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25年8月20日上午9時45分,廖仲愷先生在國民黨中央黨部門口被兇徒擊中要害,不幸殞命。9月1日,國民政府為他舉行國葬,靈櫬暫厝廣州沙河朱執信墓旁。1935年9月1日,南京國民政府國葬廖先生于中山陵東側。
醞釀北遷
廖仲愷先生遇難后,國民黨中央為褒揚他追隨孫中山投身革命、協助改組國民黨、建立黨軍、領導工農運動的功績,決議將他附葬南京紫金山中山陵側,長伴中山先生左右。但當時國民革命軍尚未北伐,中山陵也還沒完工,靈櫬只得暫時停放在廣州。
1929年6月1日,孫中山的靈櫬由北京西山碧云寺奉安中山陵。按理廖仲愷的靈櫬北遷時機已經成熟,但是9月何香凝因無力制止蔣介石圍剿蘇區而避居歐陸,直到“九·一八”事變后才回國,所以遷葬一事遲遲沒有發起。
1935年初,何香凝有感于廖仲愷一生為國操勞然逝世10年仍“附他人之傍”,向國民黨中央提出加快籌備遷葬事宜。2月初,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通過決議,推舉產生了以張靜江為主席,孫科、戴季陶、林煥廷、陳果夫為委員的“廖仲愷葬事委員會”。前國民政府代主席張靜江雖是蔣介石的把兄弟,但此時早已淡出權力中央。孫科、戴季陶、林煥廷、陳果夫,或為國府院長,或為封疆大吏,但在辦理廖仲愷遷葬一事上卻無所作為。因此葬事委員會表面上權要林立,工作上卻毫無進展,以至于何香凝數次致函催促張靜江,且有“如國葬不成,凝或于數月后回粵舉行家葬”的憤慨表示。
國民黨中央決而不行,除主事者態度消極外,中央執行委員內部還存在著不小的雜音。廖仲愷就因重用共產黨人、扶持工農運動而被右派以“反赤”的借口刺殺。何香凝在國共分裂后聲明與國民黨徹底決裂,多次在公開場合痛斥蔣介石、汪精衛背叛孫中山的“三大政策”,“九·一八”后又以贈女褂子與黃埔將士等激烈方式公開譴責國民黨對日綏靖的政策。當權者雖因她德高望重而無可奈何,但內心的不滿也是可想而知的。在何香凝的一再要求下,5月2日,國民黨中央第169次常會討論了“廖黨代表葬事案”。中央黨部秘書王子壯在日記中記載:“今晨開常會,以討論廖仲愷先生遷葬事,費事甚久,其中更有無謂之言論。”國民黨中央部分委員對廖仲愷遷葬事的抵觸于此可見一斑。但此次會議畢竟規劃了遷葬事宜的大致方案:
“除國葬儀式已于十四年八月二十五日舉行外,現應依照中央決議遷葬總理陵旁,特議決辦法如下:1、再撥遷葬費五萬元;2、函請陵園管理委員會指定遷葬地點以便籌劃;3、假定本年十一月內舉行遷葬;4、墓地建筑請陵園委員會設計,其要點如下:(1)墓用中國式;(2)建碑及拜堂等;(3)不必建祭堂。”
不久,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又決議:推選汪精衛和陳樹人為“先烈廖仲愷先生國葬委員會”委員,主理國葬事宜;許崇清為迎櫬委員;并由財政部撥發移葬費5萬元。陳樹人為廖、何故交,廖仲愷為廣東省長時任政務廳長,許崇清是廖仲愷的侄女婿,二人為主理葬事的絕佳人選。5月,傳出“刺廖”重要嫌疑人朱卓文在中山縣被陳濟棠槍斃的消息,何香凝益加急迫,在國葬委員會擇定紫金山天堡城下前湖之上為墓址后,便迫不及待地于6月1日抱病乘法國郵船“大德能”輪南下迎櫬。
國葬紫金山
廖仲愷遷葬屬國葬,國民黨中央及地方當局非常重視,途經之處都安排公祭。媒體也進行了密集報道,自何香凝預備赴港之日起,中央社運用其全國性網絡進行跟蹤報道,《中央日報》、《申報》以大量篇幅刊登相關消息。
