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翻翻我的家譜,姑父的確是丁文江的得意門生。當我很小的時候,姑父就常講有關丁文江的故事,這些傳奇故事,都給少年幼小的心靈,留下了非常難得的印象。記得我讀中學那些年代,也非常喜歡翻閱類似的圖書,比如,丁文江主持編撰的《中華民國地圖》和《中國分省新圖》,應該承認,他對中國現代地圖學做出巨大的貢獻。
中國歷史便于查詢,丁文江為了籌辦地質圖書館,曾主動向各界募捐,終于在1921年建成“北京地質圖書館”,這的確是丁先生造福社會的有力一筆。丁文江屬于中國地質事業的主要拓荒者,他首創了地質研究所。早在1913年,即被任命為地質調查所所長兼研究所所長,于是,開始了他培養地質人才的漫長歲月。丁文江曾親自充任教師,并帶學生到云南的崇山峻嶺做地質調查。據說,丁文江最崇敬徐霞客,并將卓越的古代人物引為人生楷模。
丁文江此生大力提倡“登山必到山頂,移動必須步行”、“近路不走走遠路,平路不走走山路”等探勘原則。他更身先士卒,登山時“手足并用”,爬那條沒有路的小路。所以,他在七年中,南游滇黔,東歷皖浙,西至秦晉,東北迄魯,可謂足遍天下。采集到大量的化石、標本,極大地豐富了地質礦產博物館的館藏,丁文江被人稱為“20世紀的徐霞客”。
不妨仔細翻閱丁文江的私人歷史吧。早在1887—1936年,丁文江生于江蘇泰興,字在君,筆名宗淹。在很早的時候,他就形成了自己的座右銘:“勿悲秋,勿欷歔,勿牢騷,等到機會就去干。”可惜,此后的日子非常短暫,他僅活了短短的49歲。
蔡元培曾評點丁文江治學高妙,在他的嘴里丁文江“是精于科學而又長于辦事……實為中國現代稀有的人物。”胡適則贊揚他是:“一個最有光彩,又最有能力的好人,是一個天生能辦事、能領導的人,能訓練人才、能建立學術的大人物。”而溫源寧先生則認為:“他是今日中國最偉大的實干家之一。”
丁文江幼年時期家道已衰落,他曾接受私塾教育。1902年,15歲的丁文江赴日本留學。一年后,丁文江不滿在日本的留學生天天開會、吃中國飯、談政治;可惜,就是很少讀書。幸得康有為的資助,丁文江由日本轉到英國東部一所中學就讀。兩年后考進劍橋大學,但是,因繳不起昂貴的學費,半年后即告休學。以后,丁文江又入格拉斯哥大學專修動物學,兼修地質學。他于1911年獲格大動物學、地質學雙學位,并學成回國。
當時,正逢清政府學部舉行第七次“游學考試”,丁文江被“獎給格致科進士”并“授農商部主事”。1912年末,丁出任工商部礦務司地質科科長,開創了中國的地質事業,成為“開山大師”。
熟悉的人都清楚,丁文江是個典型的矮個子,他長著敦實的軀體和一雙敏捷和果斷的眼睛,留著德國威廉皇帝式的胡子,這副容顏顯得十分莊嚴而又威武、冷酷,令青少年學子們自然感到非常敬畏、害怕。
丁文江的知識結構非常淵博,有人稱他是“百科全書”。他不僅是中國地質學的“開山大師”,他還涉足地理學、人種學、優生學、歷史學、考古學和少數民族語言學等領域。1919年,丁文江陪同梁啟超游歐洲,他還托正在德國求學的朱家驊幫忙,為地質調查所購置一批外文資料,并請李四光到北大任教,這些行為使北京大學地質系的面貌煥然一新。
有人認為,僅就丁文江對地質學的發展來說,他的確有資格稱為學術界的政治家,事實也果然如此。1934年,丁文江應蔡元培之請,出任中研院總干事,并成為學術界罕見的行政領導者。他上任后,大力整頓院風,裁減冗員,減少行政經費,理順了中研院的各種關系。為了確保學術的獨立性,丁文江創設“評議會”,極大地調高了全院的“積極性”。蔡元培稱此舉為中研院定了“百年大計”。
1921年夏天,丁文江還興辦過企業,擔任北票煤礦總經理,做起買賣,但此舉并非他本意。除了政治上此時他已看淡了“做官”一事外,“經濟”的重壓也成了非常主要的因素。
丁文江在地質調查所所長任內十年,律己奉公,堅持“不兼差”、“不弄錢”的底線。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做官十年,他竟無積蓄,后來政府又接連“欠薪”,生活困難,丁文江只有自己“下海”經商了。
他苦心經營了5年,使煤礦日產量由數十噸發展到兩千噸。他在經商期間仍然對政治十分關心,他與胡適、蔣夢麟等人辦報紙,公開提出“憲政的”、“公開的”和“有計劃的”教學改革。
