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自他的家鄉。那個夏天,她被公司派遣到他部隊附近的城市推銷程控電話機。因為從來沒見過大海,加上他戰友中有她熟悉的老鄉,她順便來到了那座渤海深處的小島上,也就是他部隊的駐地。他和她就邂逅在小島的海邊。
那個夕陽灑滿金色海灘的周末傍晚,他和幾個同鄉的戰友在海邊散步。遠處,一個光著腳丫的短發女孩,在不停地撿著躺在沙灘上的光滑的鵝卵石。海浪親吻沙灘的一瞬間,她又驚叫著奔跑在松軟的沙灘上,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不時灑落在美麗的海邊,灑落在略帶咸腥味的海風里。她看見了他們,一陣風一樣地飛了過去。同行的戰友做了介紹,與她握手的一瞬間,似乎有一股電流,從她軟綿纖細的手中迅速傳到了他的心臟,加快了他的心跳。一雙清澈含笑的明眸也毫無緣由地跑進了他心靈的天空,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恐慌迅速漲紅了他的臉龐……
他喜歡大海,她也喜歡。在之后的幾天里,細軟美麗的沙灘上便多了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時而在夕陽西下的傍晚,時而在午后的烈日下。他的行蹤在連隊里變得神秘起來,心里悄悄地充滿了一種無名的幸福和快樂。
一周后的那個霧蒙蒙的清晨,沉悶的汽笛聲響徹了碼頭。她站在高高的甲板上,不停地向他揮舞著纖細的小手,海風輕輕地撫摸著她的一頭齊耳短發。他的眼睛猶豫起來,越來越模糊,直到游輪在波瀾壯闊的大海遠處變得越來越小,最后從他的視野中消失。
游輪帶走了她,也帶走了他整個身心。之后很長的一段日子里,他變得神情恍惚起來,整個人像是丟失了靈魂的軀體。她走了,卻把一顆叫思念的種子深深地埋在了他的心里。他輕輕地呵護著,盼望著它早一天生根、發芽。從清晨到黃昏,從日落到日出,他不停地向上蒼祈禱。
一個月后的一天,當她突然像夢一樣地站在他面前時,他卻激動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說,她辭去了原來的工作,要在這個小島上另找一份工作。這樣,就可以天天看見大海了。他知道,她想看見的不僅僅是大海,就像他一樣。
她很快找到了工作,在縣城一家設計院招待所當服務員。工作不算太累,閑的時候還可以出來逛街,還算自由。因他在連部工作,比在排里的戰士相對自由一些。只要連里的領導沒有大事,他便以到營部送文件的機會和她見面。這樣,就可以公私兩不誤了。晚上或禮拜天,他還帶她到海邊或小島的山崗上,或者撿各種各樣的貝殼和鵝卵石,或者給她講附近的島嶼和島上漁民的故事。“八仙過海”的傳說就發生在最近的廟島,他用手一指,不遠處的小島便清晰可見。她總是靜靜地聆聽,還不時地做個鬼臉:“我才不信呢,你怎么知道的?”就像他在編故事騙她似的。其實,他也是在新兵連時聽教員給他們講的。
沙灘醉倒在海浪的親吻中,海鷗嬉戲于碧藍的海面上,白云呢喃于藍天的懷抱里,他和她沉醉在月光的沐浴里……
臨近初冬時節,他被部隊選送到省廣播電臺學習。臨行的頭天晚上,一個要好的新聞干事叫他一起吃飯,算是餞行。這次他帶她一起赴宴,這是除老鄉之外的第一次半公開露面。席間,他偶爾發現她穿的那件白色毛衣顯得很舊了,領子的地方開了一道一厘米長的小口子。第二天一早,他跑到剛剛開市的凌云市場給她買了一件新的毛衣,讓送他到碼頭的一個老鄉給她帶去,還告訴老鄉千萬別讓人看見。他沒有讓她送他,一是她還要請假,二是還有好多戰友送他到碼頭,他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
第一次來到省城,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老家的縣城和部隊所在的海島更大、更廣闊的地方。白天,他在臺里學習,幫記者和編輯們整理厚厚的來稿,有時還幫他們手抄一些應急稿件;晚上,他借宿在表姐單位的一間擁擠的男集體宿舍里。他每天到臺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繁多的信件中尋找她的筆跡。因為他們曾經有約,不管風疾雨驟,她每天都要給他寫一封信的,哪怕只有一個字也好。在那段連食堂一頓四塊錢的午餐他都不敢光顧的艱苦歲月里,能看到她的筆跡,便成了他每天唯一的奢求。
突然有三天沒有收到她的信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或許是病了?誰陪她去醫院呢?或許……他做了很多種猜測。第四天,終于盼到了她的來信。她在信中說,上周末的上午,她被幾個熱情的老鄉拉去相親了。她本不想去,但最終沒有推辭掉,只得去應付一下。那個人是同鄉的志愿兵,給首長開車的,人長得很丑,她沒有看上。她的心里痛苦極了,那個人要是他該多好,希望他不要生氣。
頃刻間,他像無意中吃了一只蒼蠅,整個人都在翻江倒海之中。什么叫長得丑?要是長得帥呢?什么叫推不掉?是有人綁你去的嗎?剛剛分開兩個月,怎么就會有“應付”的事情發生呢?這不叫叛逆又叫什么?他們曾經面對大海許下的諾言和海誓山盟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越想越氣,當晚就給她回了一封信,宣布他們之間的一切到此結束。愛情是圣潔的,也是純粹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就是他,一個普通軍人的愛情觀。
學習期滿回到部隊,她幾次向他解釋,同鄉要好的戰友也找他勸和,可他最終還是無法釋懷心中的那份情結。
就像她說的那樣,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就嫁給那個人了。幾年后,她真的成了那個戰友的妻子,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日子過得很平淡,也很幸福。他不知道,到底是她錯了,還是自己錯了?或許一切都是天意,她本來就不屬于自己的。他能做的,就是不止一次地為她祈禱,祝她一生平安、幸福。
世間最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的,就像晨曦時的彩虹,落日時的晚霞。
責任編輯:黃艷秋