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媽媽老了

顏媽媽老了。顏媽媽的老不是說老就老的，她像夏天傍晚的太陽，眼見著被西山銜住了，卻依然鮮活著，遲遲不肯落下。顏媽媽是村子里年齡最大的人、最善良的人，一輩子做了不計其數的好事、善事，村里人都喊她顏媽媽，都愿意喊她顏媽媽。顏媽媽心靈手巧，一輩子干凈利索，一輩子快快樂樂，從不記得什么時候有過仇恨，什么時候有過煩惱。最近卻不同了，顏媽媽越來越生氣，常常暗暗地生氣，并不是因為自己的年齡超過了80歲，也不是因為跌跌撞撞的老態龍鐘，更不是因為兒子、媳婦照料得不稱心，生活的不如意。她只是常想起以往，拿自己的現在和以往相比。在以前——似乎就是在80歲以前，手腳要多利索就有多利索，經常是牽著孫女，抱著孫子，燒著水，做著飯，湊空還能給孩子們縫縫補補，納個鞋底，繡個鞋幫，手也不笨，眼也不花。繡花鞋做得光彩奪目，虎頭鞋繡得憨態可掬，一天天精氣神可足了，干什么都有始有終，從來沒有想到過老，在別人面前從來也不肯服老。無論兒子和媳婦干什么活，她都要上去幫忙，并不覺得自己手腳遲鈍，力氣渺小。多少老頭子、老太太們羨慕自己，都夸自己眼不花、耳不聾、背不駝，是個老天爺封就的老壽星。聽著別人的稱贊，顏媽媽就害羞了，一邊謙虛著，一邊就美得心里開了花。最近卻不同了，她漸漸感到視力大不如以前，似乎正在快速衰退。她不認為這是年老體衰的象征，更不以為是一種預兆。只是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看什么東西都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個淡淡的輪廓。她疑心是前幾天過80大壽時太緊張了、太勞累了、太興奮了，然后自己就感冒了。并沒有感覺到什么，偏偏就感冒了，顏媽媽心里怪生氣的。感冒好了，眼睛卻模糊不清，仿佛眼前隔著一層透明度不高的紙，眼角常有眵目糊，總是擦不干凈。顏媽媽就不斷地擦，把眼角都擦紅了，可是眼前還是一片模糊。顏媽媽有些焦急，心里卻愿意接受兒子和媳婦的解釋——這是病還沒有好利索的緣故。

