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

消費忠誠

作為小區最后一棟樓，窗下就是整條亂七八糟街，長800米，寬大概只有5米，一側是幾個小區的圍墻，一側是店面，經營種類涉及衣食住行各方面。整條街上擠滿了各個年齡段來吃便宜飯、買菜、買便宜衣服的普通群眾和便衣城管。能讓整條路亂起來的原因只有兩個，一個是窄巷子進了蠻橫車，另一個是城管掃街。

城管小屋在亂七八糟街的一頭。清晨和傍晚，小屋就被擺攤的無照小販團團圍住，通常小屋里是有穿著制服的人的，這種不和諧的和諧讓我有一種非洲大草原獅子和長頸鹿一同喝水之感。一旦城管小屋門前寫著“城管執法”的白色小卡車發動起來，整條街就只剩下鳥獸散的狂奔之聲，10分鐘后又歸于平靜。

一次，在我的“特約”蔬菜鋪里。整條街每個蔬菜鋪我都光顧過了，條件都差不多，一個臟臟的門面，里面大概有四五米長、兩三米深，三面半菜架子，地上是浮土和菜葉。但只有這家對我說了真話:什么菜新鮮或一般、哪種菜“你還是別買了”。最后一句俘獲了挑剔消費者我的心，日子長了，我自覺地建立起一種去別家買菜即是背叛的觀念。

我正翻著黃瓜，老板娘緊張地把擺在屋外的筐子都搬進了屋里。城管來了，擺到路上就要罰錢。一會兒，各種開著三輪車、背著大包袱、推著衣服架子的人不做聲地從我眼前跑過。一個年輕人竄了進來，手里頭拿著兩口袋青菜。老板娘視若無睹。

過些天，同一個年輕人、同樣的情節再度上演。第3次遇上時問老板娘，“他怎么總到你家躲著啊?”老板娘憨笑著說:“他是我兒子。”

“那怎么不讓他在店里幫忙，還要去擺攤?”

“鍛煉鍛煉。”

我嘿嘿地笑出聲來，她卻認真地說:“不能讓他光享福，我們在街那頭還有一家店，女兒和小姨子在那邊;下個月還打算再開一家，到時候就得他主事了，光在店里幫忙搬菜、稱菜、收錢養不出本事來。本來都不想他老跑我這兒來的，沒出息。跟他說了，下回再跑這兒來就打斷他的腿。”

走出菜鋪，一直以來對他們作為辛苦勞動者的同情一掃而光——原來人家早就是連鎖經營的大資產階級。此后，進了亂七八糟街的每個店鋪我都打聽一句，“您家有分店嗎?”竟然多半在這條街上有至少一家分號或是計劃收別人家的鋪位……這樣，我的“消費忠誠”還有何意義?

畫家與裸體

我爸在40歲時發現揭不開鍋了才丟掉畫筆下海。他們也考慮過讓我學點兒什么。“小提琴?”“會大小眼，”媽說。“鋼琴?”“手太小。要不畫畫?”這回，爸說:“怕以后會很苦。”

畫家不是都窮酸，要不也不會流行詩人改行賣畫了。但像爸那代學西方油畫的藝術系畢業生，花了大工夫揣摩線條結構陰影，實在看不懂一些毫無基本功的色塊怎么就賣天價了。藝術這東西不像智力問答能分勝負，誰都不認為自己輸了。

大學認識了A.S.，從攝影協會轉到詩社。參加水彩畫課的，通常都是晚了一步沒搶到陶瓷鑒賞的理科男生，怏怏地來掙性價比很低的3個學分。只有我們屬于奮力想要掙一個童年的。有次詩社辦活動，我畫了張濃烈的海報:一半紅潤健康、一半白骨嶙峋的人臉，命名為“兩個自己”，本想事后收藏的，沒想到活動結束時被人偷去。

我們在水彩畫課上認識了代課老師野城。那時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么夢，野城讀了科學讀商科，最終決定去法國學設計。而我已經從歷史中總結出，如果你沒有齊白石善交友，沒有波洛克老婆會公關，沒有受到恩格斯或某皇后垂青，那么只好割一個耳朵或轟轟烈烈死一次。

5年后我在巴黎見到野城，他標志性的長頭發剪了，叫我差點沒認出他來。如他心愿，他成了一名建筑設計師。A.S.一直在畫畫，儼然很專業，每次看到她的畫我總想笑。在上海時她送了我一幅女性裸體，爸媽來訪時我都得臨時摘下。我問:“那些畫都是在你有‘性致’的時候畫的?”她答:“我隨時可以到達那種狀態。”她畫過一張《我收藏的penises》，排列了形狀各異、五彩繽紛的penises。我建議她賣給LV，因和它家一款包包很像。她說要留著自用。

多年后，我和A.S.一南一北約在中點阿維尼翁見面，在一個小旅館住了3天。有天我無意中看見餐桌上她打開的筆記本，分行寫:我最愛吃/媽媽做的/西紅柿炒雞蛋……我說:“你在寫詩?”她答:“這是RAP歌詞!”

A.S.送了我一幅我的畫像，很簡陋。我告訴她我把頭發剪了，她就用鉛筆畫了我坐在理發廳的皮椅上等待理發。套用《黃金時代》里的話，本人在看到那么多的裸體時都無動于衷，但在看到這一個時，偏偏羞得面紅耳赤。

密斯黃的理由

我曾對幾個性格迥異的閨蜜產生過相同疑問:你怎么可能這么靠譜?