6月4日,何香凝在許崇清、廖仲愷胞弟廖恩勛的陪同下抵達香港。5日,許崇清抵達廣州與廣東當局接洽運櫬手續。7日,在駟馬崗開始起掘靈櫬。靈櫬遷離后,廖家親友在原地樹立紀念碑,由柳亞子撰寫碑文、于右任書字。11日上午9時,在廣東省參議會禮堂舉行公祭,由林云陔、劉紀文分別主祭,省市黨部、省市政府及各界代表千余人參加。12時30分,由廣九路火車運往香港,暫厝尖沙咀車站。14日晨在尖沙咀車站舉行公祭,下午6時由法國郵輪“亞林美斯”號北運,何香凝、許崇清、廖恩勛等人隨靈護送。
17日晨6時30分,船抵上海楊樹浦招商中棧碼頭。中央委員陳樹人、柳亞子、蔣介石代表甘乃光、陳策夫婦、上海市長吳鐵城及各局長、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各委員、各機關團體和童子軍代表至碼頭迎接。廖仲愷為黃埔軍校首任黨代表,故黃埔同學會及中央軍校派劉騫等人為代表至上海迎櫬。各代表均登輪晉謁后,戚容滿面的何香凝由親友扶下碼頭與所有迎接人員一一握手。靈櫬由黃埔軍校同學10多人抬上靈車,在公安局軍樂隊和童子軍的引導下運抵上海火車站北站的運櫬專車。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市政府除發《告同志同胞書》并通告各界派代表參加公祭外,還飭令全市各公、私營廣播電臺于17、18日播報廖仲愷先生的革命歷史。18日晨7時,陳樹人、許崇清、孔祥熙及上海各界代表2000多人在北站舉行公祭。8時,掛特快車開往南京,廖恩勛、廖夢醒等陪同。途中停靠江蘇省會鎮江,江蘇省黨政機關在車站致祭。下午4時25分抵達南京。
汪精衛、葉楚傖、陳立夫等10多位中央委員至下關車站迎接,國民黨中央黨政機關代表數百人參加。中央軍校教育長張治中率全體教官職員、軍樂隊及部分學生400多人全副武裝在車站列隊恭迎,并擔任護靈及警戒事宜。何香凝因有足疾,行走不便,下車后坐在手搖半自動膠皮椅車上接待前來慰問者。張治中率領中央軍校師生向何香凝敬禮,請何香凝訓示。何香凝見軍校師生更增悲感,當即訓話10多分鐘。因現場無擴音設備,遂由軍校代表劉騫傳達。對于何香凝訓話的內容,黨報《中央日報》隱晦其詞,僅稱“對學生勉勵有加”。但據《女聲》雜志報道,何香凝的主要演說內容是:
“當初廖先生創辦黃埔軍校的目的,原是要打倒帝國主義,求中國民族之自由平等,解放民眾。可是今天的事實卻正相反,諸位都是手持刀槍,身穿戎服,不知是為國,還是為個人?假如是為國的話,那么現在已是國破家亡的時候,諸位清夜捫心,能無愧乎?”
何香凝這番話表面上是責備軍校師生,實際上更多的恐怕是說給在場的汪精衛等國民黨高層以及在四川堅持“攘外必先安內”的軍委會委員長蔣介石聽的。這與她在“九·一八”事變后把一件女褂子并附諷刺詩一首寄給張治中,讓他轉交蔣介石及黃埔畢業將領的做法如出一轍。因為蔣介石、國民黨中央軍和中央軍校本來就是三位一體的。當權諸公在一旁聽得很不自在,尤其是行政院長汪精衛,想到自己才在2月27日與蔣介石聯名簽署嚴禁反日運動的通令,此時何香凝公然當著眾媒體將反日運動運動到自己身上,真是既窘迫又無奈。年輕的軍校學生卻被激得熱血沸騰,據劉騫回憶,“諸生當時甚為激動”。
緊接著在車站舉行了公祭禮,由汪精衛主祭。汪獻中央執、監委員會花圈,張治中獻中央軍校花圈,全體行三鞠躬禮后啟靈入城移往暫厝處紫金山靈谷寺志公堂。護靈車隊綿延數里,氣氛極為肅穆,民眾夾道觀望者不計其數。下午4時許,靈櫬抵達目的地。
21日,國民黨中央在志公堂舉行公祭。汪精衛、孫科、蔡元培、何應欽等30多位在京中央委員前往致祭,中央軍校師生400多人、各機關團體數百人按預定時間分批前往拜祭。8時,祭禮開始,臨時推定葉楚傖主祭。汪精衛顯然有意避開公祭禮,遲至中央委員集體公祭后才到祭堂。何香凝偕廖恩勛、廖夢醒在一旁答謝拜祭者。何香凝不愿與黨國政要們同城久處,在上海時就向媒體宣布將于公祭結束后一兩天內離開南京,果然22日便乘船返回了上海。
