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工小張師傅

他讓我叫他小張，可我還是習慣叫他小張師傅。

我家屋頂有個不大不小的水池，是專門用來養魚的。2008年的汶川特大地震中，我的家鄉綿竹處于重災區，我家房屋雖然沒有被震垮，但屋頂的水池被震出了許多條裂縫，一蓄水就漏得滿屋頂都是，水甚至順著樓梯浸透到樓下房間里，給我家生活帶來諸多不便。

本來早就打算請工人來處理的，但地震后大家都忙著災后重建，工人十分難找。打了好幾個電話，會做泥水活兒的工人都說“忙不過來”。一次閑聊中，我向朋友說起這事兒，朋友便給我介紹了泥水工小張師傅。

那是一個下午，我家門鈴響了，開門一看，一個衣著樸素的小伙子，提著工具箱站在門口。他先開口說他就是我要找的工人，姓張。我高興地說:“原來是張師傅啊，快里邊請。”他臉一紅，忙說:“叫我小張就行了。”

我請小張師傅進屋，轉身給他倒了杯茶。小張師傅不肯落座，雙手接過茶杯，連聲道謝后，便讓我帶他到施工的地方。拗不過他，我只好馬上帶他來到樓頂。小張師傅看了看，說:“工程很簡單，把損壞的水池拆除，清理完磚塊，再在原來的位置砌幾個放盆景的臺面就行了。這點活，估計一個星期就能完工。”說完話，他便開始工作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小張師傅就來了。和第一天一樣，和我打過招呼后就徑直走到樓頂，有條不紊地開始工作。小張師傅干活很賣力。當時已經進入深秋，天氣涼颼颼的，他卻光著膀子敲磚頭，頭上、臉上布滿了汗珠，全身熱氣騰騰。見我上來了，他露出一張笑臉，說:“這水池修得好哦，現在要下大力氣才敲得動呢。”我問他:“這么冷的天，你不怕冷?”他說沒什么，當工人這么多年都習慣了，一會兒收工回家洗個澡就好了。看著他憨厚樸實的笑容，我心里掠過一絲暖意。

接下來幾天，我每天都要上樓和小張師傅聊幾句。從鄉村趣事說到城里見聞，漸漸地對他有了一些了解。小張師傅的家住在離城不遠的農村，從小便沒有了父親，母親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他養大，現在母親老了，落下一身病。他與青梅竹馬的女孩結了婚，現在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他說自己本應該在家里照顧母親，但家里人都沒有工作，只能靠他一個人在外打零工養家。

一天下午，小張師傅干完活離開后不久又風塵仆仆地轉回來。我正疑惑他是不是落了什么東西，他卻一臉愧意地對我說:“真對不起，你家樓上的玫瑰花真漂亮，能送給我幾朵嗎?”我心里有些詫異，一個泥水工要玫瑰花干什么?看著他那雙真誠的眼睛，我不好問，就對他說:“這點小事，你自己去摘吧。”

工程完工的那天晚上，我特意讓妻子做了一桌好菜，拿出存放多年的劍南春酒，請小張師傅吃晚飯，以此表達我們的謝意。幾杯酒下肚，我倆臉上都有些紅潤了，話自然也多起來。他告訴我，他妻子在地震中失去了左臂，洗衣服很不方便，他干活不穿衣服是為了給妻子減輕點負擔。他又告訴我，那天是他和妻子的結婚紀念日，每年這天他都要送妻子幾朵玫瑰花。聽了這些，我半天合不攏嘴，立即對他豎起大拇指。小張師傅見狀又繼續說:“你一定很詫異吧?一個農民工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舉動?其實挺簡單的，我老婆嫁給我很不容易，跟著我從沒過上幾天好日子。每年送她幾朵玫瑰花，讓她高興，又有什么不好呢?”

小張師傅離開時，我拿了兩盒營養品，讓他帶回去給他母親補補身子。他連連擺手推辭:“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我硬塞到他手中，說:“不用客氣，一點小意思。”他拿著營養品，出門時還不停地道謝。

小張師傅幫我家干完活后，我很久沒見到他，聽朋友說他回老家照顧老母親去了。一天晚上，我家門鈴響起，開門一看，見小張師傅扛著一大袋柚子，一進門，就把柚子放在地上，說是自家產的，這次來城里做工，順便給我們帶了些。我掏出錢包準備付錢，他把眼睛一瞪:“大哥，你對我這么好，我送幾個柚子還收錢?你還當不當我是人啊?”幾句樸實的話說得我好一陣感動。

小張師傅走后，我一直在想，如果生活中能多一些像他這樣的人，那該多好啊。

(壓題圖:《三百六十行大觀》)(責編 磊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