,不僅對政治不再有興趣,生意也交給兒子打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一些社會慈善工作上。他先后擔任過宣威縣慈善會主席、救濟管理會理事長及經理;他還出任過宣威團防局長、婦女放足促進會主任、縣佛教會理事長等職。據《宣威縣志》記載,浦在廷在抗戰時還擔任過宣威抗日救國會常委。
而在此期間,浦在廷的小女兒浦瓊英卻投奔延安參加了革命,因工作需要改名為卓琳,并與鄧小平結了婚。1950年,浦在廷病重,當時卓琳正隨鄧小平進軍西南,獲知父親病情后,她帶著一個女兒日夜兼程趕赴家中。等她到家時,父親已于兩小時前閉上了眼睛。
如今的昆明德和罐頭廠的前身就是當年的浦在廷兄弟食品罐頭公司,不過,浦在廷的名字除了只在廠史中出現,他和德和罐頭已沒有任何瓜葛了。
宣威城里現在還有浦在廷的故居,故居前門上方掛著一塊“少將第”匾額,便是孫中山當年的親筆題字。當然,這里也是卓琳的故居。2009年7月卓琳去世后,當地政府在這里舉行了悼念儀式,并將她稱為“宣威的好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