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杰,揚眉劍出鞘。”在那個載入史冊的1976年4月5日,這首小詩被貼在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的正北面,成為當時的“001號反革命案件”,作者王立山被全國通緝。
王立山在30多年后談起往事,言語平靜:“我的這首詩是‘四五運動’千百萬首詩詞中的一首,它和所有詩詞一樣,反映了當時民眾的政治認識、意愿、情緒和呼聲。我只是‘天安門事件’當中的一員。”
郵局臺上一氣呵成
1976年4月5日,那天在王立山的印象中天氣不錯,微寒的空氣中已經能嗅到春天的氣息。
他早早起床,獨自一人騎著自行車往天安門廣場奔去,懷里揣著他前天晚上用鏡框裝好的另一首悼念總理的詩歌。這幾天他一直在感冒。
從3月末開始,像這樣的詩詞連同鋪天蓋地的白花、花圈、悼文從首都的四面八方往天安門廣場聚攏,北京的學生、工人、機關干部以及各界群眾,為了悼念1月8日去世的周恩來總理,不顧“四人幫”的阻撓,在清明節自發聚集到天安門英雄紀念碑前,以敬獻花圈、朗誦詩詞、發表演說等形式,悼念總理。
王立山走向人民英雄紀念碑,恭恭敬敬地將裱好的詩放在碑座前,覺得還差點什么,應該再插上一朵小白花,他騎車去了王府井。好不容易買回來,已經是下午兩三點了,他卻發現自己放置的詩已經不翼而飛。
憤怒的王立山不甘心,他想今天必須把自己寫的詩全部貼出來。前幾天臥病在家,王立山靈感如泉涌,長久以來的憤懣和壓抑終于找到了出口。
《揚眉劍出鞘》就是他在路上即興創作的。“‘欲悲聞鬼叫’是第一句鉆進我腦袋的,我當時想,用鬼來比喻四人幫,是合適的。‘我哭豺狼笑’用了一個對比,當時腦子里還在想豺狼是怎么笑的。大概就是在騎自行車一來一回的路上就有了這首詩。”王立山回憶道:“‘揚眉劍出鞘’這句詩其實是有來源的,李白曾在詩中寫道:‘撫長劍,一揚眉。’李白那句加了注,也是從前人那里引來的。”
王立山正考慮去前門文具店買筆墨的時候,廣場上已經開始廣播了:“今天,在天安門廣場有壞人進行破壞搗亂,進行反革命破壞活動,革命群眾應立即離開廣場,不要受他們的蒙蔽。”王立山走到廣場前門出口時,天安門廣場已經開始只讓出不讓進了,他顧不得想太多了,一咬牙“出去再說”。
然后,他飛奔向前門大街,在文具店里買了筆墨、紙張和糨糊;又鉆進一家郵局,趴在臺上,憑著記憶,奮筆疾書,十幾首詩一氣呵成。當他急忙趕回廣場時,已經是黃昏,天安門廣場完全不讓進了。
他和一些群眾從胡同里面繞行,穿到了廣場里頭,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王立山趕緊朝人民英雄紀念碑走去,一群學生圍了上來,他把詩歌和糨糊散給學生,他們一一認真地貼在紀念碑上,《揚眉劍出鞘》正好貼在正北面。王立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人們激動地朗誦著他的作品,舍不得離開。
一直逗留到十點多,廣場上人流慢慢散去,王立山才從天安門坐公共汽車回家。
為避迫害遠赴山西
1976年4月7日,姚文元組織人馬,以《人民日報》工農兵通訊員和《人民日報》記者的名義撰寫所謂現場報道《天安門廣場的反革命政治事件》,顛倒是非,對廣大人民群眾悼念周恩來、聲討“四人幫”的正義行動肆意污蔑。
當晚,廣播電臺里傳出被歪曲、被顛倒了的“天安門廣場事件”。王立山的這首詩被當作重要“罪證”加以引用。當時一家人正在吃飯,突然聽到自己寫的詩從廣播里傳出,王立山的心一下子沉了,他默默起身走到過道里。
母親和大哥馬上詢問王立山有沒有人跟蹤,現場有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他細細回想,詩是學生給貼的,有人拍照也沒用;肯定沒有被跟蹤;但自行車被扔在了廣場,還有那個裱詩的鏡框是自己從兵團帶回來的,以前裝著自己的獎狀,慶幸的是獎狀拿出來了。大家分析了每一個細節,認為從現場遺留物來看問題不大,整個過程中他也沒有與任何人交談過,唯一的線索就是查筆跡,于是母親和大哥果斷決定讓王立山馬上去山西報到上班。為了減少麻煩,母親還特地讓他戴了一副黑邊眼鏡,于9日清晨離開了北京。
臨走前,大哥還特別囑咐他,所有有筆跡的紙和本都不要帶,到山西后不要寫字,不談政治。“我到太原工作時,各方面都很謹慎,盡量做一個不引起人們注意的人。”王立山說。其間,“四人幫”為了搜捕天安門詩抄的作者,專門印發了大本影印件,把《揚眉劍出鞘》列為頭號反革命案件大力搜捕,據說已通緝全國。形勢危急,大哥專程赴晉囑咐他不能有半點大意,平時盡可能不寫字,萬不得已要寫,也要使用歪歪扭扭的字體。
那首詩依然掛在家中的墻上
跟許多同齡人一樣,王立山經歷了驚濤駭浪的“文化大革命”,17歲做知青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成為一名拖拉機手。1976年,他開始在山西上班,在太原鐵路部門做汽車修理工。1979年4月5日,“四五運動”三周年之際,記者找到了王立山,發表了長篇人物通訊《揚眉干“四化”》,王立山從“反革命001號案”罪犯變成了青年楷模。1985年他回北京在臺灣飯店、北京新速公司等單位做管理工作。1987年經自學高考,獲北京大學頒發的法律專業畢業證書。這首依然掛在家中墻上的20字的小詩,是這位普通的年輕人內心火花的一次爆發,將永遠彪炳史冊。
摘自《老人報》201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