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號政治學

“屋漏偏逢連夜雨”，英國首相戈登#8226;布朗，繼被指責態度惡劣、粗暴對待下屬后，近日又被傳媒揭發，說他2月13日發表演說為競選揭開序幕時推出的“a future fair for all”(一個對人人都公平的將來)的大選口號，原來早在2003 年工黨大會上已經使用過，是“炒冷飯”之作。

有人評論，大選口號往往是一場選戰的靈魂。例如奧巴馬便以“Change”(改變)和“Yes We Can”(是的我們可以)等口號激勵民心，結果爆冷贏得美國總統選舉。現在布朗對這么重要的事尚且如此馬虎，更加顯得左支右絀、疲態畢露、敗象初呈。

從民主理想出發，候選人的政綱，寫下了他的從政抱負、服務承諾、執政愿景，作為他與選民間的政治契約，當然重要;但回歸到政治現實，歷史上很多選舉，勝負的關鍵，卻往往是說得恰到好處的只言片語，而不是洋洋灑灑的萬言政綱。一句口號如果能道出公眾心底的疑惑、郁結、怨憤，隨時能引發一場骨牌效應。

1992年，克林頓初次競選總統。攜中東戰爭干凈利落、大獲全勝的余威，當時無論老布什還是共和黨，都顯得躊躇滿志。

但克林頓的競選智囊James Carville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句一矢中的、震撼人心的口號:“It's Economy， Stupid!”(聯系語境，意為“蠢材!經濟才是關鍵問題!”)當時，美國雖然在外交上八面威風，但國內經濟疲軟不堪，失業率高企，人民生活困苦。這句強有力的口號，說到了選民的心坎里，于是重挫老布什的銳氣，令共和黨遭遇了一次滑鐵盧。

到2006年的中期選舉，民主黨又想重施故技。當時美國經濟不好也不壞，難以過分炒作，單是把話重說一次也缺乏新意。于是他們把口號稍作更改，變成“It's the President， Stupid!”(蠢材!總統自己才是關鍵問題!)結果一樣具有殺傷力——由伊拉克戰爭、新奧爾良水災救災不力，到聯邦政府赤字大幅惡化等，選民心里的新仇舊恨，通通算上去，令小布什如同當年的老父一般，被重重扇了一記耳光。

其實這類口號不是特例，在美國政治史上，類似口號可以說多得是。著名的例子包括美國總統威爾遜的“New Freedom”(新的自由)、羅斯福的“New Deal”(新政)、杜魯門的“Fair Deal”(公平施政)，以及肯尼迪的“New Frontier”(新境域)等等。再看英國，當年與布朗難兄難弟，今天與他反目成仇的前首相布萊爾，也有膾炙人口、讓工黨所向披靡的“New Labor”(新工黨)。

曾蔭權在2007年香港特首選舉中，曾用“我要做好呢(這)份工”作為競選口號。在口號面世的第一天，可以說是劣評如潮。有學者批評:“大家對特首這個領袖是有期望、有愿景的。市民最討厭的，是高官以打工心態，事事卸膊(推卸責任)、有功就搶住認頭(承認)!這句話好令人反感，曾蔭權竟然起用，叫人莫名其妙，是最大敗筆!”

當日筆者就持不同意見，指出知識分子往往以精致文化、高雅價值來量度從政者，從政者卻往往選擇以小民的文化和口語來迎合大眾。事實證明，這句口號的傳播、輻射速度極快。有電臺主持人調侃說:“我要做好呢粒鐘(這一個小時)!”有專欄作家文章題為《我會寫好呢個欄!》，坊間的變種可說是層出不窮。

再以小布什為例。“9#8226;11”后的反恐戰爭中，這位牛仔總統說得最多的不是“真理必勝，正義長存”等冠冕堂皇的話，而是一句極為口語化的“Let's roll(大家上)!”

“Let's roll”原本是1950、1960年代美國警匪片中常見的一句俚語。在“9#8226;11”當天，被劫持的聯合航空93號班機上，一位乘客Todd Beamer，悄悄接通了電話，把機內的危急情況告訴了一位接線生。千鈞一發之際，乘客們決定舍生取義，制服恐怖分子，以阻止他們把飛機撞向民房。接線生事后復述，這位勇敢的乘客通過電話傳回來的最后一句話就是:“Are you guys ready? Let's roll!”(弟兄們，準備好了嗎?大家上!)

小布什靈機一動，立即在隨后的演說(例如2002年的《國情咨文》)中反復使用這句名言，并讓這句話從此成了美國人集體回憶的一部分。由此可見，俚語往往是成功政治口號的寶典。如果從政者過于傲慢，看不起小市民的語言，他在政治溝通這個重要環節，注定只有失敗。

美國已故的政論界才子、本專欄曾多次提到的William Safire曾經分析過:一個好的政治口號，首先要做到押韻、有節奏感(簡單來說就是順口);但一個偉大的政治口號，就要觸動民眾的心弦，道出他們藏在心底的郁結和怨憤，或者發掘出人類心靈深處的高尚情操。

當然，也有人對這種口號政治學深惡痛絕，認為不但膚淺庸俗，更是民主政治的墮落。且留待下個禮拜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