又過了幾天，顏媽媽覺得身上有勁了，胃口也好，吃什么都香，在院子里坐不住了，總想到大門口去逛一逛。只是眼睛還不見好，眼前老有一層霧氣，揮不走吹不散的，讓顏媽媽又沒有勇氣到大門口去，怕摔著碰著，給兒子媳婦添麻煩。好在那些老鄰居們還常常想著她，今天東院的來了，明天西院的來了，老老少少，絡繹不絕，也怪有意思的。天還暖和，鄰居們來了，顏媽媽就和他們坐在小院的花壇邊上，拉拉家常，扯扯閑篇。身邊有那么多的花兒，雖然顏媽媽看不清，但心里明白，那花兒都開得好看。有紅的、黃的、紫的，都有聞不盡的香味。顏媽媽身后有棵老石榴樹，樹身被顏媽媽靠得滑溜溜的，樹上結了很多石榴，大的像小孩子的腦瓜，都裂著嘴兒，像是心里藏著開心的事兒，總也笑不完。還有晚開的花兒，紅得讓顏媽媽心疼，伸手摸一摸都舍不得。盡管現在顏媽媽看不清樹上的石榴和花兒，但在她心里依然是活生生的樣子，她還是禁不住仰著臉看上半天。為了讓眼睛快些好起來，顏媽媽私下里向鄰居們打聽了好多治眼睛的土方。有人說吃點雞蛋皮，補補鈣，也許就能讓眼睛好起來。顏媽媽就讓兒媳婦用搟面杖把雞蛋皮搟碎了，摻雜在白面里，烙成油餅吃。餅是好餅，味道香著呢，只是吃起來有點兒牙磣。顏媽媽耐著性子吃了幾天，接下來又被一個新的方法替代了。聽比自己小五歲的老弟媳婦說，每天晚上睡覺前，往眼睛上滴一滴蜂蜜，能讓眼睛更加明亮。顏媽媽連續三四天，都讓兒子在自己臨睡前，幫著往眼睛上滴蜂蜜。這東西滴在眼睛上，感覺倒是涼絲絲的怪舒服，只是第二天眵目糊更多，顏媽媽對這個辦法越來越冷淡了。后來又聽人說用薄荷葉子泡水洗眼睛有好處，顏媽媽也覺得有道理，堅持了六七天，可是視力并沒有提高，似乎還下降了許多。如今看電燈時，也只能看到一個仿佛透明的光圈，像躲在陰云背后慘白的太陽，沒有多少光輝。這件事讓顏媽媽越來越苦惱，她弄不明白，好好的眼睛，怎么會突然就不中用了呢?她常站在大衣柜的鏡子前，扒著眼皮看自己的眼睛，只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漸漸地，她開始猜測，也許自己真的要瞎了，從此將告別這個光明的世界，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突然掉進那個黑暗的世界。她有些怕，她怕那個黑暗的世界。她覺得那個地方一定很冷，絕不會像現在，兒子媳婦天天圍著自己轉來轉去，調著樣地做好吃的。還有孫子、孫女跟自己那么親近，每天放學回家，一腳踏進院門就開始“奶奶奶奶”地喊個沒完。聽著那爭奪似的呼喚，顏媽媽就覺得渾身暖和。在那個世界里，雖然有常常夢中才能見到的父母，還有那個給自己留下兒子后來成了英雄的男人，但他們好像離自己很遠，雖然有時候也不由得想念他們，真要讓顏媽媽到那個世界里去，顏媽媽還有些不情愿。那兒沒有陽光，不會像現在，可以讓顏媽媽自由自在地曬太陽。坐在蒲團上，背靠著石榴樹，看那傻乎乎的大蝴蝶，竟然敢落到顏媽媽的腳尖上，金閃閃的翅膀一開一合;還有蜜蜂，像是飛累了，偶爾也會落在顏媽媽的手背上歇一會兒，然后又“嚶”的一聲飛走，從來不蟄人。坐久了，還可以瞇上一覺，有時候會被曬熱的，不用擔心受涼。過了正午，媳婦的飯已經做好，兒子給端到身邊，放在面前的小石臺上，隨著熱氣兒，香味兒不斷往鼻孔里鉆。顏媽媽非常留戀眼下的生活，那個沒有陽光的世界她不喜歡。沒有陽光怎么行?被褥潮了都不能曬一曬，睡在上面能舒服?現在多好，被褥都是新的，三兩天就曬一回，躺在上面暄騰騰的，透著一股溫熱的氣味。哪怕真就成了瞎子，也不能到那個世界里去。顏媽媽覺得自己想得有道理。同時她又怕被別人笑話，她聽到過別人管盲人叫“瞎子”的語氣，鄙視里含著嘲諷，她怕別人也用那樣的語氣叫自己，太讓人傷心了。她還怕從此就老而無用了，眼睛不好使，豈不成了兒子、媳婦的累贅，天天靠人伺候著，多拖累人。想得越多，顏媽媽心里越著急，心火越大，她的視力就衰退得越快。在焦躁不安中，她不由自主地常常想起過去的美好時光。那時候，自己眼睛明亮，眼白白得透明，眼珠黑得發亮，十里八鄉誰不夸自己漂亮?幾十年，只顧著忙啊忙啊，顧著家里，干著外頭，養著老的，帶著小的，不知不覺地，人就老了。顏媽媽越想越傷心，晚上躺在床上，她禁不住流下眼淚，禁不住想放聲大哭，又怕把一家老小都吵起來，弄得大人孩子都不得安生。

兒子、媳婦告訴孩子們，奶奶的眼睛不行了，無論如何都不許說出讓奶奶傷心的話。兒子告誡說:“絕對不許在奶奶面前說一個‘瞎’字，誰讓奶奶傷心，我饒不了他!”