“九一八”事變后,他們又創辦了《獨立評論》,丁文江是寫稿最多的一個。丁文江認為:“最可怕的是有知識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去努力。”
丁文江不但在經濟上資助弟妹,在品德的培養亦很重視。在親情上,丁文江做到了極致。丁文江歸國后在上海教書,一邊贍養父母,一邊先后將他的四個弟弟以及一兄、一姊和一個弟弟的孩子,紛紛接出來接受新教育。最為感人的是弟弟丁文淵留學一事。本來照丁文淵的學歷、家庭等情況,他是有資格申請官費的,而且主管的人又是丁文江的老朋友。丁文淵想請乃兄“疏通”,但丁文江拒絕,他給弟弟文淵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
“照你的學歷、你的勤學和天資以及我們家中的經濟狀況,你當然有資格去申請……不過,你應當曉得,在國中比你還要聰明、還要用功、還要貧寒的子弟實在不少,他們就是沒有像你有這樣一個哥哥,來替他們負擔學費。”“他們要想留學深造,唯一的一條路,就是爭取官費。多一個官費空額,就可以多造就一個有為的青年。他們請求官費,確是一種需要,和你不同。你是否應當細細地考慮一番,是不是還想用你的人事關系,來占據這樣一個官費空額?”“我勸你不必再為此費心,我既然答應負擔你的學費,如何節省籌款,都是我的事,你只要安心地用功讀書就行了!”
事實上,丁文江當時并沒有這筆錢,不得已,他把北京的房子賣掉。幸而,丁文淵沒有辜負兄長的厚愛,學成歸國后,兩度出任同濟大學校長,為國家培養了許多棟梁人才。
丁文江一生唯一受人“批評”的是,他曾與軍閥孫傳芳合作,當了八個月的“淞滬總辦”。著名作家張昌華在他寫的《民國風景》一書中提出了看法,他認為這正符合丁文江的性格──“有機會就干”。在此期間,丁文江以非凡的智慧與魄力,確立了上海的新市政,規劃了一個“大上海”的藍圖。其余的比如:興利除弊、統一行政、統一財政、改良公共衛生事業、禁煙、追查劣豪、整理官產等等,都為老百姓辦了不少實事。
更重要的是,他從外國人手中為國家爭回了許多重大權利,以收回公共租界的會審公廨最為輝煌。在談判桌上,對原則問題丁文江寸步不讓,在技術細節上,他則靈活、變通。他能夠“不以勢力,不以手段,只以公道”,讓外國人交出這些權利。
丁文江當時與孫傳芳合作,是希望孫傳芳能統一中國,改變軍閥割據局面,認真做事,認真做人,造福于人民。然而,令丁文江失望的是,孫傳芳背著丁文江又與奉系合作,丁文江只好掛印而去,認為自己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飯桶”。丁文江的本意是借機會為國家辦好事的,而不是和孫傳芳結黨的。
丁文江做淞滬總辦一上任,他就公開表示:“我敢說我對于淞滬市政,沒有絲毫私人利益夾在里面……我來擔任這個職務,絕不想弄一筆錢,買一所房子享清閑福氣。”
丁文江勤政,他每天要處理大量的公文和信件,有關商埠計劃、會審公案他都親自辦理。連查處毒品,他都與警廳領導一道去現場督察。丁文江一不想培植私人勢力,二不愿任人唯親。所以,丁文江勤政也格外廉政,他最恨人濫舉債,最恨貪污。
1931年,國家資源委員會送他每月一百元,他拿來分給幾個青年編地理教科書。他到中研院后,經濟委員會送他每月津貼二百元,他均分給三位助理,令各做一件事。
有一次,他到湖南考查煤礦,他的老友朱經農怕長沙旅館不清靜,在省招待所為他訂了房間,他謝絕說:“我此次來湘,領有公家的旅費,不應該再打擾‘地方政府’的。”接待的人再三相勸,他只同意暫住一夜;次日,便遷入客棧。他總是把個人的私生活看做是政治生活的修養。
后人以為,丁文江的死是“武士死于戰場”式的。1935年末,丁文江應鐵道部長之請,到湖南探查粵漢鐵路沿線煤礦,夜宿時,因煤氣中毒引起腦出血搶救無效,于次年1月5日辭世,時年49歲。
丁文江去世后,他的財產只有八種股票,照市價折合法幣僅為17070元,足見這位當年顯赫一時的淞滬總辦的“清白人生”。著名學者胡適曾寫信評論道:“在君(丁文江的字)是為了國家的備戰工作而死的,是為了工作不避勞苦而死的。”舊時看風情,也的確如此。假如通讀歷史,丁文江永遠活在了廣大人民的心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