結果，她們離婚的離婚，分手的分手。最終，都成了傳說中的剩女。

2004年夏，第二次見密斯黃。她拖了一個比自己矮半頭、長發油膩、腰粗腿短、全身自帶毛衣毛褲的猿人一同來吃飯。這一頓飯吃得本尊疑惑叢生:密斯黃可是長相身材除了胸部都酷似姚晨的美女，直發垂肩談吐彪悍，怎會帶了這么個物質文化遺產到場?

同人交往的前3次我基本會保證矜持，但事不過三。于是我迅速地知道了，這個猿人，就是，密斯黃的男友!

天哪，翻看密斯黃持續N年的泡論壇記錄，其男友要么是搖滾歌手要么是詩人，全都是天底下男人有了女兒之后最憎恨的那一類。但……但是，密斯黃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淪落到選擇一個猿人!呃，既然人家都選了，我等自然打死不能多說。

不過，挑剔眼光無人能夠阻擋。慢慢地，我們發現了猿人各種各樣的缺陷。比如:飯局不請自來還擺臭臉、吃飯從不買單、不同密斯黃分擔房租、不喜歡我們這群人中的任何一個，等等等等。我們面上點頭打哈哈心底猛踩亂鄙視了兩年。

有一天，密斯黃告訴我，她要去猿人家了!又一天，我萬分驚悚地發現她手指上多了一枚銀色細圈圈。一探聽，果然是猿媽媽送的。

再好的修養也阻止不了對閨蜜未來的關心，我痛心疾首:“你到底想干什么!”密斯黃睜大無辜雙眼:“結婚呀。”“你想清楚了么?”“不就是結婚么。”

我。不。相。信。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臨到猿人家長逼婚逼生孫子的關口，密斯黃迷途知返恍然大悟，毅然決然與猿人分了手，沒有留下絲毫的糾纏可能。

眾人歡欣雀躍奔走相告，并以在密斯黃面前對猿人百般損貶為人生至樂。扛不住了，密斯黃終于承認:常常引導潮流，難免隨波逐流。我只是想努力表演靠譜，無奈入戲不深。

后來密斯黃有了新男友。據本人推測，密斯黃這次徹底忘了一個演員的基本修養，完全本色上臺。但她又分手了。

隔了很久，我才抽了個非常歡樂的空檔弱弱地問:“為什么?”

密斯黃依然淡定:“我知道換工作會導致幾個月拿不到薪水，這樣，就不能支付他給我買禮物的回禮費用。”

你看，總有些女青年，連分手的理由都這么荒謬。

肩膀安全了

親愛的木木:

3年前與女友分手，她去國外留學，我沒有聯系她，覺得相安無事就好，然而她似乎一直希望能與我保持聯系。前段時間她回來了，約我出來聊聊。我不知如何拒絕，勉為其難見了她。她問為什么故意不聯系她，說我們像朋友一樣不也挺好。但我感受到她散發的不只是朋友的氣場，看電影時，她又牽我的手，說是朋友也可以拉手。

我是一個回首往事就惡心的人，覺得分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挺好，不想再陷入你來我往的束縛中(分手原因之一就是她讓我失去獨立自由的空間)。由于家庭原因她很需要關愛，我能理解，但我覺得自己沒有精力和心胸去給她這個肩膀，也不想再續寫這段故事。我該義正辭嚴地讓她不要來打攪我的生活，抑或大度地像朋友一樣去見她，讓她牽我的手?

渴望成為強硬派

親愛的小強:

看多了女友哪怕是壞女友一旦成為前女友立刻籠罩在美好得令人落淚光環中的故事，我有點膩歪，所以讀到你這句“回首往事就惡心”，不禁精神為之一振。

人是需要有個地方呆著的，有人愿意呆在現在，有人愿意呆在過去，有人只愿意呆在美好的未來。你前女友選擇呆在過去，卻不知你早已狂奔在通往未來的金光大道上，恨不得把過去刪個一干二凈。

鴛夢重溫顯然不符合你的利益。這可憐姑娘也不過分，她只是想找個肩膀靠靠，可對于堅信“每個人都應該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你就成了負擔。你不是那種喜歡給過去罩上一層光環的人，我在信里也看不出你對她還有感情，那是什么阻礙了你干凈利落將這負擔一腳踢開?

阻礙一個人做他認為對自己最好的事情的，要么是他內心有情，對傷害別人有所顧忌，要么是他磨嘰，想法激進卻不具備最基本的行動力。我感覺你屬于后者，你內心想吐，卻連輕輕推開她的手這么容易的事都做不到;你在信中毫無情義，卻又做好了現實中再次強忍不適被牽小手的準備。于是一個見多識廣的情感信箱主持人都不禁崩潰地問道:大哥你到底想怎樣啊!

實在太愛自己的肩膀，絕不允許任何人靠在上面，就把你這封信轉發給姑娘一份，說不定她一恍然大悟，也產生了往事令人想吐的生理反應，從此你的肩膀安全了，你獨立自由的生活安全了。如果你就是磨嘰，就是糾結，就是連一個你不想要的前女友都搞不定，那你所謂獨立自由的生活也可以見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