媳婦補充說:“同音的字也不許說，省得讓奶奶多心。奶奶這輩子不容易，我們要加倍對她好。”

孫子說:“在奶奶面前不要說‘明’‘亮’，奶奶天天面對著黑暗，我們說這兩個字，奶奶也會傷心的。”孫子說著，淚水滑下來，在胖胖的臉蛋上滾動。

孫女說:“還有，不要說到‘顏色’，奶奶看不見，說‘顏色’她會著急的。還有還有，看到奶奶找東西時，要幫奶奶找到，悄悄地放在她身邊，讓她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奶奶對我最好了，誰惹她傷心，就是惹我傷心!”孫女說著，淚珠像黃豆一樣掉下來。

漸漸地，家里人把與“看”意思相同的字也不敢說了。媳婦天天把木梳遞到婆婆手中，讓她先拿著，等打開了網卷，再把梳子要過來，慢慢地幫她把頭發梳得服服帖帖;兒子一有空就坐在母親身邊，陪著她說些往事兒;孫子胖乎乎的，兩個小手像小饅頭，顏媽媽常常讓他給自己捶捶背，孫子捶背最舒服;孫女長得瘦小，往往會像個小貓一樣，依偎在奶奶懷里，纏著奶奶講故事。有時候，兒子和媳婦向顏媽媽討教，說誰家娶新媳婦，咱家應該隨多少禮?顏媽媽有時候能想起當年兒媳婦進門時，對方隨了多少禮，更多的時候是想不起來了，便說:“隨行就市，水漲船高，你們看著辦吧。”有時候又問:“前院生了個兒子，咱家送不送喜面?”顏媽媽就會高興地說:“添子添丁，是再好不過的大事，應該送，應該送。”顏媽媽覺得這樣挺好，盡管眼睛不好使了，也沒有多大的影響，一天天應付著這些零零碎碎，并不枯燥，似乎還像以前那么忙碌。她慢慢適應著模糊不清的生活，不再為眼睛的事情煩惱。她可以借助其它方法，照樣像視力好時一樣自如。靠聽，她知道誰在身邊站著或坐著，孫子、孫女放學回家走到了什么地方，離自己還有多遠;她喜歡燒水，聽動靜，她知道水開不開，燒的是什么柴火;她知道小狗睡覺的地方挨著雞窩，雞窩緊靠著豬圈;聽雞叫和鳥叫，她知道是早晨，天已經亮了;聽狗兒叫，她知道院里來了生人，就會沖門口打招呼;聽豬的哼哼聲，她知道該喂豬了，大約到了吃飯的時候。除了聽，還可以借助于聞。她的嗅覺很好，聞一聞，她知道做的是什么菜，在桌子的什么位置;借助摸，她可以自己找到筷子，因為筷子常常挨著飯碗。吃了八十年的飯了，什么飯什么味，她心里清楚著呢。她還可以摸索著自己去廁所，她不想讓別人陪著，一則是有些害羞，不好意思;二則還容易讓人看出來，自己已經廢到上廁所都要用人幫的地步。廁所里原來的蹲便器改成了坐便器，還有軟軟的氈墊。坐便器前有一根滑溜溜的棍子，牢固著呢，這些都讓顏媽媽稱心。屋里院里，都走熟了，不用看照樣走得輕松自如。她可以在吃完早飯后，自己到院里的石榴樹下去曬太陽。借助往日的回憶，可以知道八仙桌的位置、茶幾的位置，知道大衣柜的位置，乃至知道大衣柜的玻璃上那塊水銹的位置。她知道孫子、孫女放學后，常常把書包掛在門后的墻壁上;知道那兒有三個釘子，掛兩個書包，還有一桿秤，秤砣掛在秤鉤上。

