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儲蓄?從實物形態來說,就是生產出來但沒有消費掉的東西。然而,純粹以實物形態存在的儲蓄,只能發生在沒有貨幣的原始社會里。
在當代經濟體系中,儲蓄以貨幣形式存在,就是今天掙的、但沒有花完的錢。但是,如果不轉化為實物或再投入經濟運行,被儲蓄起來的錢并沒有太大作用。
那么,我們該如何利用儲蓄,或者說,今天沒花完的錢該用于何處?
巨額儲蓄如何花
追問儲蓄問題對當下中國經濟有獨特意義。中國的國民儲蓄超過國內生產總值50%,其中居民和企業各占45%左右,政府占10%左右。2009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是33.5萬億元,新增儲蓄接近17萬億元。
這里的儲蓄不僅包括居民、企業和政府的銀行存款,還包括居民、企業和政府的實物投資。換言之,就是33.5萬億元里沒有即時消費掉的部分。
如此巨大的儲蓄,90%轉化成了國內投資,即固定資產,如廠房、機器設備、房地產、基礎設施、學校、醫院等等;剩下的10%多數變成了政府的外匯儲備。
經濟增長就是把今天產出的部分儲蓄起來,在明天生產出更高產出。因此,儲蓄不足以產生經濟增長,只有有效地利用儲蓄才能產生經濟增長。
中國經濟增長靠高儲蓄、高投資,而問題是,我們是否有效地利用了每一分錢的儲蓄?
目前中國的外匯儲備利用缺乏效率。從本質上講,外匯儲備是一個國家的凈儲蓄,也就是既沒有消費掉、也沒有用來投資的當期產出。
對于家庭來說,這相當于在銀行存款,銀行再貸給企業投資或其他家庭消費;對于國家來說,外匯儲備的用處就是給其他國家的企業或居民提供資金,自己收取利息。
為了規避風險,中國相當比例的外匯購買了外國——主要是美國的國債,換取很低的利息收入,如美國的國債利率只略高于2%,而中國央行給商業銀行規定的貸款基準利率接近6%。
若將錢留在國內投資,回報率將高得多。
外匯儲備作為手段的實質,旨在獲取發達國家,特別是美國的長期經濟增長收益,但這實際上并不合算,尤其是此次金融危機,更讓中國的外匯儲備賬面受損。
同時,中國經濟增長速度遠高于發達國家,在可預見的未來,這個差距也不會縮小。
因此,從長遠考慮,也應該讓儲蓄在國內消化,以獲取中國長期經濟增長的收益。
政府儲蓄利用效率
再看國內投資。這里暫且擱置企業和居民微觀層面的投資,而只考察政府宏觀層面的投資。中國政府屬“生產型”政府,因為40%以上的財政收入變成了投資。政府儲蓄率超過了居民儲蓄率,后者約為39%。
如果說中國老百姓節儉,那么中國政府更節儉。對于那些疲于應對老百姓福利要求的國家而言,中國政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榜樣。但是,政府的儲蓄是否得到了有效利用?我認為大體上可以給一個肯定的回答。
過去十幾年間,中國的高速公路網迅速擴大,里程數將迅速超過美國;城市面貌日新月異,沿海城市更是大有“超英趕美”之勢;城市地鐵改變了人們的出行方式,對緩解交通擁堵大有裨益;而正在如火如荼進行的高速鐵路建設高潮,將永久性地改變人們的地理概念,城市將不再孤立,而是城市網絡中的節點。
然而,在大體肯定的答案之外,我們有必要有所擔憂。且不論基礎設施建設是否是腐敗的溫床,但就其必要性而言,一些基礎設施建設過分超前了。
在面子、政績以及對現代化簡單理解的推動下,幾乎每個城市都在進行大規模的改造工程,以至于許多城市的硬件水平遠遠超過與之相適應的當地居民收入水平。
基礎設施是一種儲蓄形態,即把原本以貨幣形態存在的儲蓄變成以實物形態存在的儲蓄。但是,以基礎設施投資作為一種儲蓄方式的問題在于,不僅基礎設施需要維護,而且還要考慮投資是否能夠收回成本的問題。
有學者多次強調,目前在中國修地鐵的回報率很高,因為可大大緩解交通擁堵問題,增加老百姓的福利。此判斷尚需具體數據支持,但大體上不會錯。
如果單算財務賬,地鐵是虧本的。但是,如果把老百姓從擁堵中節省下來的時間成本算進去,地鐵的收益則是個巨大數字。對全社會而言,地鐵是贏利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基礎設施都能像地鐵那樣增加老百姓的福利,如浦東的磁懸浮列車,除了觀光,大概沒有對上海市民的出行起到實質性作用。在此情況下,財務虧損就變成了全社會的實質性虧損,基礎設施就變成了負儲蓄。
基礎設施本身不產生經濟增長,而是要靠提高使用基礎設施的企業發展達到增長的目標。然而,大量的基礎設施投資卻擠壓民間投資,抑制企業發展。
日本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也經歷過和中國同樣的基礎設施投資高峰,新干線不僅覆蓋人口稠密的東京、大阪地區,而且修到人口稀少的西部山區,但基礎設施不能自我循環,政府又沒有把資金引向具有高生產力的領域,進入90年代之后,整個國家最終失去增長動力。
以日本為前車之鑒,中國政府需要考慮此波基礎設施建設高潮之后的政府財政轉型問題。
人力資本投資最有價值
相比外匯儲備和基礎設施,投資人力資本是一個國家更好的儲蓄利用手段。
首先,人力資本投資的收入回報很高。國外經驗表明,多接受一年教育,一個人的收入提高15%左右。中國的教育回報沒有這么高,但近年上升非??臁?/p>
其次,教育的折舊很慢,一朝得教,終生受用;而且,教育水準越高的人,自學能力也越強,政府有限的起始投資可以帶動民眾的終生學習。
第三,人力資本具有很強的代際傳遞效應,教育水平高的父母、特別是母親,往往能培養出教育水平高的子女。
最后,教育具有強烈的外部性。上海世博會的硬件在世界上超一流,但管理水平卻未達到世界一流,而觀眾的文明程度就更不用提了。收入水平不能很好地解釋這種反差,人力資源和教育層次低才是根本原因。
把這些好處總加起來,當今中國恐怕沒有一項投資能超過對人力資本投資的社會回報。
推而廣之,與人力資本相關的領域,如養老和醫療保障進行投資也是劃算的。養老保障消除對衰老的恐懼,醫療保障消除對疾病的恐懼,故人們更可能在人生的黃金階段去嘗試高風險、高回報的事業,從而推動經濟的增長和社會的進步。
從目前情況來看,政府完全可從基礎設施領域退出。雖然中國仍屬于中低收入國家行列,但卻是一個資本富裕的國家,民間充斥大量游資。政府可以做的,是把民間資金引導到基礎設施領域,這樣不僅可以彌補政府退出后基礎設施投資的減少,而且可以達到抑制房價的目的。
由于大量農村勞動力加入到工業生產之中,且人口負擔又處于最低點,中國正處于儲蓄的最高峰時期。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高峰將在10年至15年之內過去,屆時我們不得不面對龐大的社會保障壓力。
居安思危,一方面,政府應該彌補社保轉型之后的巨大漏洞,不要把問題全部積壓到相對集中的時期;另一方面,要把更多的儲蓄投入到教育這樣在未來能夠產生高回報的領域。
作者為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中國經濟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