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日榮 頂級建筑背后的中國面孔

列一張20世紀最偉大的建筑清單，西班牙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無疑名列其中，人們評價它是“未來的建筑提前降臨人世”。這座斥資1億美金的博物館極其大膽地用鈦合金板的不規則雙曲面體量組合，其形式超離習慣的建筑經驗，可隨著日光入射角度的變化，產生魔術般光影流動的效果。普利茲克建筑獎得主、西班牙建筑大師拉斐爾·莫尼歐對它由衷嘆服:“沒有任何人類建筑的杰作能像這座建筑一樣火焰般熊熊燃燒。”這座博物館的設計師，除了建筑鬼才弗蘭克·蓋瑞(Frank Gehry)，還有來自香港的華裔建筑師陳日榮(Edwin Chan) 。

因為“中華創意產業論壇”，陳日榮第4次來到內地，再次刷新他對大陸的視覺經驗。

在月球上設計人類居所

陳日榮自小在香港長大，直到現在，粵語仍是他除英語外掌握得最流利的語言，當他用標準普通話開口說“你好，我是陳日榮”時，令人感到驚喜，但他的國語水平也就僅限于此了。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成為建筑師，“我對高樓大廈沒興趣，香港填鴨式的教育，也很少鼓勵學生在藝術方面的發展，而我讀書的時候就鐘意畫公仔。”他畫了很多日本的漫畫超人和美國的蝙蝠俠，因為匯考成績優秀，父母獎勵他假期去美國旅游。比起逼仄的香港，美國是一個廣闊的所在，他一下子被迷住了，要求去美國讀高中。

中學的最后一年，他參加了哈佛大學的“職業發現之旅”(career discovery)暑期班，為期6周，形式類似藝術學校，模擬大學里建筑工作室的案例，有很多教授的講座，還看了大量歐洲與世界各地建筑的相片，“討論常常從美學出發，如果只是討論實用的層面，我就沒興趣。” 他第一次了解到，在美國建筑師也可以是一個很藝術的職業。

等到他從哈佛建筑系畢業時，他的畢業論文引起了軒然大波——他希望探討人類如何在月球上造房子。“人在地球上的生活和建筑，與根源很有關系，但是當你到外太空，你與你的根源就脫離了。人在無根的情況下，才知道根意味著什么。”在陳日榮二十多歲的時候，現代社會的幾乎每一種文化都在反思自己的根源，這一點，也許一個漂泊異國的留學生感受更為猛烈。“我們的人文精神與根脫離了，我想把這種精神困境，在建筑上反映出來，并尋找到解決的方案。在月球上建造房子，就是一個放大了許多倍的夢。”

保守的先生激烈批評他的設計“不切實際”，另一些老師則覺得他的理念很先鋒，答辯之時，兩派意見沖突得很激烈，但陳日榮還是順利畢業了。20年后，當他已成為國際知名建筑師，回哈佛擔任建筑系的客座教授，還不斷有其他老師跑來告訴他，他們記得當年那異想天開的設計!

用航空飛機軟件造房子

剛畢業的時候，“世界上有3位建筑師我感興趣”，這3位都以藝術氣質聞名:一位是他在哈佛的教授，事務所在紐約。陳日榮猶豫了。在他看來，紐約不過是放大版的香港，一樣稠密而商業;另一位在荷蘭。再次變換文化之根讓他心生退意;第三位是弗蘭克·蓋瑞，他在洛杉磯，洛杉磯正是陳日榮少年時度假的地方，那里的天大海大仿佛昭示著無限的發展空間，于是他投效了蓋瑞的事務所，盡管當時蓋瑞還沒獲得在建筑界有諾貝爾之稱的普利茲克獎，名頭也不如現在響亮。

古根海姆博物館是蓋瑞和陳日榮的共同挑戰，“以前接的案子都傾向于功能性，設計比較方正，但這次是個大型美術博物館，允許我們做美學上的嘗試與追求。我記得當時我們看了一個藝術展，法國大師亨利·馬蒂斯的剪紙藝術，這點燃了我們的靈感，我們就打算用剪紙的形式去做這個建筑。”

他們面臨的另一個挑戰是，由于剪紙式的建筑結構有許多立體面，形狀特別復雜，而以往的施工圖都是平面的，根本無法逐層記錄和展示如此特別的結構，“如果用傳統的平面圖一張張地展示，可能幾千幾萬張都畫不完。”

于是他們采用了新的方法，整個建筑資料直接使用電腦模型，“以前給包工頭圖紙，但是現在給了一個電腦檔，模型是三維的，結構、立面、設備啊，統統放在里面，這就把我們的構思變成可建的。”他們使用的電腦軟件CATIA也是專業的航空軟件，“是法國的計算機工程師用來設計波音777飛機的，因為飛機很精細，而20年前的建筑業根本沒有人使用這個軟件。”

這一因需產生的全新設計手段“Digital project”逐漸被推廣開來，建筑師們無需再借助飛機軟件了，他們有了自己專業的建筑軟件。施工隊也發現，用電腦建模有許多好處，即使是形態普通的辦公樓也可以使用，“香港太古六十多層的普通辦公樓，用了這個模型，節省了20%的施工成本和6個月的工期。”陳日榮說，這一documentation的確立，也許是他與蓋瑞留給建筑業的最大啟示。

我所需要的只是30平方

陳日榮正處于與弗蘭克·蓋瑞的“分手期”。作為長期合伙人，目前他與Gehry Partner事務所的合作暫時告停，他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思考未來自己的走向。“弗蘭克就像我的導師，他對我很好，但我們的關系一直是互相批評和討論式的，我從未想過要弗蘭克希望我做什么樣的建筑，也從不學他的風格來迎合他的喜好，這是我們長期合作一直會撞出火花的原因所在。”

中國的許多建筑讓他感到有趣，比如庫哈斯的“大褲衩”，以及奧運的“鳥巢”，但是國際化大都市上海的建筑表現則打分平平，“浦東那么多高樓大廈，商業味道很濃，形狀千奇百怪，但是外形抄國外的多，比較少自己本土的表現。我想是因為中國的發展速度太快，沒有更多的時間給建筑設計師去思考自己的獨特風格。我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聽人說，耐心是中國人最大的美德，建筑師更是不能忘了這個美德。”

他開始嘗試與藝術家們合作展覽與裝置藝術，對他來說，這仿佛小型的建筑實驗。

業余時間，他喜歡爬山和潛水，大自然給予他許多獨特的空間體驗，也是他無窮的靈感來源。

建筑師對居所都是挑剔的，但陳日榮的家，坐落在洛杉磯的海邊，只有30個平方。飛來飛去的生活，他習慣了住酒店，家里不買任何消費性的東西，不買大家具和大家電，只有生活必需品。“我的家里只有兩個星期內要用的東西，我另有一個18平方的儲藏室，過季的衣服都在那里。我鐘意看書，買很多書，但是家里永遠只有手頭要看的幾本，藏書室也在倉庫。”建筑師自有一套組織空間的方法。

令他開心的是，窗外有巨大的海景，回家的時候，陽光從窗口撲面涌入。這一刻，他意識到，人對環境的要求其實好簡單，只要視覺開通，陽光普照，窗外一切都歸你所有，即使小小的面積也讓人感覺心胸廣大。

(實習記者柯文浩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