有一天，孫子吵吵著要寫作業，偏偏找不到文具盒了。一家人都行動起來，找了很久，結果誰也沒有找到。顏媽媽聽到小孫子急得哇哇大哭，心疼得了不得，只好從沙發上站起來，也幫著去找。她先摸一摸墻上的書包里，書包里沒有，又去找大衣柜，開開小門，一把就摸到了。家人一片歡騰，兒子、媳婦都夸顏媽媽的記性好。小孫子抱著奶奶，很響地在臉上親了一口，親得顏媽媽滿臉都是笑容。孫女驕傲地說:“還是奶奶厲害吧，以后再有東西找不到，還得讓奶奶幫忙。這叫老將出馬，一倆一倆。”

顏媽媽笑得合不攏嘴，更正說:“那叫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孫女偏說是“一倆一倆”，和奶奶爭吵了很久，直到兩人都躺下了，還在爭吵。小孫女終于甜甜地睡去，顏媽媽卻睡不著，她還為傍晚的事情高興著。

果然，沒過幾天，孫女的文具盒也丟了。孫女硬說是有人搗亂，故意把她的文具盒給藏起來。小孫子不服氣，氣哼哼地說姐姐是誣賴好人，兩人說著說著就吵起來。最后又是顏媽媽從大衣柜里找出來，才平息了倆人的爭吵。

顏媽媽雖然一點兒也看不見了，眼前天天都是一片無盡的昏黑，但她還相信自己的手，覺得自己的手還沒有老，還像以前一樣靈巧。她常常在家人睡下后再悄悄地坐起來，找到針線筐子，夜里給孫子、孫女做鞋墊，納鞋幫。用了幾個晚上的工夫，還給孫女繡了一個花枕墊，枕墊上繡了荷花，荷葉。兒媳婦拿著顏媽媽繡的枕墊向村里來串門的姑娘們炫耀。姑娘們也都很驚訝，一個個贊不絕口。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荷花繡得精神、飽滿，荷葉兒是那么綠、那么自然。有一個細聲細氣的姑娘說:“最好看的是荷花上還停著一只大蜻蜓，翅膀跟荷葉一樣綠。”顏媽媽臉上堆滿了笑，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來，自己還曾經繡過蜻蜓。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否繡過蜻蜓?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糊涂了，好多事情都說不太清楚，想一想，也許有過，也許沒有過。在別人稱贊她心靈手巧時，她不敢說出來，因為最近她感覺到，兩只手總在無緣無故地發抖，抖得她連飯碗都端不穩，吃飯的時候只好像小孩子一樣，趴在桌前，伸長了脖子去遷就碗，這是她心里最清楚的。她怕別人發現，就一直謹慎地隱藏著這個秘密。

顏媽媽白天不做針線活兒了，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兩只手發抖的樣子。她不愿意再走到院子里的石榴樹下去曬太陽，因為兩條腿不太吃勁，軟軟的，她怕走著走著會突然摔倒。吃完早飯，如果天氣好，她就拎一個馬扎兒，靠在廊柱下曬太陽。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困倦起來，總想睡覺，并不覺得哪兒不舒服，只是困。地里的農活如果不多，兒子和媳婦就輪流著陪她嘮嗑，那也擋不住顏媽媽打盹。在跟兒子或媳婦說話時，顏媽媽就會發出輕輕的鼾聲。

那天下午，顏媽媽靠在廊柱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醒來了也不愿意動。小孫子回來了，問她怎么還坐在這兒不進屋。她說:“曬曬太陽，舒服著呢。”孫子吃驚地說:“太陽都落山了，快進屋吧。”顏媽媽就說:“剛才曬熱了，睡了一覺。”

兒子拎著一袋子煎餅走進院，拉著母親的手說:“奶奶剛才打個盹，曬舒服了。”說著，把身上的一件外衣披在母親身上，拉著她的手，讓孫子扶奶奶進屋。顏媽媽不想讓孫子扶，原想甩開孫子，卻沒有勇氣。她感到兩條腿非常沉重，有些邁不開步。好在孫子撒嬌說:“我才不扶呢，奶奶比我走得穩，屋里黑了，我不要進屋，除非奶奶領著我。”顏媽媽心里一陣感激，牢牢地握著孫子的小胖手，慢慢地往屋里去了。

