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在他的心理診斷書上寫下了兩個字:正常。
他是一個開車的師傅,原來是公交公司的臨時工,后來替人跑過出租,再后來去南方開長途貨車,每回干不了多久就被辭退了。工作上的連番挫折讓他有些困惑,他擔心自己心理不正常,便鼓起勇氣來了我的心理咨詢室,但在聽了他的講述之后,我沒有覺得他不正常。我們的社會,就是太缺少像他這樣的“正常人”了。
還是從頭說起。他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好不容易成為了公交公司的臨時工,他已經(jīng)滿足了,工作非常賣力。
那天車子開到半路,上來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車內(nèi)座位本來就少,已經(jīng)有了十來個站著的乘客。
他通過汽車的監(jiān)控錄像看到?jīng)]有人給那位孕婦讓座,就開始播放車里預(yù)置的錄音提示:“各位乘客,如果您的身邊有老弱病殘孕及抱小孩的乘客,請您主動給他們讓座,謝謝!”整整放了一站路的時間,但那些坐著的乘客還是無動于衷。
他看不下去了,便將車子停在路邊,一邊繼續(xù)播放著錄音,一邊回過頭來說:“你們沒有人讓座是吧,那我給他讓座好了!”車廂里的氣氛頓時尷尬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乘客起身來讓座。他以為這種事情說過去就過去了,沒想竟然有人投訴他,而且公司負責監(jiān)督的工作人員認定他有“沒到站點亂停車”的事實,就直接將他開除了。
后來,他又找到了一個活兒,替人開出租車。也活該有事,有一天他正溜著車兜生意,一群人圍著,有人朝他招手,他便將車停了下來。原來有個老人心臟病突然發(fā)作,得趕緊送醫(yī)院。他也沒多想,開車趕到附近的醫(yī)院,才發(fā)現(xiàn)就自己一個人。
好人得做到底啊,醫(yī)生再三叮囑不讓走人,那就多待一會吧。到了下午五六點,老人的親屬終于來了,人還算不錯,對他千恩萬謝的,只差沒下跪了。心里一暖,耽誤半天時間的郁悶煩躁也就煙消云散了。但車主不高興了,這誤工是小事,不過這好事能做嗎?假如老人的親屬將事情往你身上攬,能說得清嗎?還有,要是老人熬不過,看你怎么跟人家親屬交代?就這樣,工作又算是丟了。
最后跟一個老鄉(xiāng)到南方沿海城市去開大貨車,跑長途,他凡事小心謹慎,差不多干了快一年。春節(jié)臨近時,隊里臨時安排他去拉一趟煙花爆竹,結(jié)果他空著車子開過去,又空著車子開了回來。原來他聽人講他的汽車沒有辦理煙花爆竹運輸許可證,雖然批發(fā)煙花爆竹的老板承諾可以找人帶他繞過高速公路的檢查口,但他思來想去,還是拒絕了。車隊領(lǐng)導罵了他腦袋“不正?!?,然后結(jié)了工錢,直接打發(fā)他回老家過年了。
你看看,這些事情,多“正?!卑?面對這么一個難得的“正常”好男人,我能視而不見,坐視不管嗎?在將心理診斷書遞給他的時候,我想到了我的大學同學王小山。這個“暴發(fā)戶”最近正愁找不到能讓他放心的好司機,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正好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嗎?我當即就打了電話,王小山了解情況之后也很滿意,接納了我的推薦。
三個月后的一天,幾位老同學一塊兒小聚,我有意跟王小山問起了我給他推薦的那個司機。王小山一臉的不悅,說:“早就辭掉了,我看他還真是有點兒不正常,我讓他闖紅燈呢,他就是不闖,結(jié)果一遲到,直接就黃了我上百萬的訂貨合同!”看著王小山一副恨得咬牙切齒的樣子,我心里不禁有些戚戚然:他總算是沒有再來找我咨詢,假如他再來找我,我這回該給他下一個怎樣的診斷結(jié)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