8月底,廖仲愷的墓穴竣工。30日晚,何香凝赴南京與陳樹人商洽安葬事宜。9月1日,國民黨中央舉行安葬儀式,在京中央委員、黨務工作人員、中央軍校、各機關代表約五六千人參加。汪精衛事先以治病為由前往上海,31日晚致電陳樹人,告以“明晨尚須復診,不及回京參加仲愷先生窆禮”。中央軍校師生1000多人全副武裝列隊開道,靈櫬途經中山陵、明陵等處,于9時40分抵達墓地。10時,由葉楚傖主祭完成安葬禮。至于墓堂、廣場等建筑,則又花費數月時間才完全竣工。
至此,這一時跨10年的國葬典禮才告完成。也許是巧合,37年后的這一天,何香凝先生在北京溘然長逝。經周總理特批,她與廖仲愷先生合葬,實現了她“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夙愿。
血衣之謎
廖仲愷遇刺時身中4彈,鮮血直往外冒,衣服被沾染成了血色,因失血過多,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停止了呼吸。何香凝和廖承志趕到醫院時,醫務人員已替廖先生褪下了血衣,換上了潔白的衣服。為了永遠銘記這一日,何香凝將血衣經過處理后帶回了家中收藏。仲愷農工學校開辦后,何香凝校長以舉辦畫展等方式為學校籌措經費,幫助學校興建了一批重要設施,其中包括當時華南地區最大的蠶種冷藏庫。冷藏庫建好后,廖仲愷先生的血衣被轉移到這里保存。
然而,建國后血衣卻一直不見蹤影。1953年,廖夢醒到仲愷農校和中國革命博物館查訪,結果失望而歸。1982年,仲愷農校教師余德富為籌建廖仲愷、何香凝紀念館赴上海、南京、廣州、武漢、南寧、桂林等地征集史料,曾查找血衣下落,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時至今日,血衣未再現身。
關于血衣最后的現身地點,有兩種說法:
其一、南京說。劉騫持此種觀點(參見劉騫:《黃埔軍校革命歷史紀念館成立經過》)。
劉騫為黃埔軍校第三期學生,畢業后留校任職。1934年參與籌備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黃埔軍校革命歷史紀念館”,負責征集孫中山、廖仲愷等人的文物。抗戰后隨同中央軍校遷往成都,熟稔軍校情況。
劉騫回憶:1933年,中央軍校教育長張治中命楊宇僧、夏維海和自己成立編史委員會,修編黃埔軍校校史。1934年,校史即將編竣付印之前,送交黃埔軍校首任政治部主任戴季陶作最后審核。戴審核后認為修校史所使用的許多文件是珍貴的歷史資料,建議成立“黃埔軍校革命歷史紀念館”以陳列展示。張治中隨即命編史委員會兼籌備紀念館事務,并加派梁鼎銘參加籌備。經過半年多的時間,紀念館建館工作基本完成。紀念館最重要的文物就是“孫中山遺物、廖仲愷血衣和遺物”。
劉騫回憶征集廖仲愷血衣的過程:廖仲愷靈櫬由廣州移靈南京時,張治中派他代表中央軍校赴上海迎接。他在上海謁見何香凝時請求何將廖仲愷先生的遺物陳列在黃埔軍校紀念館中,以備師生瞻仰。何當即將廖仲愷被刺時身穿的白色西裝襯衣、生前穿的一雙襪子和一本影印本《雙清詞草》交給他帶回軍校陳列。后來,孫中山的西裝、遺墨等物和廖仲愷的血衣、遺物、遺墨等,各陳列一個玻璃櫥,玻璃櫥四面通明,擺放在紀念館的中央位置。
劉騫在該文中沒有直接交待抗戰以后血衣的去處,但是根據他陳述紀念館隨中央軍校遷往成都北校場以后的情況來看,血衣在成都以及抗戰以后軍校遷回南京期間應該沒有發生重大變故。據此分析,1949年中央軍校撤離南京前血衣應該還收藏在軍校紀念館中。