顏媽媽為了不讓雙腿失去走動的能力，她開始有意鍛煉自己。她怕自己的記憶力也會下降，下降到找不到大衣柜，找不到門，找不到電視、茶壺、水杯。她常常起來走動，去摸一摸這些東西。她分不清黑天還是白天，黑天和白天對于顏媽媽來說都是一樣的。有時，她在半夜里下床，在屋里來回走動，想到什么就去找什么，不是弄倒了暖瓶，就是把水杯弄灑。有一天夜里，還把茶幾上的幾個啤酒瓶子弄摔了，搞得全家人都爬起來，幫著收拾，弄得顏媽媽很過意不去。她知道自己闖了禍，半夜里把大家都折騰起來，可是他們偏偏說是在白天。白天?白天外邊怎么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啊?顏媽媽一直迷惑，她堅持要到床上再躺一會兒，直到孫子、孫女上學走了，顏媽媽也沒有睡著。平時，她靠外間屋的掛鐘知道時間，到幾點鐘，就敲響幾下。可是半夜的十二點和中午的十二點都敲同樣多，這讓她感到很不方便。

顏媽媽渾身無力了，她不想下床，卻又怕從此再也下不了床了，便硬撐著下床。何況如果每天讓兒子、媳婦把飯端到床前喂著吃，豈不是太沒面子，絕不能這樣!顏媽媽心里很是堅決。但是，她總是感覺自己也許活不了多久了，畢竟80多歲了，村里有幾個人能活到80多歲的?相比之下，顏媽媽很知足。她開始張羅著給自己做送老衣服。讓兒媳把布料給裁了，自己一點一點地縫起來。她摸著覺得很好，可是，事實上常常把袖子縫到褲子上。兒子在一旁微笑著一點一點地拆，兒媳在一旁微笑著重新再縫起來。有時候還要問一問寬窄、肥瘦。顏媽媽伸手摸一摸，說:“很好，很好。”

送老衣服做了七天，七天才把送老衣服做好，顏媽媽卻又顯得精神起來，天天都要到院子里曬太陽，像以前一樣，背靠著廊柱在太陽下打盹。孫子、孫女高高興興地上學放學，進門就喊奶奶，喊得顏媽媽連聲答應，笑得呵呵的，伸開胳膊等著兩只小鳥一樣的孩子撲進懷里。兒子、媳婦忙著地里的活，眼下正是秋收，麥忙不算忙，秋收忙斷腸。顏媽媽知道，地里有忙不完的活兒。她天天都把兒子、媳婦攆出去，把該收的莊稼收回來。兒子、媳婦商量著要留下一個陪著顏媽媽，顏媽媽笑著說:“我又不是小孩，天天用你們陪著。我又不傻，身上也沒有不得勁的地方，你們怕什么?緊緊手，快把最后那塊地的麥子種上，今年的農活就到頭了。”

種完最后一塊地，太陽快落了，樹梢上傳來歸巢的鳥兒急促的呼喚聲。兒子、媳婦顧不上歇一歇腳，急匆匆地往家里趕。進院兒看見顏媽媽還坐在廊柱下的陰影里，背靠在廊柱上。兒子放下農具，往母親身邊走來，微笑著問:“娘，你又打盹了?”顏媽媽沒有回答，背靠著廊柱，一臉的微笑。兒媳洗把手，一邊擦著手上的水一邊往婆婆身邊走，和丈夫商量:“把娘扶屋里去吧，一會兒要下露水了，別涼著。”把毛巾搭在肩頭上，伸手去拉婆婆，說:“娘，看你這手多涼，季節到了，進屋吧。”

顏媽媽沒有動，也沒有說什么。媳婦心里一驚，把手捂到顏媽媽的嘴上，鼻子上，立刻就傻了，眼淚唰唰地流下來，回身對丈夫說:“娘——老了!”

兒子不信，哈腰和娘貼一貼臉，接著就跪在地上，和媳婦一起抱著滿臉笑容的顏媽媽放聲大哭……

孫子、孫女放學了，他們還沒進院門，就扯著嗓子你一聲我一聲比賽似地喊著奶奶，他們不知道，奶奶已經老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