其二、越南河內說。余德富持此種觀點(參見《仲愷農業技術學院學報》2000年7月第66期、《仲愷學校簡史》第62頁)。
余老師認為:1937年9月,仲愷農工學校因形勢危急臨時遷校南海西樵山,僅余朝鮮籍蠶學專家(兼任中山大學教授)桂應祥和少數員工留守校園。10月,日軍登陸大亞灣,進逼廣州,仲愷學校緊急疏散員工,桂應祥決定跟隨中山大學部分師生取道越南前往云南澄江。仲愷農校員工委托桂應祥把儲藏在蠶種冷藏庫內的200多個蠶種和廖仲愷先生的血衣一并帶走。桂應祥一行抵達河內時,引起法屬越南當局和日本領事館注意,被日本領事館扣留,隨后被遣返日本。余老師據此推測,血衣的下落有3種可能性:一是被桂應祥帶到日本去了;二是被駐河內日本領事館截留了;三是被中山大學師生協助轉移到云南澄江去了。(按:據《仲愷學校簡史》相關之征引文獻,“越南河內說”的主要依據似為陳啟中所撰《抗日戰爭年代的仲愷農校官山時期》一文)
以上二說中,“河內說”所賴以支撐之史料過于簡略。“南京說”敘事翔實,且為當事人所親身經歷,似離真相更近。
當然,劉騫的回憶中也存在可能會啟人疑竇之處,如《廣州民國日報》1925年8月21日報道中描述廖仲愷被槍擊時“著平常熟絲長衫,足穿白帆布綁帶鞋”,劉騫則說何香凝交給他的血衣是白色西裝襯衫。長衫與襯衫差別很大,顯然不是記憶錯誤。但也不能就據此認定劉騫所述情節純屬捏造,合乎情理的解釋是廖仲愷被槍擊時身著襯衫外套長衫,何香凝保存的血衣或者說她交給劉騫的血衣是襯衫。但總體而言,劉騫的敘述并無明顯作偽或自相矛盾。
事實上,何香凝將血衣贈予軍校紀念館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中央日報》報道:“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于十周年紀念大會時,經全體官生決議,建筑黃埔革命歷史紀念館一座”,“并函請有關系之各界人士搜集革命物品。茲悉請中央委員何香凝先生將廖黨代表仲愷先生遺物贈送該館,以資紀念而垂永久云。”(1934年10月5日,《中央軍校興建革命歷史紀念館》)
可知中央軍校決定興建紀念館后確曾請何香凝先生將廖仲愷先生的遺物贈予該館陳列。何香凝自歐洲回國后客居上海,因此極有可能趁返穗迎櫬之機從仲愷農工學校蠶種冷藏庫取出血衣帶到上海交給軍校代表。根據當時報紙的報道,也能印證劉騫確實為軍校特派赴滬迎櫬代表,在上海時曾謁見何香凝先生,且陪同何香凝抵達南京,具備接受血衣的時機。因此,劉騫關于何香凝1935年6月將血衣贈給軍校紀念館的回憶真實程度很高。
此外,趙子云撰《廖仲愷靈柩奉安南京前后》一文中提到:在南京下關車站迎櫬現場,何香凝給中央軍校學生訓話完畢后命人將一個白布包交給張治中,后來“那一個白布小包,則被放在仲愷堂東室的一個玻璃柜里。有人說是當票收據,有說是廖仲愷血衣”。不知此說來自何人回憶?當時現場的狀況媒體有詳細報道,但閱讀這些報道卻并未發現何香凝命人將白布小包交給張治中的描述。按之常理,如果當時確曾發生這么惹人注目的事件,媒體沒有可能不予以報道。而且,那個“白布小包”里的東西沒有取出陳列在玻璃柜里,而仍舊包裹著,這也是不同尋常的。因此,趙文此說疑問不少,殊不足以令人信服。
綜而言之,廖仲愷先生血衣最后現身的時間、地點較大可能是1949年在南京陸軍軍官學校黃埔軍校革命歷史紀念館。故血衣最后的去向有兩種可能:一是軍校撤退前被帶走;二是隨同紀念館被人民解放軍接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